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庚觉得, 把戚夫人叫来这个决定真的做对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戚缓缓了,虽达不到她在崔吉镇追他时的程度,但她肯对他笑,肯对他展现出娇媚柔顺, 肯主动与他有一些身体上的接触。
本来他今日心情并不算好, 朝堂上, 他找宋丘的麻烦,皇上却帮宋丘袒护了过去。不过没关系,他的态度摆在明处,加之宋丘入翰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皇上陈述了公文下放的沉疴,想来有不少官员会明白他对这位新科探花的态度, 以及探花郎手脚伸得过长的征兆。
可既是沉疴,就代表着复杂, 里面关系盘根错节,宋丘一来就想动这处, 无异于给他自己找麻烦。他又不是酷吏, 无论继续在翰林做事还是外放, 都与酷吏这条路沾不上边,这样走下去,死路一条。
酷吏?倪庚回来的路上到是想了,难不成宋丘真想往那条路上走?他不确定, 但如今看来,宋丘不是做酷吏的料。
从他来京都的目的他就不可能。宋丘为何来京都,为何改变初心, 明摆着是冲着戚缓缓来的,而历来酷吏舍情弃爱, 都是没有家的。
倪庚从来没有在他皇兄那里受过挫,如今皇上为了个翰林院小小修撰,在朝堂上驳了他,倪庚心里多少有些不忿。
带着这种情绪回到王府,他今日的脸色与气场都让人生畏。可戚缓缓的温存小意,一下子散了他的郁气。
他先是有些失控,一轮下来,起了怜惜之心。戚缓缓无论他失控也好,温存也罢,都依着他。
相拥而眠时,她提了家中父亲如今身体大不如前,二丫与小三子也需要戚夫人的看顾,她最是知道了,她戚家是离不开母亲的,所以不打算让戚夫人长住,待呆上三五日,就让母亲归家去。
戚缓缓说完转过身来,面对着倪庚,她搂上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膛,娇里娇气地道:“反正要不了多久就会过节,我若是想母亲了,就求了殿下,让她至少带了二丫来看我。可不可以啊?”
她的小脑袋瓜在他胸前有意无意地轻轻蹭着,还能感觉到她说话时一动一闭的嘴唇。
倪庚大掌揽住她后脑,在她头顶落下一稳,一稳不够,接连稳了好几下。
满足喟叹的同时,倪庚想,他并不在乎戚夫人会在王府呆多久,虽谁也不可能在王府影响到他的生活,但从他本心来说,他并不能容下戚夫人在此长居,短居他也不愿意。
戚缓缓是他一个人的,他不想任何人分走她的关注。他想与她放纵地生活在王府里,随时随地亲昵缠绵,若情致上来,还要想着是否有外人在场,岂不扫兴。
所以他道:“随你,我会派下马车与仆人,送你母亲回崔吉的路上尽力让她行的舒适,被服侍的周到妥贴。”
王府比戚家更财大气粗,想来那马车该是连近身伺候的人都可居上。戚缓缓暗想,那金妆马车,全京都没几辆,如今拿来招摇撞市地送她的母亲,不知传到宫中,太后与皇上会是个什么反应。
戚缓缓知道倪庚受她母后皇兄的宠爱,否则也不会纵他带兵抢人,但若是宫中的贵人知道,他们如眼珠子看护的人,竟要娶个商户庶女为正妻,还让她的母亲坐上金妆马车,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再任倪庚任性下去。
戚缓缓从倪庚胸膛前抬起头来,她看着他,想象着很久以前,她爱慕沉迷他时的情绪,她逼自己去做一个伶人,来扮好这出戏。
她可能成功了,因为倪庚看她的眼神变了,他小心翼翼地吻了她的眼睛。
他道:“你想家人,可以让他们都过来,京都我有好几处宅子,可以安排他们住过来。若是还想做生意,之前你做起的那家店铺可以作为起点,任你父发挥。”
戏过了就不好了,戚缓缓心里急着否决,但面上不显,闲适地淡淡道:“故土难离,口味难变,我父亲母亲年岁已大,还是不要折腾他们的好。反正崔吉离这里也不算太远,以后有的是机会相见的。”
倪庚:“都依你。”
说着他的掌心覆到她后背上,她不好出汗,都这样了,还是滑腻不沾手。
戚缓缓没想到,不过多说了几句话,正事她还没提呢,就又要面对狂风暴雨。他不是很忙的吗,又要忙公务,每日早上还要雷打不动地练功,哪里来的强大精力与好体力。
这次是想不依他都难,她只能随着他去往任何地方,被动地随他走着,想看下脚下都不行,连走一步看一步都做不到,丢盔弃甲,一塌糊涂。
戚缓缓想着扬青与呈黛的事还没说,但当一切都停了下来时,她直接昏睡了过去,根本就来不及哄求这个。
可能是心里存了事吧,戚缓缓虽身累,但醒得很早。
听到倪庚在院中打拳,她想着是否这时出去扮一下贤惠,出去仰慕地看着他练功,然后再送个巾帕披个衣服什么的。
但她放弃了这个想法,若是昨夜一口气说完还好,今日这早早地送上门去再提扬青与呈黛的事,恐他没了意乱情迷,会起疑的。
他疑心她,戚缓缓不怕,怕的是她想办的事办不成。
于是,她闭上了眼,睡是再睡不着的,一边躺着休息,一边听着外面的拳声,想着待他走了,她就可以起来去看母亲了。
后日正赶上京都的河灯节,是祈福放灯的日子。戚缓缓想得很好,正好带母亲见识一下京都的热闹。
她的故乡只有一条江,没有这种小河,且江水这个季节偶发湍急,完全不适宜放什么河灯。所以,崔吉镇不过这个节。
但书宁这两天,拿了好多做灯的材料,一个劲地暗示,王爷难得亲手做了灯。
戚缓缓看着散在一处的灯材,一看便知这是对灯的其中一个。书宁当然不会擅自做主,所以这些东西都是倪庚让书宁送过来的,可以想见,书宁口中王爷所做之灯是什么,是这对灯的另一半。
戚缓缓想了想,最终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她找到金魏,让他安排人手护卫,说是灯节人多,怕她母亲初来京都不熟路,再出什么意外。
倪庚听书宁说,戚缓缓没有做他送过去的灯,而是与她母亲做了一对温馨母羊与小羊的灯饰。他又听金魏回禀,明白戚缓缓这是想与她母亲一起过河灯节。
倪庚心里不愉,那日,明明戚缓缓对他态度有变,他才想着与她共执对灯,一起放灯许愿。如今看来,她并没有此意。
倪庚心里有过挣扎,他是完全可以强硬地要求戚缓缓陪他过节的,但他犹豫了,难得她生了一场病后想开了些,难得她因她母亲的到来对他开始转变态度,他不想破坏这一切,不过一个灯节,京都节日多,这个不过过下一个罢了。
倪庚吩嘱了下去,让金魏亲自带人在节日当天保护好戚家母女。
而他自己,则是坐在戚缓缓的屋中,等着她回来。他又改主意了,等她回来,他可以带着她再次出门,到那时,外面的人会少很多,只有他们二人更有意境,他就可以与她不错过这个灯节了。
就在他在戚缓缓屋中闲来无事时,听到门口有动静,他转身去看,就见戚缓缓穿着他最爱颜色的衣服,如她在崔吉镇时常做出的妆扮,手中提着他送的对灯的另一半出现在屋中。
河灯的光晕照得她如梦如幻,倪庚不敢眨眼,生怕这一切都是他想象出来的。
“你,”他难得语塞。
戚缓缓道:“去照月轩找你,你怎么来了这里,害我好找。”
“你去找我?”倪庚依然显得有些言语木讷。
戚缓缓提着灯朝他走近两步,然后定住道:“怎么,不想与我去放灯?”
倪庚大步朝她走来,有力牵住她没有拿灯的那只手道:“怎么会,我以为你已经上街了。”
“是安排了我娘亲去玩了,有金魏大人看着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看她出了府,就回来找你了。”
“我们走。”倪庚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戚缓缓:“不过府上人都派给了娘亲,我的安全就靠殿下你了。”
倪庚心里涩涩的软软的,他道:“你放心,在我身边,我会永远护你周全。”
说着他拉着她往外走,忽觉身后人不动,他回头,就见戚缓缓不满道:“你的灯呢,我这个可是我自己亲手一点点做好的。”
倪庚这才想起,他回身取了灯,戚缓缓见了,用她手中的河灯去碰倪庚的,两只对偶河灯碰在了一起。
她冲他灿然一笑,不知是不是两只灯亮在一起的缘故,倪庚只觉璀璨星光不过如此。他的娇娇,正在一点一点地回来了。
路上倪庚问戚缓缓:“书宁说,不见你做这河灯。”
戚缓缓一笑:“我偷偷做的,我成心的。”
她笑得狡猾,一副计谋得逞,骗到他的得意。倪庚爱死她这个样子了,情难自禁,他把人搂过来,狠狠稳了她一下。
戚缓缓半推半就,跑开了。有如小情侣间的打情骂俏,他自然不会生气,只会心痒难耐。
放河灯时,倪庚拆开灯壳,他给戚缓缓看灯里,那里写着他的愿望,戚缓缓摇头躲开,她道:“看了就不灵了。”
倪庚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顿住,真的没再让她看,而是认真地把河灯放了出去。而在戚缓缓看不见的间隙,他冲一个方向点了下头。
河的下游,有人把戚缓缓放的河灯捞了起来,擦掉水渍,好好的叠了收了起来。
之后戚缓缓与倪庚逛了好多地方,这一次不再是倪庚一个人唱独角戏,反而是戚缓缓做主导,要求他带着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这种感觉倪庚很熟悉,在崔吉镇的时候,只要有机会上街游玩,戚缓缓就是这样带着他满处逛、满处玩的。当时不觉什么,如今失而复得,尤显珍贵。连倪庚也不得不暗自感慨,人都是贱的。
戚缓缓去瞧热闹时,有人把已被叠好的河灯递到他手上。
倪庚快速看了,上书:愿父母安康,愿幼妹幼弟聪颖健康,愿阿弈一生顺遂。
的确是戚缓缓的笔迹。
“这里,你过来看。”戚缓缓忽然回身招呼他,倪庚拿着叠灯的手往身后一背,然后趁戚缓缓又回过头去时,把东西小心地揣在怀里。
倪庚看到戚缓缓在打哈欠,想到她才病愈不久,他道:“回去吧,下次再带你出来。”
戚缓缓乖顺地点了点头,倪庚看到她这样乖,于心不忍,又补充道:“下个月我要去旁省出门一趟,正赶上那里是举办庙会时节,到时我带你同去,好玩的和没吃过的东西肯定会不少 ,你可尽兴玩耍。”
戚缓缓当然不想去,好不容易盼到他出远门,但她不能表露出来,戏演到这里不能再回头,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还是有些疲劳了,倪庚看出来,一把把戚缓缓抱了起来:“剩下的路有我呢,你歇着。”
戚缓缓一副安心在他怀里的样子,走了一会儿,她忽然说:“今日未带扬青与呈黛出来,只能烦王爷侍候我了。”
倪庚:“大胆,谁服侍谁,想好了再说。”
戚缓缓没改口,因为他是笑着说的,她接着说:“对了殿下,说起扬青与呈黛,如今我那里用着书宁很顺手,我想趁着母亲在,让她回家时带上这两丫环一起回去。她们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从这段日子来看,她们连京都的饭菜都吃不惯,也不打算嫁到这里,我想着让她们回去,让她们的家人与母亲帮着看一看找一找,找我们当地本分人家嫁了,也算是圆了主仆之间的一场情义。”
倪庚对扬青与呈黛是调查过的,他知道扬青不是崔吉镇人,她是被小时候的戚缓缓救了收在身边当丫环的。
倪庚心里的警觉与提防不会因为戚缓缓一时态度的改变而放下,就像刚才,当他听到戚缓缓说,河灯的祝词不能看否则不灵了时,他开始怀疑,她会不会写了对别人的祝词,怕被他发现,才故意如此说。
所以,他让附近的暗卫去挑了河灯,亲眼看了后,并没懊恼,她的家人如何他不关心,而他自己,求的从来不是一生顺遂,因为这个东西根本不用求,他长到这么大,顺遂得不能再顺遂了,只除了与戚缓缓有过不顺。
但他也快解决了,她同意嫁给他,她对他在一点点地恢复之前相处的样子,只要他禀明皇上与母后,成功娶了她,他就一定会一生顺遂的。
所以,河灯上的祝词准不准,他是不在乎的,他的人生由他自己决定,而不是一句祝词能左右的。
也正是因为这句祝词,这句发自她内心的不让他看的祝词,倪庚压下内心的疑虑,没有戳穿她,想着,她这话可能是依着呈黛的情况说的吧,扬青就算不是崔吉人,让戚夫人帮着找婆家也是正常操作。
况且,戚缓缓见他不言语,她声音低了下去,有点卑微地道:“殿下是怕她们走了,我会不听你的话吗,不会的,我的家在崔吉,你若想让我听话,可以有很多办法的。”
说的好像他一惯爱威胁她似的,不过是怕她郁结在心,病疴沉重伤了根本,才拿她那两个婢子的安危让她快些好起来,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方法是没错的,也奏效了不是。
“好,让她们回去,回头你那院子我再派些人过去,这样我倒更能放心,你那两个婢子太过被你放纵,有些规矩确实做得不好,放了她们回去,书宁会帮你把主子的规矩立起来的。”
戚缓缓点头,然后重新把头靠在倪庚身上,她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在他衣领上画着圈,惹得倪庚看她一眼,眼里的滚烫与火热灼了戚缓缓一下。
她想着是不是要收些手,但,虽然事情已办成,只要扬青呈黛一天没随母亲离开,只要她家一天没有搬离崔吉,戚缓缓都不敢收手,就得一直扮下去。
前面路段又热闹了起来,戚缓缓一见才知道,公主与郡主在前面。
戚缓缓心下一动,她搂紧倪庚道:“殿下这样抱着我会不会累?”
倪庚:“怎会,你都轻成什么样了,回去后,要好好吃饭,刚才你说你的婢子吃不惯京都饭菜,你呢?”
戚缓缓没想到他会拐到那里去,她道:“我打小不挑食,我还好。”
倪庚没说什么,但心下已决定,去找个会做崔吉那边风味的厨子来王府,怎么也要把人养些肉出来才好,她真的是太轻了,抱在怀里都不压手。
戚缓缓:“殿下若是不累,能不能抱着我再往前面走一走,我还想再去那里看看。我保证,看完这个就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触动到了倪庚,他心里涌上莫名的愉悦,当然满足了她。
对,就是这样,再往前面走走,让公主、郡主、还有那些围在她们身边的官家小姐们都看到,看到时王一路旁若无人地抱着她,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京都。无论传话之人抱着什么心态与目的,这一定能成为饭后谈资,只要成为上层的谈资,早晚会传到宫中去。
戚缓缓不知,其实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皇上在京都遍布的暗哨,有一些暗哨已被赋予了新的任务,就是但凡京都城里有她与时王的消息,都要向皇上禀报。
倪庚的性格当然不会因为别人的目光而改变自己的行事,他就这样抱着戚缓缓走着,在快要拐进小道回王府时,迎面看到了宋丘。
他站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明明周围都是人,只有他显现了出来,且他是逆行,周围与他往反方向的人都在走动,只有他,逆着人群站立不动,如松如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