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后, 眉儿没有在沈祇预料之中的不再闭关,甚至中秋之后,沈祇就没再见到眉儿了。
心有焦虑, 明显的谢怀夕都能看出来。
而八月十五当夜, 谢怀夕回小榭正好碰到浑身湿透的阿蛮回来, 小姑娘大半夜的不睡觉,身上还沾了点儿水草之类的,谢怀夕自然要问。
他与阿蛮相识年月算是很长了, 阿蛮也一向拿谢怀夕当好友,当兄长看, 一肚子委屈混着泪水都贡献给了谢怀夕胸前的衣裳。
谢怀夕有些无语:“先不说童养媳不童养媳这事儿, 他二人乱世里头讨生活不容易,说是兄妹确实更易行事。然后你这...你再欢喜了那小子, 你也不能下药啊,这不是拿自己名节开玩笑么,我看沈祇那小子,你当真成事儿了, 你以为他会娶你?说句难听的, 为了不让眉儿知道, 说不定他做个局, 直接毁尸灭迹了, 到时候你那哪里哭去。”
阿蛮擦擦眼泪, 觉得谢怀夕夸大其词:“沈祇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真成事儿了肯定是会娶我的。”
谢怀夕不耐烦的摆摆手:“我在岙州城外的山上碰到沈祇的时候,不过唐突了眉儿, 唔...”谢怀夕觉着有点不好意思还是继续道:“当时差点儿看到眉儿洗澡,眉儿跑的快没给我解释的机会, 然后沈祇就寻过来了,当时你是不知道,匕首,那匕首差一点直接就要割了我脖子,要不是我嘴巴快,真死了也说不定。没死也被他揍了个够呛...”
“当时他那一身杀气啊,真的,我觉着你幸好是没成事儿,所以才只是被一脚踹到了水里,那溪水虽说不深,但也没多浅啊,我问你,你掉下去之后他有拉你的意思吗?”
阿蛮摇摇头:“他扭头就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那你再想想,那夜眉儿玩水,他架弓射箭可有一点犹豫?”
“没...没有。”
“那不就成了,那小子下手狠的,和我师父有的一拼。”谢怀夕说罢脱了自己的外裳给阿蛮挡了狼狈,还有点老父亲的唠叨:“你啊,别想着沈祇了,两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眉儿是他童养媳,就算不是,他也不一定看得上你啊,你说说你还生眉儿的气,至于不至于,你哪里就这么小气的人了?”
阿蛮拢了拢衣裳,有些骨寒,她回想当时沈祇发觉那酒不对劲的时候,那眼神确实不同以往,靠近之后,那一脚也丝毫无脚下留情。那一瞬阿蛮觉着自己在沈祇眼里别说是女子,怕是连个人都算不上的。
他眼里无厌恶,只有冷漠的置身事外,仿佛掉入水里的不是他认识的人,更不是什么生灵之类的,那样子的沈祇是阿蛮没见过也没想到的。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啊,怎么能这么冷血。
当下听谢怀夕说完,阿蛮又生了后怕,觉着自己还是天真了些,谢怀夕说的对,万一压根儿就不会娶她呢?那说是杀人灭口阿蛮还是觉着不至于,不过这么一遭,那对沈祇的心思算是灭了个八成。
剩下的两成则是痴念妄想,她自己也知道和沈祇是不可能了。
不过却也不大想走,她想等着眉儿下山,好好问问眉儿,为何要欺瞒自己。心里嫉妒讨厌她是一回事儿,但阿蛮还是想听眉儿说个清楚。
是以阿蛮不但没走,反而是更自在的住下了,那事儿阿蛮干了就干了,也没觉着多亏心。沈祇一脚给她踹河里,她都还没发怒呢,觉着是扯平了。
换个说法,阿蛮是真心欢喜沈祇,得不到,也没想着要毁掉。
这两日沈祇面容不大痛快,对着医书药材,还有那吓人的五毒,动起手来一点情绪都看不出,也是瘆人。
谢怀夕让阿蛮别管这事儿,打发走了阿蛮,才关了药房的门。回头见沈祇站在窗前,薄纱青衣,银冠在细碎光影之下折射了冷,瞧他侧脸看不出情绪,手上正拿一小钳子钳住了一蜈蚣,像是怕看不清蜈蚣的纹路和挣扎的蠕动,举到光下微微眯了眼睛细细看着。
下一息,似明了这蜈蚣无毒,抓错了,又轻柔的将那蜈蚣从窗户处放走。
这前后举止,该说是这人冷漠还是慈悲。
谢怀夕绕过身前铺设药草的桌子,走到沈祇右侧,将困住五毒的药罐子盖上,开口道:“你这两天怎的了,看着让人怕怕的。”
“你这话有意思。”
“你别是恼了阿蛮,结果阿蛮不走,心里窝着火,觉着眉儿还闭关就是因为阿蛮。哪怕心里头也知道她不下山怪不到阿蛮头上,但还是怪罪,然后憋着火儿想着怎么让阿蛮吃了教训赶紧下山吧。”
沈祇抿唇,有些想笑,眼神却有点亮:“为何这么说。”
“你少来,我看你偶尔看阿蛮那眼神...没说你想杀人灭口都不错了。”
“胡言乱语。”轻轻柔柔一句话,沈祇转身绕过谢怀夕:“师兄操心这些,不若和我说说这医书里头我标记的地方,还不大明白。”
“我就烦你这样,明明心里想的那样儿的,你装什么装。”谢怀夕又走到沈祇跟前:“你说说吧,眉儿闭关这事儿你怎么想的,还有她过完年要下山这事儿。”
“自是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儿。”
谢怀夕看沈祇那心口不一的嘴脸,忍不住摇头翻了个白眼:“别说师兄说你,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我看你说这话的时候那眼里头意思恨不得把眉儿拴你裤腰带上。”
“还有啊,阿蛮那丫头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性子直接点儿,你看她知道眉儿是你童养媳不也没说啥吗?不还是想等着眉儿下山好好说了,解开心结。她撑死了也就能算有点野蛮,但人跟人之间不一样,你也不能让阿蛮就按着你喜欢的那样儿的人做了去,得饶人处且饶人。”
“哦?我为何要饶了她?”
“那你这小子长了这么张脸,你自己怎么不照照镜子问问自己干嘛长得招人,才惹了狂蜂浪蝶。”
“他人之错我为何要怪我自己?脑子缺根筋吗?”
“我看你对眉儿那鬼样子就跟缺根筋差不多。”
这话说得粗俗,沈祇觉着谢怀夕这人有时候你说他不着调,偏偏又比旁人了解自己,不过沈祇也没打算泄露什么心绪,慢声道:“不必扯了那许多,我不会对阿蛮如何。”
“好,这可是你说的,阿蛮说是想等眉儿下山之后,一道回岙州,这还有小半年的日子,你可基础你说的话,万万不能对阿蛮如何。”
说来说去,谢怀夕还是怕沈祇对阿蛮使了什么阴招,后头沈祇再去采药,再下手去刨药根儿的时候,没忍住嗤笑一声。
按着未出东山镇之前的性子,出了阿蛮这事儿,沈祇觉着自己会不会做了什么还真不好说。不过经历了这许多,心思宽容了些,虽抑制那股子恶念,耗费了些精力,但好歹还算能控制住。
只要阿蛮乖乖的,沈祇觉着自己自然不会做什么。
不过眉儿一直不下山这事儿,倒确实是怪在了阿蛮头上。
殊不知,眉儿八月十五之后仍旧闭关,却不是因了与阿蛮吵架,而是因她自己有些迷惘了。
一来吃不准沈祇突然的亲昵是为何。
二来这亲昵之后除却那巨大欢喜伴随的便是巨大的不安。
三来眉儿觉着自己需要些时日冷静冷静。
在密室打坐之时,眉儿的脑海之中沈祇的身影几乎没有消失过一息,中秋夜里发生的事儿一遍一遍在其脑子里徘徊。
心里头的欢喜不受控制的滋生蔓延,越是如此,眉儿越不高兴,她觉着自己不能跟个哈巴狗似的过了以前被沈祇左右心神的日子;他真的欢喜自己的话,得跟着她的心意来,不能他想如何就如何,更不能他欢喜自己了,自己就立马贴上去。
那成什么了,那以后岂不是当真就得被挥之即来呼之既去了。
有些念头生的没来由,眉儿骨子里天生也有些不服输,那许多年的时日受了情意磋磨,真当逮着了可以翻身的机会,便不能再被左右。
无关情意浓厚与否,也无关珍惜与否,只关乎沈祇对自己到底欢喜了多少。那一点点相处来的,习惯?这种东西眉儿是不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沈祇把她放在心尖尖儿上,万事想着她,万事念着她,万事以她为主,甚至可以为了哪怕危及关头也不能舍弃自己,这般,眉儿才信沈祇是真的爱她。
说来缘由,眉儿没细想过,只隐约浮出过亲爹都能把自己卖了,沈祇为何不能的念头。
这心里头最深的隐秘想法,眉儿未曾对旁人泄露分毫,是以三娘到了九月重阳才见到眉儿从密室出来,头一句话问的就是:“听怀夕说了些事儿,你和祇儿是定了情么?那你还忍心这时候才出来。”
眉儿抿了抿唇,说的有理有据:“沈祇说女子得先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儿,然后才是旁人,我觉着他说的有道理。”
哪怕她自己心里不这么认为,不过她就不信这话说出来沈祇还能有什么话头说她了?
事实也是如此,重阳当夜沈祇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刚问为何还要闭关,难不成还想下山历练么的时候,就被眉儿这句话给堵了回来。
一想到这话是自己说过的,沈祇便...
便在第二日弄死了一百多只五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