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壁俱淨的屋宇內, 不過一張書案,一介蒲席,青瑣寂靜, 屏帷翛然。陸昭未置坐具,單薄的衣衫覆於膝上, 隱隱印出骨形, 目光垂落在忽明忽暗的一紙筆墨上。北風入牖,水晶簾箔欲歇而揚,單衣上輕著的紗衫迎風輕輕顫抖, 搖晃一片燭光。
陸昭聞言靜靜回過頭來,立如懸針垂露, 眼睫處雖仍著淚痕,卻有雨後萬物初定之感。她慢慢起身, 撫平裙擺上的暗褶,外罩的銀條紗便如煙塵垂地, 溶於倒影,化作無形。
陸昭聲音虛浮, 起身拱手時, 身形幾乎輕搖欲墜,幸而身旁有龐滿兒攙扶:“先前囚居金城,幸得王妃看顧, 不致殞命於此。如今物是人非,觸景而傷,原本傷我一隅即可, 竟驚擾殿下與諸公, 我實在心中有愧。”
文章千古,得失存心。自古裁字為章, 無一不是興觀群怨,事父事君。於所興而可觀,其興也深。於所觀而興,其觀也審。以群者而怨,則怨愈不忘。以怨者而群,群乃益摯。月色下,是言之所興與目之所及的雙重攻伐,在搶占道德與感情的製高點後,則化作階層與階層的暗戰。
涼州整體的縱深擴大,讓隴右等世家由曾經的惶恐求生一力死戰,化作了經營自身的各自為戰。太子對世族這一次強有力的試探如果未遇絲毫反彈便順理成章,那麽日後世族則難免被揉搓拿捏。
其實世家都不傻,各自有謀算,然而所有的謀算相互糾葛,匯成一力,卻未必能夠推動局麵往更好的一麵發展。這其中有身在時下的大勢所趨,亦有身處其中的事不由己,無奈與吊詭兼而有之。如果不能跳出這樣的格局,日後或將淪為皇權冠冕上的裝飾之物,或將終日在寒門所執刀筆下含血吞牙。
今日陸昭為此,也是不得不通過一篇興觀群怨的文賦並以個人的行為姿態,將已經崩析成碎片的世祚衣冠彌合粘連在一起,從而保住自魏晉以來的門閥執政的法統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