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園內的涼亭裏已添了茶盞, 魏國時飲茶湯,尤其在漢化改製後,風靡不下北地酪漿。荊巴茶農采葉製餅, 以米水漿洗,製湯之前取出燒至赤紅色, 再從器皿中搗成粉末。隻是飲茶時, 北人多加蔥、薑、橘皮、鹽、奶等調味,以壓水中的雜味,相比南人飲茶
追求苦仄回甘、衝雅清淡, 不喜歡的人多將其稱之為“水厄”。
此時的元洸便頗有水厄臨頭之感,他的飲食習慣早已隨出質時有所改變, 有時他真想去問一問同病相憐的陸衝,這碗茶湯他怎麽能下的去口。
而跟隨陸昭的女史在前往涼亭後, 原本在中書所發生的一切,也與茶湯一樣, 經過蔥薑調之後,宣之於女史之口時, 口味大變。
薛琰聞此事時行動拖延, 麵見陸侍中後,對三輔糧草的態度格外堅決。陸侍中據理力爭而不能,即便是隱言賀氏與薛氏一體之語, 對方也不為所動。最後太子至,以其尊位麵斥陸侍中,駁回詔令, 又以墨汙其裙。至於最後如何罰則, 女史並不知曉。
賀禕麵色忽作慘白,湯盞在手中扣著, 發出清細的碰撞之聲。調糧之事本身並不大,但若連係到崔諒的方鎮、元洸以諸侯王的身份仍留在都中、太子在邊境未定時忽然回朝,實在太容易引起各方遐思。再加上近日賀家與薛家的齟齬,層層疊疊,給人一種幾乎釀成巨變之感。
身為賀家的族長,他誠然希望家族鼎力於關中,霸於朝堂,這是關乎利益的選擇,更是關乎生存的選擇。如今以賀家之高位,即便自己有心隱退,也必將遭受反噬。這樣一個反噬的過程可能是數十年,也可能在一夜之間。因此他自居丞相以來,步步小心,必求穩妥。
然而在巨大的家族之蔭下,也不乏個人在政治上的不同訴求。即便他如今身居丞相之位,乃家族利益之最重者,但並不意味著他就是家族所要捍衛的全部。門閥政治,自以宗族為重,但每個族人也是一個獨立個體。如同艨艟巨艦,但巨艦周圍亦不乏走舸小船。而以小船為中心,每個人所掌握的政治資源與人脈亦如同一具具槳櫓,左右著小船前進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