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金城一切安排妥當, 陸昭與隨員一同北上,而後在蕭關與兄長匯合。此時,長安送來的皇後與淄川王手書已至, 眾人遂集齊兵馬,再沿涇水折返向東。
輕雪隨舟飄搖遠上, 紅泥暖爐, 綠璧載酒,竹簾紗帷半卷白浪,隻需微垂睡眼, 便如回到江南。
陸歸於船內懶坐,案上仍錯隔堆放著秦州事務的文移, 他隨意翻檢著,最終將這些案牘推到一邊。
禁止秦州參與武威之戰所爆發出的矛盾, 此時已接二連三顯現出來。現有的土地已不足以進一步分配,最終的軍功尚未結算, 在行台返回京畿的一段時間內,懷疑、壓抑與不滿統統爆發。方向直至太子, 而最終施壓點仍在陸歸的身上。地方與中樞之爭, 南人與北人之爭,漢人與胡人之爭,新貴與舊勳之爭, 眼下他急需打造一場外戰,來重新打造地方政權上的凝聚力。
“賈充戰吳國,司馬昭戰費禕, 司馬懿戰諸葛亮。”陸歸閉目養神, 開始對古往開來身為戰爭最高統帥,卻在最後撤兵不打進行盤點, “都快打贏了,臨門一腳,卻三番兩次地上表收兵。嗬,無非是不想讓非嫡係之人建功立業罷了。太子這是學會了三個權臣做到極致的老王八蛋那一套啊。諸葛恪要是也學這一套,江東執掌哪裏輪得上孫氏兄弟。”
陸昭知兄長坐鎮不易,對於太子不乏有怨氣,因此放下手中簿冊,開解道:“依我看,咱們這位太子倒不大像唯嫡係以論之人。外戚、宗室、勳貴,世家、寒門、宦官,哪個是嫡,哪個非嫡,難以一概而論。諸般皆可嫡,隻是不能僅用一家而已。皇權集中,終在製衡。”
“話雖如此。”陸歸坐起,伸了伸脖頸,斟酒自浮一白,而後道,“太子對鄧鈞是否太過偏重了些?”
船身輕輕搖晃著,一線雪色天光透過竹簾的縫隙,順著陸昭的側顏劈開,割裂出一縷清寂的芳魂。如水緞麵的狐裘隨目中秋水蜿蜒波動,隨後江河入海般湮沒在眼底的黑暗之中,連同整個世界都靜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