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仅八岁的少年被宴诺罗捡到是在冬天。
那时他刚学会化人形不久, 不仅法力消耗过度,加上长期食不果腹,他摇摇晃晃没走几步, 就晕倒在一片玉米地中。
正在除草的宴诺罗将少年捡回了家中。
宴诺罗是村庄里的老好人, 性格和善, 听说修过仙, 但最后归隐山田,大半辈子没与其他人起过冲突。
他发妻早亡,只有一个生着病,日日卧床不起的女儿小九, 别人为他扼腕叹息,他总是平和地笑, 不会怨天尤人,但一直没放弃任何救治女儿的希望。
少年是在第三日醒了过来,醒来后第一件事, 是循着香味,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馒头看。
宴诺罗笑着摇摇头, 把馒头给了他,他毫不客气地大口吃起来。
他已经饿了很久了。
“还吃吗?”
少年刚化为人,别说人们之间交往的那虚幻玩意儿,甚至连表达自我都不会。
他伸手就想抓。
宴诺罗却将盘子一收,“我在给你食物,你得表达感谢,要说谢谢。”
少年思索了几秒,有学有样道:“谢谢。”
“嗯。给。”
少年大概是饿坏了, 一声不吭地把盘子中的馒头一个个吃下,直到几欲呕吐, 宴诺罗夺回了盘子。
少年看着他:“谢谢。”
“不是谢谢,看来你是什么都不会啊。”宴诺罗摇摇头,和声道:“我这有吃的,能让你不再挨饿,你吃饱了就说吃饱了,没关系的。”
少年没理解透,但乖乖点点头。
宴诺罗拍了拍他的脑袋,又补了句,“当然也不能让你白食,你需要帮我干些农活,怎样?”
“干活,白食……”
这显然对少年来说是个新颖的词汇,他跟着喃了句,思索几秒后说:“谢谢。”
“这倒不用说了。”
宴诺罗笑着说,“我给你饭吃,你帮我干活,我们谁也不欠谁。”
少年想了想,“嗯。”
少年理所当然地在宴诺罗的家中住了下来。
刚开始,他只是会做些帮忙提水、施肥砍柴等杂活,学会的词汇也只限于好,不好,吃饱了,谢谢等简单的交流。
村民纷纷笑说宴诺罗捡了个小傻子回来,宴诺罗却摇摇头说,他可比谁都聪明。
这话果然没错,再过了段时间,少年可以进行更具体的交流,甚至识了字,没事的时候就捧着本书。
复杂的为人处世之道,也总算明白了几分。
日子本可相安无事,直到有日,少年难以维持人形,在宴诺罗面前变回了原型。
少年捕捉到了他眼中震惊的情绪,顿时羞愧难忍,飞快地转头离开。
最后宴诺罗是在一个树窝中捞起了盘起来的小蛇,他珍惜地说,“我也不是没有看过志怪小说,不就是蛇修炼成人吗?”
黑蛇恢复人形,推开他,“我是蛇,你们是人,你怕我。”
“我不怕你。”
宴诺罗笑着,眼角挤出了皱纹,“我只是惊讶,你竟是黑灵蛇,是个厉害又稀有的种族啊。”
少年怔了怔:“是蛇……没关系。”
“嗯,对我来说没关系。”宴诺罗喃喃道。
“相反……我很期待你的到来。”
他低声喃喃道。
少年回了村,才知道这对他来说没关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宴诺罗虽然给他做了蛇窝,会为他清理鳞片,但是他变回蛇时,是不允许出门的,也经常被叮嘱小心被看到原型。
少年知道别人害怕自己,但宴诺罗不会。
不过少年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他跟宴诺罗一起生活了两年,青春期的少年个子开始蹿升,黑蛇体型也跟着变长变大。
那时他未能自由控制体型,一开始它还能睡下火堆旁的草窝,到后来只能在院中睡马棚了。
平静的日子,在一次山洪来袭中被彻底打乱。
那日下了数天大雨,轰雷震震,急流冲下,必须马上转移。
宴诺罗背着女儿,少年在他身前探路。
猛烈的山洪袭来,人身根本无法抵挡汹涌山洪,在即将被冲走之时,少年当机立断地变回原型,用尾巴卷起他们,成功逃离。
宴诺罗说,少年比他想象中强大,竟能强大到,能让川流停止的地步。
于是,少年在那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止川。
也有了姓氏,跟着宴诺罗一样,姓宴。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传闻的开端是,玩耍的小孩子翻墙进院子,正巧看到少年从黑蛇变回了人形。
那时,少年刚卷完木材,正准备劈材烧火。
小孩哭着跑着对父母说黑蛇会移山倒海之术。
村子很小,这条怂人听闻的传言传得人尽皆知。
最开始开始,只是说村庄中出现了蛇妖。不知怎么的,黑蛇与山洪扯上了关系。传着传着,变成了山洪是蛇妖带来的诅咒。
村中最初的打算是请修士杀死黑蛇,是宴诺罗苦苦哀求村长,才从杀死黑蛇变成了驱赶黑蛇。
少年只看到,往院子扔石头的人越来越多,而村民们联合起来,似乎在制作驱魔阵。
那夜,少年直面地问宴诺罗,是留下还是离开。
“所以,他的回答是什么?”
宁如看着宴止川平静的侧脸,他口吻浅淡,像是在讲自己无关的事。
“留下。”
宴止川语气毫无波澜,看着身边巨大的蘑菇,判断他们已经离开幻境回到现实,继续说:“他让我留下,我听他的,就留了下来。但我已不适合住在村子,他找了个附近的山脚,每日给我送饭,说每到十五,就可以回家。”
少年白日变成黑蛇,在半人高、不易被发现的玉米地,帮宴诺罗做农活。到晚上时,就去找找小九需要的草药,累了就到附近的山洞,蜷成一团睡过去。
他不喜欢住山洞,他更喜欢潮湿的地方,只因山洞是宴诺罗与他约定之地。
那时的少年,只愿追寻宴诺罗。将其视为亲人。
偶然有一日,在山洞盘成圈的黑蛇嗅到危险的气息——是妖兽在袭击村庄。
少年果断变回原型,挡在全村人的身前。
那是它第一次变得如此巨大,全力击倒了妖兽,救下了所有人。
战斗完后,耗费太多体力的它,虚弱地倒在地上,连视线都变得模糊。
只见到朝它丢石子的小孩子,小步跑了过来,脸上泛着奇异的红光。
少年在那刻突然想起他问过一个问题。
如果自己帮了村民,可以换来他们的接受吗。
宴诺罗没回答,只是笑了笑。
小孩子走到它身边,先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
它努力甩了甩沉重的尾巴,以示回应,金瞳已全然模糊。
许是见它没有反应,小孩抬起脚,往它身子处狠狠踹上一脚,然后举起双手,大声道:“我打赢它了!”
举着火把、提着刀剑的村民们将他团团围起,大声提议趁它虚弱之时将它彻底杀死。
黑蛇很疼,不知道是哪疼,浑身都疼。村民们憎恶的神情它看得不算清楚,唯一看到的是,躲在人群最后的宴诺罗,小小地张口,对它做了快跑的口型。
黑蛇听它的,忍受着浑身剧痛冲开了人群。
这个问题,真是愚蠢啊。
它这么想道。
黑蛇足足两个月没力气变成人形,好在宴诺罗会照顾他,替他养伤。两人颇有默契地对那日之事绝口不提。
它也没再回过村庄。
直到有一次,少年遇到了稀有的药草,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跑回了村中,正巧听到村长和宴诺罗的对话。
“那只蛇妖,你还没养大么?”
宴诺罗:“快了,再过段日子,就能取内丹了。”
村长:“你打算怎么取?需要我们帮你吗?”
“不用了。”宴诺罗笑着摇摇头,“我自己来吧。”
“哎,你夫人被蛇妖残害而死,女儿又需蛇妖的内丹救命,这算不算天理循环呢。”
宴诺罗没出声。
“取了内丹之后你想怎么做,村庄附近留着它可是个祸害,你忘了上次它与妖兽的搏斗了吗?太惊人的破坏力了。”
宴诺罗声音低了许多:“村长,取了内丹后,不一定能活下去。”
少年在门外垂下了脑袋。
这场对话后,宴诺罗仍每日给他送饭,看不出任何异样,少年却是越来越沉默。
或许是为了逗他开心,宴诺罗说十五想接他回家。
十五那日,宴诺罗做了一桌的菜,和许久前那样,两人同坐一桌。
“我做了你最喜欢的烧鸡,鸽子汤,净
炒老鼠,这道你自己吃吧,哈哈。”宴诺罗和蔼一笑。
少年问:“小九呢,还好吗。”
“好了不少,你前些日子摘回的药物十分有用。”
“那太好了。”
少年说完这句话,又陷入了沉默。
宴诺罗给他盛了碗汤,热情地说:“快吃吧,先喝汤。”
少年沉默地看着汤碗,最后摇了摇头。
“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诺罗教会我的第一个道理,是等价交换。”
少年垂目看着汤上的涟漪,稚嫩的声音努力克制着平静,“所以救我、养育我长大的诺罗想取内丹,可以直接跟我说,不必……下毒。”
宴诺罗一怔。
少年抬掌,袭向自己胸口处,硬生生从胸口处一颗透白的内丹,放在了桌上。
他脸色苍白,“这是我的内丹。诺罗,你救我一命,我也还你一命,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宴诺罗沉默了很久,半晌才嗫嚅着嘴唇,满脸歉意:“……对、对不起小川。”
“刚才已经说了,你没欠我。”
少年果断地说,“我也不再欠你。为了不再欠你,这顿饭我不吃了。”
少年淡淡抛下这句话,站起身离开。
取出内丹的他极其虚弱,甚至连身型都无法维持,但好强的他硬是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院子。
他硬是走到了院子外,在身影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彻底落不到宴诺罗眼中时,他支撑不住地变回原型。
“等等,小川,前面是……”
黑蛇贴着地面,听到了他追出来的声音,它充耳不闻地往前。
咔嚓一声,尾巴传来剧痛,转头一看,是施了灵力的束缚法器。
宴诺罗害怕他不配合,真是准备充分。
“等一下,小川,我帮你解开,你硬扯会受伤的!”
黑蛇的金瞳毫无涟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靠自己强硬挣脱了束缚。
它拖着血迹斑斑的身体钻入了黑暗中,就算宴诺罗再怎么呼唤,它也没再回头。
“大概就是这样。”
宴止川声音沉静,漆黑的眼眸犹如一潭湖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们回到现实了。”
说完他看到了宁如的表情,神色略微一僵,竟皱起眉,有了火气:“露出这副表情,大可不必。”
他所说的这副表情,指的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秀眉微微蹙起,抿着唇,眼底浸染着哀伤的情绪。
是在心疼。
宁如语气复杂地说:“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去山庙放回转珠时,他的眼神与其他人不同。”
原来在那刻,他就猜出幻境的主人是谁,猜到花可能代表自己,那他是抱有怎样的心情,再去重复经历这一切?
宁如:“那你尾巴上的伤……”
“嗯,是那时留下的。”
宴止川不咸不淡地说,见到宁如一脸担忧,抬高音量强调,一副故意要抬杠的语气,“早好得差不多了,没废,没残,挺能用。”
这抬杠或许是他故意的,只是为了不想再看到她担忧的神色。
要是平时,宁如早与他拌嘴了,这刻她紧蹙着眉头,“你曾说过,之前也遇到过幻境。”
“……”
宴止川脸色一变,别过头,低低道:“嗯,不知他到底创造了多少个幻境。”
宁如目光闪了闪,抬眸,出声:“转过头来。”
“……做什么?”
四指并拢,指尖落到少年的额心,宁如轻轻念出咒语,“取忆。”
宴止川微微瞪大眼睛,“你……”
宁如放下手,“我找到他在哪了。”
宴止川一脸抗拒:“你想做什么?”
宁如斩钉截铁的说:“去见宴诺罗。他在后悔,总是制造出与你相关的幻境。”
她已经完全想明白了,宴诺罗一直在后悔,因为没有好好保护的事,因为背叛的事。
他生出执念,幻境是基于现实生出的,在他强烈的悔意中,幻境中的一半村民甚至幻化成了护花派,与生存派抗争。
宴止川面色铁青,隐隐要发怒,“为什么去见他?因为他的幻境围绕着我,充满着悔意,就必须去见他?去开解他?”
宴止川的算法很简单,他们之间的恩情仇恨早在分离那一刻斩断。
他不想再有什么纠葛。
“哦。”
宴止川冷冷笑了声,夹枪带棒地说:“莫非宁如老师又要大发善心,去为这位老者开解心结吧。”
“不是,宴止川。”
宁如看着他,认真地摇摇头,“他如何悔恨如何痛苦,都不关我事。但是,因为他一直拥有这强烈的负面情绪,会一直制造出相似的幻境。”
顿了顿,她道:“我不想你再进入他的幻境,同样的事情,本不该再经历第二遍了,不是吗。”
宴止川呼吸一窒,抬起眼,视线怔怔凝视着宁如。
宁如柔下声音,嘴角挤出笑容,“所以,我去帮你把这件事了结掉。”
宴止川皱着眉,带着困惑和不可置信,声音有一丝干涩:“你打算怎么做。”
“教训他一顿,然后消除记忆咯。”
宁如摊开手心,放出一缕青烟,似乎正欲与人传信,“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叫清心宗其他弟子来接你。”
突然,她的手腕被翻转拽下,压到了身后,少年面色冷冷,倾下身,咬着牙低声道:“怎么?为什么总是小看我。”
宁如试图挣脱,却被攥得更紧。
“宁如,看着我,听我说。”
宴止川盯着她,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一字一句都在强调着什么,“我可以自己了结。”
“什么?”
“我可以自己面对。”
宴止川声音沉沉,“早说过,我比你想象中的强。”
说完,他的唇角慢慢逸出一抹弧度,
言语在埋怨,语气难得的温和,“到底为什么把我看成一个心灵脆弱的小孩啊?”
宁如看向宴止川,少年刚才拽着她的手,坚定认真地表态时,眼中都闪着耀眼的锋芒。
不得不承认,桀骜不驯,是十足的帅气。
她移开目光,头一次有了些难为情,“知道了。”
蛇蛇骄傲:“呵,早该知道了。”
宁如:“对,唉,是我看走眼了……”
“……你用的是什么词?”
“不是看走眼,难道是看对眼啊?”
“……不和你讨论这种无聊的问答。”
……
*
宴诺罗住在不远处的村庄。在现实中,村庄拥有普通的村名——高扬村,也没有遇上干旱,主要种植玉米、稻谷。
由于四处环山,往来交通不便,随着村庄发展,有很多人早已迁出了村庄,只有一些老人留下。
“还是这间院子。”
宴止川走到村头,房屋和梦境中的构造一样,只不过冷寂许多。
院内十分冷清,野草疯长,落叶积了厚厚一层,显然很久没打理过了,院中石桌石椅上早爬满青苔。
宴止川三步两步穿过院子,走到屋前,房屋门虚掩着,从里头飘出袅袅青烟。
有人在里边。
他在门停下了脚步,身边的宁如道:“不然我来……”
在路上,宴止川三令五申地“警告”宁如,不准插手这件事,最好连一句话都不要讲。
务必让他自己了结这段往事。
宴止川的自尊心很奇怪,带着不由分说的固执。
他的视线落到了宁如脸上,一声不吭地凝视了一会,像是从中得到了力量,轻轻挽起唇,大步跨了进去。
他不想从她脸上看到心疼,怜惜,这表情让他心情烦躁。
想要消除这烦躁的情绪,就是要变得强大,她便再也无法怜惜弱小的自己。
宁如:“……?”
……是什么意思?
屋内昏暗,弥漫着浓烈的烟味,靠着火盆,背对坐着位老人,老人佝偻着身体,一手持刀,一手拿着木块,在雕刻木雕。
屋正中摆着祭台,祭台上立着三个牌位。
宁如仔细一看,写着爱妻、爱女和小川。
宴止川的视线淡淡扫过一眼,并没说什么。
“是谁来了?”
宴诺罗苍老的声音响起,他摸索到桌边的拐杖,拄了起来,才慢慢转过身,“是谁?”
宴止川直视着他:“是我。”
宴诺罗身型一僵,语气不可置信:“小川?是小川?”
“嗯。”
宴诺罗摇摇晃晃地走来,他实在太老了,走路都费劲,但沙哑的声音透着无比的喜意,“是你,你、你没死……”
宴止川:“嗯,没死,活下来了。”
宴诺罗定定看了他好一会,情绪崩溃地说:“你真的来见我了……果然有用……果然有用……”
宴诺罗不知为何,重复了好几遍果然有用,又怔怔望向宴止川,声音颤抖,“小川,你、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我一直很想再见你一面,我当时……”
宴诺罗边说边朝宴止川走去,似乎想伸出手,再去碰一碰他的脸。
少年后退了一步,满脸疏离。
宴诺罗察觉到了,尴尬地抿唇笑了笑,手放在拐杖上有点不知所措。
“小川,我几十年来每日都睡不好,日日夜夜都痛苦难耐,我知道你恨我,也不肯见我……为此我才……果然有用……”
“诺罗,你错了。”
宴止川用的依旧是当年的称呼,却再无任何情绪,“没有怪罪,谈何原谅。和当年的我说的话一样,我们两清。”
“小川……”
宴诺罗皱起眉,苍老的眼睛涌出泪水。他突然想到什么,用手抹去泪水,“那你等一下,先别走。”
说完他翻箱倒柜,终于取出了一个小木盒,双手盛给宴止川,“这是我找到的灵丹,可用来增补灵力,对你有用。”
宴止川摇了摇头。
“那这个……这个是最好的药……”
“这个是方圆百里最利的剑…”
眼见宴止川全然拒绝,宴诺罗眼中的光黯淡下去,突地他发现什么,眼神一亮,从木盒中取出一个木制圆柱。
“这个是你最喜欢的玩具、当时你总喜欢捆着睡,你还记得吗,我后来又重新做了个……”
宴诺罗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宴止川合下眼帘,收下了玩具。
“太好了。”
宴诺罗欣慰一笑,“就知道你还……”
下一秒,他看到宴止川走到了火盆边,将玩具丢进来了火堆。火舌很快将木制玩具吞噬。
“是我曾经最喜欢的玩具,但也曾是曾经了。”
“我这次回来,只是想跟诺罗说明白。”
宴止川抬眸看他,声线清冷:“过去的事对我而言,仅仅是经历,不再是回忆。”
“小川……”
宴诺罗眼底的情绪赫然一震,随之沉寂,他绝望地看向宴止川。
宴止川没再看他,只是冲宁如说了句,“走吧。”
“嗯。”
宁如跟上他。
离开前她再次回头看了眼宴诺罗,这位老人单手拄着拐杖,垂着头,面色黯淡的看着火盆。
宴止川对他再无悲喜,他的心情,大概如同被火焰吞噬的玩具,心如死灰。
宁如:“小蛇。”
宴止川偏过头,“做什么?”
“做得很棒。”宁如冲他一笑,甚至还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宴止川微微瞪大眼睛,躲开了她的触碰,声音大了些,“谁要你的肯定啊!”
“哇你不要我就不能给吗?”
“不要!”
宴止川态度强硬地拒绝,目光却隐隐闪动。
“不是真的,从愿术是骗人的……”
宴诺罗呆呆望着火盆,“许下了希望他回来的愿望,他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骗人的。”
他重复地呢喃着。
*
“所以说,幻境中的人物各有指代?甚至按照他的想法,衍生出新的人物。”
“嗯。”
宴止川点点头,“在过去,没有人帮我,这次以黄二醉为首……”
他意识到了什么,沉思道,“原来那张嘴代表的是这个意思吗。”
“什么意思?”
“在幻境中,诺罗是个哑巴,而他的嘴……”
“长在黄二醉脸上!”
宁如反应极快地接了下去,“这什么古怪的设定。在梦中他依旧不敢站出来,不仅幻想了一群人护花,自己想说的话也寄托别人说出来。”
宴止川轻轻嗯了声。
宁如看着他漂亮的侧脸,皱起眉头。
宴诺罗救过宴止川,平日对他呵护体贴,却没有在他需要保护的时候站出来。
难以下定义,他对宴止川到底能不能称得上好。
她这么想,就越觉得宴止川背负了太多,忍不住开口,无比认真道:“但是没关系,以后有我,我罩你。”
宴止川深黑的目光落到她脸上,这次难得没有出声辩驳。
不是这句话没有槽点,是宴止川将那句以后有我听了进去。
这几个字,自然地从她口中吐出,真实动人,像暖风掀起白色纱帘的一角,悄悄钻了进去。
或许是宴止川沉默地看着她,宁如觉得气氛古怪起来,急忙又补上几句:“首先声明,我没有种族歧视,平等爱护着每一只可爱的小蛇。”
宴止川才急急收回视线,用回怼掩盖自己的不自然:“……那真是太幸运了,正巧不在你爱护的范围中。”
爱护的范围=可爱的小蛇。
他一点也不可爱,也不愿意被划入可爱范围。
两人都有些许
“幸运?这得要感到极度悲伤吧。”
“不是,是天大的好事。”
宴止川利索地怼完,迈开脚步,“做梦都能笑醒。”
宁如轻哼一声,“你这小年轻,知道我身后是什么吗?我身后可是清心宗……”
清心宗三字落下,宁如突然卡壳了。
“怎么?”
宴止川没听到她出声,回头看。
此时的宁如脸色煞白,忙查看任务,搞了半天,居然把这茬都给忘了。
【任务倒计时——一个时辰。】
她把凌时初的任务给忘了!
宁如连忙取出法器,是一卷书卷,这可以定位凌时初在什么位置。
她忙不迭展开书轴,书卷上有一个红点在闪动,这是凌时初的所在之处。
不管怎么说,先过去吧。
宁如两指并拢,指到红点处,小声念了句,“瞬移之术。”
周围的景色瞬间变换,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有阳光从交叠的叶片投射下来,在面前十余米处,长着一棵巨大的菩提树,叶片圆润伸展,上有晶莹露水闪烁。
这是落霞林的神树,凌时初为完成任务,定要在来此处收集露水。
耳边响起阴恻恻的声音,“所以说来这是做什么,和你的同门汇合?”
“对……我一会要在这给他……”
宁如一顿,糟糕,忘记小蛇这茬了。
系统专门发过警告,不能自行主导他们相见。
她想了想,转头商讨道:“不然你先回去吧?”
宴止川不擅长隐瞒生气的情绪,言语中的不满呼之欲出,“为什么又赶我走?”
“因、因为我要在这等挺久的,你这几日也累了,要多多休息,我完成任务后马上回去。”
“……哦。”
宴止川看着她,出乎意料地,乖乖点了点头。
宁如刚松口气。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么?”
少年固执的声音又响起,哪还有什么乖巧的模样,彻底击碎了宁如的幻想:“我一点都不累,我就呆在这。”
“宴止川你怎么这么固执?”
“固执的是你吧?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能让我见到?”
宴止川声音愈发冷下,“不让我见,我偏要见。”
“不、不是。”
宁如轻咳两声,眼神飘忽地说,打算好言相劝,“你看,你身上还有伤,尾巴都没好全,要多加休息才是。”
“早回去又不会好得更快。”
宴止川停顿了下,“你怎么又偷看我尾巴?”
宁如和宴止川相处的方式很奇特,又格外的合拍,例如会在无聊的问题上认真地斗嘴。
“不是偷看,就坐在你脑袋上的时候,看到了。”
宴止川明显生气了:“这就是偷看!”
“不是吧!你尾巴又不穿衣服。”
宁如大呼冤枉。
“你强词夺理倒是很在行……!”
宁如刚想接上,却听到树丛发来一阵窸窣声。
她伸出双手做出投降姿势,“等、等等,先休战。”
“我说你!”
然而宴止川并没领会到她的意思,也许被偷看尾巴是真的对他影响很大,他拽过她的手腕,一手抵在树上,将宁如禁锢在怀中,咬牙道:“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廉耻?”
宁如被压在树干上,正好看到宴止川身后的树丛中,有位少年在慢慢走来,她倒吸一口气,“啊。”
卧槽来了。
完了完了。
可不能让他们相见。
偏偏宴止川见她走神,是更气了,压下身子,眼神凌厉地盯着她,“这时候,走神?”
宁如眼神飘忽,脑中疯狂拉响警报。而凌时初的身影在交掩的树丛中愈发清晰。
“宁如。”
宴止川皱眉:“到底在想什么?”
他思索几秒,也顺着宁如飘忽的视线,正要回头望去。
“我、我在想!”
宁如大声开口,夺回了他的视线。
“什么?”
少年抬眉。
宁如咽了口唾沫,答:“是有一点点,但不太多吧。”
“什么意思?”
宴止川还未想明白,宁如突然张开双手,一脸视死如归地抱住了少年。
少年身子僵直,瞪大了双眼。
几秒后,宁如从地上拎起看上去有点晕乎的小黑蛇,慌忙塞入了织袋。
*
凌时初早知道神树前藏着一个人,他微微眯起眼睛,手中就要召唤出焚心。
还是她吗?难道还是躲不过?
明明都已经改变这么多了。
他心中无比厌烦,甚至释放着杀意。
若是旁人见到,见到脸色阴沉的凌时初,大抵迅速溜到十米开外。
因此宁如出现时,凌时初的表情状态堪称教科书级的变脸。
少年哪还有什么戾气,连眼神都纯真可爱起来,宛若见到主人归家的小狗,满是喜意,他喜不自禁地就要开口,“师……”
下一秒,他的话语被法术堵住,是宁如对他使用改口术。
为了不让织袋里的小蛇听到凌时初的名字,也不让小蛇发现他们的关系。
师尊被宁如施法屏蔽掉,只要凌时初发出师尊二字,自动就被改成小如。
这是高阶法术,凌时初本人会毫无察觉。
纯纯给织袋里的小蛇演戏罢了。
“小初……”宁如咳嗽几声,直接含糊改了口:“小、小朱,你这一路过得还好?”
一个字也不给小蛇透露!
凌时初抿唇一笑,目光看着她,声音柔和如水,“小如,我还好,您……怎么会在这啊。”
“小朱,你没受伤吧?”
宁如正准备走剧情,织袋中的小蛇却在剧烈动弹,她一把按住织袋。
凌时初微微睁大眼眸,目光似有隐藏,一脸回避地说:“没有的事,谢小如关心。”
他的神色自然,但又能让人看出他在隐瞒伤势。
宁如回忆了一下任务,需要治疗受伤的男主,并对他感情进行开导。
这不正好是任务内容么?
宁如板起脸,心下却是高兴得很,恨不得马上把任务做完,她道:“好了,别骗我了,走吧,先去找个欧安静之地。”
“不用了,劳烦小如挂心,我真没什么事。”
少年蹙眉,一脸抱歉地说。
“现在别说话了。”
宁如不再啰嗦:“听话。”
又一把拍下在疯狂蠕动着的织袋,再次强调了一遍,“听、话。”
“是。”
凌时初抿起唇,乖乖跟在宁如身后。
织袋里的小蛇在疯狂越狱,宁如面上波澜不惊,暗地里疯狂给他加上结界。
而谦恭跟在身后的少年,始终与自己的师尊保持几步距离,偶尔掀起纤长的睫毛,露出的黑沉目光却令人琢磨不透。
小如。
他早已察觉到了宁如对他使了改口术,但从第二声开始,便不在是改口术控制下的发声。
他叫的不是师尊,是小如。
小如,小如。
竟可以用这么亲近的昵称。
他抬眸凝望身前的宁如,宛若深潭的眼底浮现满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