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側的回廊內, 魏帝閉目傾聽,此時已有幾名內侍入內為皇帝更換禮服。魏帝閉上了雙眼。
靜謐,驚恐, 那扇木門背後,是朝臣們的機鋒言辭, 木門前方是皇帝的僵硬姿態, 作為門閥們的傀儡,他的胸臆間掠過一絲悲涼。在那片恍惚的記憶中,易儲之變的前夜, 就在此地,就在此時, 甚或就在這片與木門相去五步的繡墩上,他聆聽了賀禕與薛琬、衛遐與蔣弘濟、吳淼與秦軼一番番的爭論, 一番番的試探,彼此確定著利益的邊界——那是他們的邊界。那一刻, 他的乳母賀氏的手掌落在他的肩上,挾持著門閥世族不動聲色沉重壓迫, 將因好奇心旺盛而趨於那扇門的身體重重壓下。而從那以後, 他悟出了一個道理:百戰百勝,不如一忍;萬言萬當,不如一默。需要他表態嗎?他的表態有意義嗎?他有資格表態嗎?解釋不多餘嗎?意見被正視嗎?當他走向那個居於大殿正中的坐席時, 會被人期待嗎?
後來的每一天,他都帶著這樣的疑問與他的保姆坐在這裏。那扇門還在,繡墩還在, 偏殿中的禦座也還在, 隻是那片坐席上的人已經換了。再後來,他的保姆也不在了, 保太後賀氏這個新的身份出現在了偏殿之內。而繡墩上安坐的他,更加安靜,更加成熟,那片目光也更加冰冷。然而漸漸地,他發現了這裏的好。
他永遠是神秘的,他不再如履薄冰,反而那扇門後麵的群臣們會如履薄冰。所有的爭論隻會局限於那扇門背後的空間內,讓中書監去爭取,讓尚書台去博弈,讓三公九卿們提出綱領,讓方鎮重臣們躬身執行,矛盾永遠不會上升到他身上,他仍擁有著一個未曾表態的價值。
這一點點心得,他運用自如至今,同樣心照不宣的,還有那位給他提供全盤計劃的謀臣。
陸昭安靜地目視著薛琬,仿佛看著一隻瘋狂攀咬的惡犬在吠叫。他此行所用隻有一招,他此行的目的也隻有一個。所有事盡可往皇帝身上拉扯,反對便是忤逆,駁回就是犯上,因為薛琬太清楚,要拔掉北軍就不能牽涉到皇帝,牽涉到了皇帝就無法拔掉北軍,因為皇帝是世家共有,是所有門閥權力的源頭。如果她執意於此,隻會加重自己的跋扈和專權。若連皇帝的意見都能夠沒有緣由地駁回,確切的說,罔顧大家利益地駁回,那麽每個人隻會擔心自己權力的來源是否已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