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春没想到她扭捏的问题, 被谢明峥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一时怔住。
她小巧的足还被捏在谢明峥手心里,少女肤光胜雪, 脚踝往上被握出一圈红痕, 甚是醒目。
分明是临春想问的事, 可这问题被谢明峥抛出来, 反而让临春不知所措起来。谢明峥目光灼灼, 直直落在她娇靥, 临春避开他的视线,心跳得有些快。
他怎么又这么理直气壮?难道不应该心虚一下嘛?
临春心想着,不知怎么壮了胆子, 声音略大了些,道:“是啊, 我就是想问你这个。”
她朝谢明峥望回去, 狡黠双眸带几分故作镇定,但微微颤动的睫羽仍旧将她的不安出卖。
谢明峥就这么定定看着她那双眼睛, 看她的焦灼、不安、好奇等诸多情绪,风起云涌一般在那双小小的透亮的眼睛里出现。
他试图从中搜索出另一种名唤期待的情绪。
良久, 谢明峥薄唇轻启:“你觉得呢?”
临春只觉得泄气,她强自镇定这么久, 等他的答案, 结果他就这么轻飘飘一句反问?
“我怎么知道?我在问你!”临春着急到眉头微横, 抿嘴不悦。
“那你为何会这样问呢?”谢明峥粗粝的指腹从她柔嫩的足心抚过,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种触觉让临春不由得发抖。
她指节扣在锦面长凳边沿, 强忍住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听谢明峥漫不经心道:“我昨晚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发问?”
这话把临春问住。
是啊,他做了什么呢?
他不过是与她躺在一张床榻, 说了两句话,那两句话还是像逗弄一般的语气。再然后,他倾身凑近,盯着自己嘴唇看。
但也只是凑近了些,以及盯着看而已。
以此来断定他的罪名,的确太过草率。临春那点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迅速消退下去,她背脊耷拉下去,闷声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她鼻头发酸,将腿收回来,心里想,她就不该过来问他,果然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她为什么当时就那样想呢?
她脑袋垂下去,感觉自己又想哭。
谢明峥的话还没结束:“有个词叫以己度人,便是说,自己如何想,便会如何猜度旁人。那你今日问我这问题,该不会因为你喜欢我吧?阿宝。”
他忽然唤她乳名,配一张言笑晏晏的脸庞。
临春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谢明峥的话逻辑很有道理,乍一听的确毫无破绽。但临春若是静下心来想一想,便会发现漏洞,她分明才只说到昨夜梦见谢明峥回来,谢明峥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道她要问“亲”这事。
正如他自己所言,以己度人罢了。
他想这么做,所以才知道。
但临春那本就不聪明的脑瓜子,此刻被谢明峥一套话打得措手不及,完全懵住,根本想不起来要验证他的逻辑,反而被他带进沟里。
“我没有这种想法,我只是……我只是……”临春急于撇清关系,可又嘴笨,不知道如何回答谢明峥的话,只好胡搅蛮缠道,“反正我没有,你不要乱想!”
太苍白无力的解释了。
一瞬间,临春仿佛回到从前与别人吵架时那种百口莫辩的场景,她吸了吸鼻子,遵从于本能,想哭。
却又不合时宜地想,像谢明峥这种人,跟别人吵架一定少有败绩吧。
她感觉眼泪要掉下来,已经很丢人了,可别哭了。临春深吸一口气,试图转移自己注意力,说了一句:“你是不是跟别人吵架都没输过?”
谢明峥显然也愣了下,没想到她在此情此景下,说的会是这样一句话。
临春见他怔住,胸口憋闷,迅速穿上鞋袜,起身便撩开帘栊,要往马车往走。
“停车,本宫要下车。”
她手肘从帘栊外伸出,跟在一旁伺候的怀文等人即刻要停车。下一瞬,却又见那段白玉小臂退回帘栊内。
紧跟着,是帝王不怒自威的嗓音:“不必停,继续赶路。”
怀文在帘栊外看着,心里头有些不妙,瞧着像是吵架。怀文是伺候陛下的,自然一切听陛下的,到底没叫停车。
车轮滚滚,继续往前行。
帘栊之内,临春手臂被谢明峥抓住,用力带回长凳上坐下。
她抬眸,看谢明峥。
谢明峥道:“是啊。”
仍旧是漫不经心的语调,甚至临春都没反应过来他在回答自己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她迟滞地眨眼,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谢明峥在说什么。
他说,是啊。
可是他方才又分明反驳了一大堆,几乎叫临春认为是自己的错。临春愣在原地,目光呆呆地落在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上。不久前,他刚抓过自己的脚。
尚未净手吧?
纵然是自己的脚,可那毕竟是脚。她张了张嘴,又说了一句:“你没洗手。”
……
临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马车上的,她整个人脑子都晕乎乎的,目光呆滞了许久,把碧云和朱弦吓了一跳,以为她出什么事。
碧云在临春眼神挥了挥,快要哭出来了:“娘娘……”
临春终于如梦初醒,看了眼碧云,深吸了口气,安抚她:“我没事……”
碧云瘪着嘴,不大相信:“您从陛下马车里出来,便是这副模样,吓死人了。”
“我……真没事。”就是有点难以消化。
虽说是她自己先这样想,可当这个答案真从谢明峥嘴里说出来,又仿佛当头一棒,敲得临春不知所措。
谢明峥昨晚果然是想亲她,天哪。
她拨开马车窗的帘栊,热气顿时扑面而来,人也清醒不少。
谢明峥怎么会真想亲她啊……
在临春的理解里,想亲与亲这是两码事。想亲是发自内心的,定然是出于喜欢,可亲,或许有诸多可能与意外。故而上回谢明峥给她嘴对嘴喂药,他说那是因为她高热不退,为了救她性命不得已而为之,她没怀疑。
与亲类似的,是亲近之事。
譬如说,给谢明峥治病这件事。因为是要给他治病,所以有些亲密接触,她或许会觉得羞涩,但不会多想。
但现在谢明峥说,他想亲自己。
为什么呢?难道正如碧云所说,谢明峥其实喜欢她?
可是……谢明峥真的不像喜欢她的样子……
他一回宫就威胁她,提及当年的旧怨,甚至一次地威胁她。如果谢明峥这样也是喜欢她,那谢明峥大概有病吧。
不对,他确实有病。
更准确一些,是他一定脑子有病。
临春苦恼起来,冥思苦想许久,终于灵机一动。
她明白了!
一定是因为谢明峥这些年身边都没有女人,而自己是他这几年来唯一一个能行的女人,所以他才产生了一些扭曲的情愫。
这样一想,临春又安心了。
临春并不希望谢明峥喜欢她。
因为谢明峥是帝王,帝王后宫佳丽三千人,她自幼在宫中长大,早已经看得太多。譬如说她母妃,哪怕是人人知晓的宠妃,也不可能夜夜被宠幸。她永远不可能完整地拥有一个男人的身体,和他的心,不得不与别人分享。
可临春不想那样,她希望自己的夫婿是一个一心一意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正如话本里的美好爱情故事。
不行,不能这样发展下去。
她得赶在谢明峥对她扭曲的情愫愈发滋生之前,赶紧脱身才好。
其实她能理解谢明峥,毕竟她长得又漂亮,又体贴又善良,他会有点情愫很正常。但是她和谢明峥是不可能的。
以谢明峥的性格,他之前就威胁自己,万一再发展下去,他不可自拔,然后对她强取豪夺怎么办?
那可太糟糕了。
临春咬着下唇,思索对策。
想要脱身,她必须得赶紧想办法把谢明峥的病治好。其实看他的样子,临春都觉得他已经没什么问题,或许是他自己不够自信?
要不然,她想办法让撮合谢明峥与那几位美人试试?
临春越想越觉得可行,暗暗在心里盘算起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抵达行宫即可。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算快,因此抵达墨玉行宫已经是七天之后。
行宫闲置时有人看管,负责维护与打扫,并不会荒废。今年听闻新帝过来,行宫这边早早就已经准备妥当。
谢明峥所住的宫苑,名唤海晏河清。几位后妃也都安置好住所,贵妃所住之所,春枝秋雨,离海晏河清最近,只隔几步路。安排住所这种小事谢明峥不会过问,是怀文负责传达旨意,怀文将帝王对贵妃的宠爱看在眼里,大胆做主。
奴才们把行囊搬进春枝秋雨,临春站在窗边,眺了眼不远处的海晏河清,有些郁闷。
这七日,谢明峥并不常要她治病,中途只那样治了一次,用腿治了三次。比起从前在玉京皇宫,频率可以说低了很多。
可临春心境发生了些许改变。
她从前不知谢明峥有别的情愫,如今知道了,怎么都没办法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她不由会想,谢明峥既然对她产生了一些扭曲的情愫,那他们这样……的时候,他脑子里该不会都是一些变态的想法吧?
临春脑子里只能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但谢明峥那张冷漠的脸,又实在和这两个字沾不上关系。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李远不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反正临春很别扭,她现在越发看不得那个丑东西了,满脑子只想到“下流”两个字。
她已经在窗前发了许久的呆,碧云她们已经将行囊卸下,一切都打理好。临春终于缓过神来,叹了声,从金丝笼子里抱出冬冬,还未坐下,便听得怀文公公过来的消息。
“贵妃娘娘,陛下待会儿过来用晚膳,还请您候着。”
他们抵达行宫时已经是下午,经过一番收拾,已然暮色四沉。
临春脑袋耷拉,蹭了蹭冬冬,小声嘟囔道:“用晚膳,用过晚膳……又要……”
她打住话头,没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