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在向父母省安後, 便回到自己的院落。大婚之期愈近,她的院落愈發不似院落。從初期寥寥幾盤象征性的宮中賜禮,再到陸家自己準備的各種禮器、陪嫁, 已足足有近百隻箱籠。這些箱籠平時便存放在院中,偶爾會陪著主人演練婚禮上繁瑣的禮儀。
陸昭緩步穿行於這些箱籠之間。高聳的箱籠將風的聲音攏得很細很低, 隔壁的絲竹聲湮沒了, 阿爹、阿娘以及兄弟姐妹的笑聲湮沒了。無數隻箱籠仿佛一層層厚重的壁壘,皆將她隔絕其中。這些壁壘因大婚而起,帶著她, 自此隔絕了前朝與國朝,南人與北人, 小家與國家——這是身份的壁壘。而皇權與世家之間的利益鴻溝,地方與中樞之間的羈縻觀念, 公與私的難以調和——這是理念的壁壘。
偶爾,這樣的壁壘會被稀釋掉, 那就是在箱籠打開的時刻。絳碧結綾複裙,如同洞庭春水載滿晴絲。丹碧紗紋羅裙, 如同漫天霞蔚流照飛甍。絳地紋履的軟緞陰涼地匝著足尖, 仿佛可在廣寒宮中履冰而舞。華服春筵,綠章畫闕,那是美與肉身貼合, 性與神思的搖**。衣衫而非衣衫,那不過是裹在身份之下欲望的造型。箱籠亦非箱籠,而是情愛的妝奩, 侈麗的, 煥然的,一旦打開, 便再也合不上了。
這天夜裏,國公府忽然起了**。陸昭猛然醒來,披衣而出,卻被母親處趕來的侍女攔下。
“娘子是要嫁進宮裏的人了,夫人說這些事娘子實在不便插手。”
陸昭有些愣怔,片刻後點了點頭說是,回到房間內熄了燈,卻開始輾轉難眠起來。她索性披衣起身,從書閣裏抽出一卷文集來讀。
從“八表同昏,平陸成江。”到“天地長不沒,山川無改時。”,陶淵明的四言、五言讀盡,便展開了那片此世獨絕的桃花源。黑暗的時代,漁人來到落英繽紛,芳草鮮美的河穀,在享受與世隔絕的安寧後,便與桃花源人惜別。小船再度撐開,山穀相掩,舊途消失。陶淵明的行文緩緩如流雲,到了南朝便安靜地停了下來。他與漁人一樣,無法回頭,隻能被動地別離這片安寧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