一时间阒寂无声, 临春窘然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不小心碰到的……”
她说着,迅速将腿收回, 藏进鹅黄色裙角下。她今日着一身鹅黄襦裙, 好似人间精灵, 原本是兴奋地出行, 不过到现在, 已经是失去生机的精灵。
临春避开谢明峥视线, 微咬着下唇,又松开,忽而道:“我……我想下去走走, 透透气。”
她说罢,也不敢同谢明峥对视, 兀自穿好鞋袜, 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她撩开帘栊,唤了声碧云, 撂下谢明峥在车厢里。
碧云应声,撑开遮阳伞, 随临春下马车。遮阳伞宽敞,一点阳光都不会晒到临春, 她踩着脚凳下马车后, 视线绕周遭一圈。树木茂盛, 叶子被微风拂动,沙沙作响,热浪仿佛毒蛇一般, 缠绕而来。
临春瞧见了树下的晋王与熙王二人。
她咬唇,想去找三哥说话, 但又碍于熙王在。从前临春与这位二哥关系不远不近,说不上亲厚,且这位二哥平日里总爱调侃,让临春不大喜欢。
正是晌午时分,阳光明媚,热浪吹动她鹅黄裙角,让临春心生退意。马车里有冰鉴,比外面清凉太多,可马车里还有谢明峥。
她想到自己刚才做的窘迫事,便很逃避见谢明峥。
正犹豫不决时,远远见熙王起身离开,树下只剩晋王一人。临春大喜过望,往谢渊身边走近。
环顾一圈,确认周遭没什么人,临春才小声唤了句:“三哥。”
“多谢你的香囊,三哥真是一如既往的细心。”临春含笑说话。
谢渊笑应了声:“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真能用上。”
临春嗯了声,在他身侧坐下,看了眼被树木遮挡的远山层峦,道:“三哥,你是不是也没去见过天下山河?”
他们这些个皇家子弟,也就只能在玉京周遭活动活动,并不能走得更远。临春看着那些模糊的山峦轮廓,忽然有些好奇。
谢渊诧异:“怎么忽然问起这些?”
临春摇摇头,只是今日出来,便想到自己日后也要离开那座四方宫城,投身于这广阔天地。她再次感觉到兴奋好奇,同时伴随着惶恐不安。
谢渊当她是充满好奇,毕竟她从前出宫的机会都少,如今好不容易能出来,自然会充满好奇。从前先帝在时,常去承启行宫避暑,承启行宫离玉京很近,算不上远门。
“你若是好奇天下山河之美,何不去问问陛下?”论起来,也只有谢明峥去过的地方最多。
“哦。”临春闷闷应了声。
谢渊心思敏感,猜测:“怎么?与陛下吵架了?”
“没有呀。”临春反驳,没有吵架,只是她单方面觉得窘迫罢了。
她认为谢明峥不会觉得窘迫,他好像很不要脸。
虽说在树荫下,可这天气,在树下也不会多清凉,临春没一会儿便觉热起来。她撑不住,终于与谢渊告辞,回到马车上。
谢明峥仍在马车里坐着,临春躬身进来,便对上他视线。
“透透气之后我感觉好多了。”临春解释自己为何出去这么久。
谢明峥嗯了声,紧跟着说:“你和晋王聊了什么?”
“……”临春动作僵住,随后在谢明峥身侧的长凳上坐下。
“没聊什么,就随便聊了两句。”的确没聊什么,就随便聊了两句。
“是么?”他黑眸微眯,一动不动盯着临春。从他的眼神里,临春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悦。
临春立刻转移话题道:“那个,北境是什么样子的?你可以给我讲讲吗?”
谢明峥眸光仍是盯着她,猜道:“所以你方才与晋王在聊这个?聊得这般开心?”
他从车窗望见她与谢渊在一处坐着,相谈甚欢。
临春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谢明峥似乎对三哥意见很大?为什么?因为三哥与他抢过皇位吗?当时三哥的确是几位皇子里最强有力的竞争人选。
三哥君子作风,一向很得臣子们赏识,更得先帝夸赞,士子读书人中名望也高。与三哥相比,二哥和六哥则显得更为小人一些,他们行事不那么磊落。
可如今胜负已定,三哥已经向谢明峥俯首称臣,他还耿耿于怀什么?
临春更大胆地猜想,该不会谢明峥认为三哥还有贼心,想要争夺皇位吧?所以才会处处针对他。
依据她对三哥的了解,三哥行事光明磊落,不会一面妥协,一面却又背地里谋划什么的。不知道谢明峥为何会这样以为,但临春也能理解,毕竟他们都说,做皇帝的多疑很正常。
她想了想,答谢明峥的话:“是,我方才瞧着远处的山峦,便有些好奇天下山河之美,到底如何,便问晋王到底有多美?晋王道,或许应该来问你。”
这种问题,想也知道应该先来问他吧?可她却选择问晋王,无非是因为她心底觉得晋王与她更亲近些。
分明他们之间已经做过诸多亲密之事,在她心底,他仍然算不得一个亲近之人。
这念头一从心底冒出,便如同一滴极具腐蚀性的**滴在谢明峥身上。他又有些烦躁,望着临春的眸色更为深沉。
临春又道:“那个……三哥他为人光明磊落,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的。”
她小声为谢渊辩解,希望能打消谢明峥的猜忌。
自古以来,帝王这位置上总是沾满鲜血,容不下沙子。临春不希望三哥出事。
她不辩解还好,一辩解反倒更火上浇油。谢明峥心情更不爽快。
他反唇相讥:“晋王光明磊落,意思便是有人不光明磊落?怎么,不光明磊落的是我么?”
谢明峥诚然从不认为自己光明磊落,行事与君子之风几乎完全相悖。但他此刻心情不佳,从她嘴里听见这话,有些愠怒。
临春当即皱眉,他怎么老是自己莫名其妙对号入座?她哪有讲这个?
可谢明峥看起来更生气了,她不敢反驳,毕竟嘴笨,万一待会儿说错什么,他一不高兴,自己又要遭殃。
临春莫名被他凶了一顿,也有几分委屈,低垂着头,没说话。
谢明峥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再次感觉到自己心底的失控。
或许他该暂时冷静冷静,谢明峥道:“我回去继续处理政务了。”
说罢,便转身走了。
临春看着他背影,嘴唇翕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脑袋耷拉得更低。
见陛下离开,碧云与朱弦重新进来伺候。虽不知车厢内发生什么,可看陛下方才离开的背影,似乎不大愉快。
朱弦看了眼耷拉着脑袋的临春,问道:“娘娘可好些了?”
临春嗯了声,闷闷不乐。
碧云道:“娘娘与陛下吵架了么?”
临春点头:“算是吧。”但她完全不明白谢明峥生气的点在哪里,总之就是很莫名其妙。
正说着,队伍休整够了,该启程了。
临春靠着车厢壁,没再继续说谢明峥的事,算了,反正他天天喜怒无常,说不定自己等会儿就消气了。而且……要不然他多生两天气好了,他若是生她的气,兴许就不会来找她治病,那就可以逃过一劫。
她正想着,余光瞥见方几上白瓷碗中有一碗剥好的葡萄。
临春诶了声,当是碧云她们剥的,用勺子舀了一勺,好几颗葡萄一起送进嘴里,腮帮子瞬间鼓鼓囊囊,好像一只仓鼠。
她开开心心吃了两勺,随后反应过来,马车又开始行进,倘若待会儿她又呕吐怎么办?转瞬又想,现下她有了那两个香囊,还有谢明峥按穴位,应当不会太难受。
想到谢明峥,临春拿着瓷勺的手一顿,勺子碰在白瓷碗上,叮铃一声,发出清脆声响。
她突然意识到,方才碧云与朱弦压根都不在车厢里,怎么可能替她剥葡萄?
她离开马车那会儿功夫,在车厢里的只有谢明峥一人。
他……
临春眸光定定落在那碗葡萄上,顿时觉得方才吃下去的葡萄有些不是滋味。
谢明峥替她剥葡萄,她却让谢明峥生着气走了,还想他最好多生两天气……
怎么感觉自己显得很恩将仇报似的?
她才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呢,她一向是人家对她好,她也会同等地对别人好的人。
临春放下勺子,撑着下巴发愁。那现在怎么办?她去找谢明峥,哄哄他?
可是她嘴笨得很,估摸着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一两句话说,万一没哄好,反而把他惹毛了怎么办?
临春想到上回他替自己剥葡萄时让她做的事,要不再舔舔他的手?虽然有点丢人。
可她方才回来时,他都净过手了,应当也不需要舔了吧。
……
好纠结。
临春整整纠结了一个时辰,才鼓起勇气去找谢明峥。彼时谢明峥正在马车里与臣子们商讨政事,国家大事,每日都有许多要处理的,永远闲不下来。这是权力之下的义务。
怀文的声音忽然在马车外响起:“陛下,贵妃求见。”
几位臣子们对视一眼,自觉地退了下去。
他们从马车上退下的时候,难免与临春打照面。临春立在伞下,难掩美艳动人,几位臣子小声道:“难怪陛下为美色所惑,这位贵妃的确是好颜色。”
“是啊,同她母亲倒是像。”
这些话语虽然小声,仍然传进临春耳朵。她不喜欢这种说辞,却又无力反驳。
她登上马车,抬眸看谢明峥,说明来意:“我……又有些晕车,不舒服。”
先找个说辞吧,要她直白讲出口也太难为情了。
“你能不能再帮我按按?”临春说罢,自顾自在长凳上坐下,褪下鞋袜,将雪足搭在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