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傍晚, 賀禕在兩衛甲士的護衛下由未央宮西門進入台省。其實未央、長樂二宮內本有廊道相連,但廊道戍衛並非賀禕所相熟,因此諸多權衡之後, 選擇了自己親信南門侯所值守的南門。宮門守衛對其做完例行檢查之後,將一柄劍交給了他。賀禕本有劍履上殿之權, 隻不過平時為作謙厚姿態, 從來不曾攜帶。
厚重的宮門在他身後軋軋閉合,最後伴隨著銅鐵的沉鳴,宮門落鎖。賀禕望了望南宮門上方值守的人, 輕輕拱手,對方亦點頭示意。
宮門下鑰之後, 台省內往來道路上幾乎無任何人行走,偶有燈火零星, 也不過各個署衙的值房內留守一到兩人。此時,賀禕與其隨眾的聲勢浩大, 仿佛成為了台省中最為矚目的聲響。今日的未央宮內似乎靜謐地不同尋常,賀禕穩穩前行, 袍服與肌理之下的鮮血, 因對於死亡的恐懼化作低低的嘶吼,然而不時間,又因對權欲的趨之若鶩掀起滔天的巨浪。
“你領五人, 去禦史台察看薛公在否,若薛公在,請言勿疑, 再使一人回來報我。”賀禕一邊疾行, 一邊下達著命令。
薛琰通過調糧的詔令發現崔家與賀家勾連的玄機,此時對薛琬最有利的動作便是去中書扣下相關文書, 帶回禦史台,封存備案,隻待來日發難。但太子忽然調兵於此,若薛琬臨陣倒戈,則大勢去矣。如果今夜能與薛琬談攏,將此事按下,便可渡危難。但若不能,他也要搜遍台省,把陸昭找出來,扣在手中,以借陸家的力量,與皇權和薛氏鬥一回狠。
終於,他在中書署衙前停下,屋內沒有點燈,門也沒有落鎖。
賀禕有些狐疑。
一名宿衛在其示意下上前打開了門。
夏日流火的滾燙隨著夕陽的墜落早已不複存在,此時夜涼如水,細微的水汽在空中遊**,蟄伏在屋簷下的夜風,在門被打開的一霎那,湧入了黑暗之中。她從黑暗中走出,明淨的月色剝去一團霧氣,灑於其身。她的麵,似澄湖淨練,相與無際,唯有眉梢間的孤煙歸雲,在光下有著明滅之感。而她身上深色的時服與她的眼底一樣,深邃而難辨,滿月的一輪清光在此處,毫無立足之地,隻可全然膺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