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勉强如从前一般开始正常周转, 距离新年不过十日,隆康一年走到了末尾,大靖上下却全然没有一点新年将近的喜悦气氛, 一片愁云惨淡。
尽管都城解决了危机,其他地方仍旧处于水深火热当中,南疆几乎乱成了一锅粥,好在西南提督马观同人还在健在, 援军抵达京城之后,火速收拾了残兵, 又继续南下支援。
梁齐因后来没多久就大病了一场, 季时傿询问了申行甫才知道, 梁齐因从前根本没有去过西域,也不会西域话, 他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为了让她放心安排自己出城。
两地相距甚远, 几个使臣大大小小的都有水土不服, 梁齐因也不例外,长久的跋涉与数日不眠的照顾换谁都受不了,但他一直捱着,直到季时傿醒来才终于撑不住。
这下温玉里要照看的人成了两个,还都是让她极为头疼且不听话的病人,一个养伤,一个养病, 不紧不慢地过完了隆康一年的年关,在新年的第一天, 季时傿便打算动身前往南疆。
新年伊始, 百官需得进宫向君王拜年, 尽管隆康帝有意想让皇宫变得喜庆一点, 但破败未曾修复的宫墙地砖还是明晃晃地彰显着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政变。
去年年末的战乱导致朝中官员死了一小半,大朝会的时候熟悉的面孔少了许多,戚方禹倒是没死在战乱中,只是心绪焦虑过头,而他又年老体弱,暂时无法处理朝中事务,隆康帝便索性准许他告个长假,并将他的职务拆分给其他人,话是什么说,但实际上还会不会还回来并不知道。
同样的也有其他一些人,在朝中人手不够的情况下,隆康帝仍旧一意孤行裁掉了一批人,熟面孔少了不少,为了填补空缺,吏部重新选拔了一群官员,有些是从任上提拔而来,季时傿上朝时看到一些生面孔,忽然意识到不太对劲。
近来宫里的裴淑仪很受宠,隆康帝嘉奖了她的父兄,前有九门卫左将军周适详造反,他死后职位空缺,裴淑仪的嫡亲兄长便接任了这个职位,裴家的子弟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恩宠,季时傿不免怀疑,这些事情当中,裴逐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照例,百官从东华门入,帝后乘辇轿前来,众人齐声颂贺,皇后是与隆康帝同在封地相依为命过的李氏,然而今日与隆康帝一同出现的却不是她,而是身着华服,戴着九天金凤步摇的裴淑仪,众人不免惊奇,礼部的一名官员解释道:
“皇后娘娘偶感风寒,凤体未愈,陛下体察,故特准裴淑仪暂时代替皇后前来完成贺春礼。”
另一名官员忍不住暗斥道:“此实乃僭越。”
“什么僭越,我劝你少说两句,皇后父兄获罪,家世不堪,难任一国之母,裴淑仪迟早要做皇后。”
季时傿正想着他们交谈的内容,佩着紫金腰带的裴逐便忽然走到她面前,微笑道:“大将军,陛下知道您伤势未愈,特遣臣过来知会您,您可以不用跪着。”
说罢伸出手,想要扶住她的手臂,季时傿抬起头,裴逐如今脚踩青云,扶摇直上,笑得春风得意,季时傿诧异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不了,多谢陛下好意,只是这样不合礼数,臣跪着就行。”
裴逐伸在半空的手僵住,随后神色如常地收回去,“也罢。”
“那你一会儿留下,陛下还让我找太医给你看看伤势。”
季时傿摇头道:“不用了,我一切都好,宫外的大夫……”
“时傿。”裴逐打断她,“陛下不喜欢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不’字,你这是在忤逆他的决定。”
季时傿抿住唇,犹豫片刻道:“我知道了,那大人便替臣先谢谢陛下。”
裴逐转而露出笑容,“这是自然,大将军客气。”
贺春礼结束,百官自东华门出,季时傿依照所言单独留下,在内侍地带领下进了殿,裴逐很快领着太医赶来,又是把脉又是开方子,忙活了一通。
“大将军脉象平稳,看来伤势恢复得很好,不用过多担心。”
季时傿颔首道:“有劳。”
裴逐适才松了一口气,将太医打发走后道:“时傿,我听说你不日又要离京了,你伤势未愈,何须如此操劳。”
“职责所在。”
“若是你愿意,我也可以安排其他人替你离京,不会有人敢多嘴什么。”
季时傿不动声色地压了压眉心,“陛下刚登基不久,我可不想现在就开始耍滑头。”
裴逐轻笑道:“无碍,陛下自然准允。”
季时傿神情僵住,低头拢好衣袖,“说笑了,四境未稳,还不是我可以偷懒的时候,你与陛下的好意我心领,不过南疆我还是要去。”
“你一向有主见,我劝不动你,我只是关心你,没有其他意思。”裴逐讪讪地收回嘴角,“你要回去了?我送你。”
“不用了。”
季时傿站起来,“裴大人难道没有职务在身吗,怎么会这么有闲情逸致。”
“……”
季时傿不再多言,转身告辞离开,她觉得裴逐哪里变了,可具体又说不上来,他说“不会有人敢多嘴”的时候神态自若,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也是,如今裴家势大,既有在宫里做娘娘的女儿,又有在朝中任尚书的儿子,自然无人敢多嘴什么。
隆康帝其人,不算过去,登基后季时傿只在大朝会上见过几面,他缺少决断,许多事情都是交由亲近的大臣解决,自己很少过问,自古以来,这样做势必会导致臣子膨胀,独断揽权,最后引起许多麻烦,季时傿也不知道隆康帝现在到底到了哪一步。
与此同时,榕春苑内,新帝登基后已经被封为太嫔的柳氏坐在榻边,紧盯着被乳母抱在怀里喂奶的嘉宁长公主,眼睛一眨不眨,半刻也不肯离开。
待乳母喂完奶,她便忙不迭地伸手将嘉宁长公主抱回怀里,动作急促,好像生怕会被旁人夺去一般。
殿内的宫人对视几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自从前段时日京城里打仗,隆康帝为了向鞑靼求和,想要将年仅四月的嘉宁长公主送给他们和亲,柳太嫔就几乎疯魔了,虽然最后并没有实行,但她仍旧一点风吹草动就格外戒备,不许嘉宁长公主离开她的视线半步。
又过了片刻,晋为太婕妤的林美人过来看望她,一进殿看到柳太嫔紧紧抱着嘉宁长公主的模样,心中不免一悲,低声道:“姐姐……”
柳太嫔失而复得,却未见得有一丝欣喜,她甚至更为后怕,听到林氏唤她后下意识一颤,抱得更紧。
林氏叹了一声气,劝慰道:“姐姐,鞑靼不是已经兵败了吗?嘉宁不会再去和亲了,你不用一直如此担惊受怕。”
闻言柳太嫔却不动,她仍旧抱着嘉宁长公主,下颚挨在她的额头上亲昵地蹭了蹭,目光未有一丝松懈,“我怎么能不担惊受怕……”
“姐姐?”
“鞑靼兵败,可还有西洋,还有东瀛,还有数不清的外敌,这次放过了我的嘉宁,可下次呢。”柳太嫔无助地摇了摇头,“我实在害怕,嘉宁是我唯一的孩子,先帝已经走了,她除了倚仗我这个母亲之外再无依靠,而我甚至护都护不住她。”
林氏被她说得动容,不住抹了抹泪,“姐姐,谁叫我们被困在宫里,倘若能出去挣个天地,又怎会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嘉宁长公主吃饱喝足后已经酣然入梦,肥嫩的双手团成一团,对这个世界尚且充满好奇,她并不知道数日前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人生。
柳太嫔将她放进摇篮里,轻轻捻好被角,目光慈爱柔和,“妹妹,无论如何,我就这一个女儿,我怎样不打紧,可我得为她拼一把。”
先前她还和林氏说,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外面打仗,挨到她们后宫里的女人有什么事,可焉知,覆巢之下无完卵,最先被推出去祭天,被舍弃的就是她们。
林氏一惊,“姐姐,你要做什么?”
“咱们这位陛下太软弱,指望不上,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根本没有骨气去反抗。”柳太嫔冷笑一声,“他这皇位得来的本就不干不净,妹妹,你说得对,这样不好,任何东西都该归本来适合它的人拥有。”
“姐姐,你……”林氏睁大眼睛,“你明明告诫过我把那件事忘了……”
“我没有办法,若不是他们逼我,我也只想安分守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不见也听不见。”柳太嫔苦笑一声,“可是妹妹,你看到了,老实人是什么下场?”
林氏一时哑然,“可你该怎么办?这里毕竟是皇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同谁说。”
柳太嫔仔细忖度,半晌沉声道:“有一人,等她从南疆回来,定要进宫述职,到时我定要抓住机会,将真相全部告诉她。”
作者有话说:
头晕脑胀状态差,最近的几章之后可能都会大修,可以先不看吧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