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缓缓在倪庚怀里感受到他的冷哼, 他呼吸的起伏都比刚才大了,但马上他就恢复如常,只在她耳边问了一句:“你希望我继续向前走还是换条路?”
他声不高语不厉,但戚缓缓能听出来, 那平静温和的语气下所暗藏的汹涌。
戚缓缓一下子紧张起来, 继续向前与换条路好像选哪个都不对。她把头往倪庚怀里一扎, 道:“该看的我都看完了,我就希望能赶紧回家。”
以戚缓缓现在抱紧依赖他的样子,抱着人从宋丘身边走过该是得意与解气的,但,倪庚最终没有这么做,相比起来, 他不希望宋丘看到戚缓缓,更不想戚缓缓把目光望向宋丘哪怕一眼。
倪庚抱着人转了方向, 随着人流儿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戚缓缓轻轻地从倪庚胸前抬头,她只露出双眼的位置, 将将能看到依然站立如松的宋丘。
这个场景以前她经历过, 那时是在崔吉镇的寺庙里, 也是在倪庚的怀里,环着他脖颈的手比现在用力,与现在表面服帖内心抗拒不同,那时她是真恨不得扎进倪庚怀里, 眼中暗藏挑衅。
如今,她的眼晴依然刻意地越过倪庚的肩膀,去看身后之人,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郡主,而是宋丘, 她的目光依然暗藏了情绪,不再是挑衅,而是哀伤与眷恋。
忽然,戚缓缓感到倪庚的手紧了一下,她赶忙重新把头埋进倪庚的胸膛。她还是大意了,或者说她终是舍不得这次能看到宋丘的机会,因为她与他的每一次相见,她都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所以,她舍不得。
因这份舍不得而私下做出的小动作,让洞察力惊人的倪庚捕捉到了。
戚缓缓抓住了心中的一丝本能,对倪庚道:“真是麻烦,让他回去又不听,我可不想欠人情。”
倪庚没说话,换了方向走向另一边,戚缓缓见到了郡主以及站她旁边的柳望湖。倪庚没有理人的意思,不远处适时出现一辆马车,他抱着戚缓缓朝那里走去。
柳望湖与戚缓缓对视一眼,然后马上各自分开。戚缓缓在柳望湖的眼中看到了揶揄与了然,柳望湖则看到了戚缓缓的谋算与决绝。
坚定的眼神与信念倒是有了,但她能成功吗,柳望湖拭目以待。
倪庚抱着戚缓缓上了马车,马车中他依然保持着抱着她的姿态,伸手描绘着她的眉眼道:“真当他是无关紧要的人,你该知道以后要怎么做。”
戚缓缓就势躺在他的腿上,以此姿态来表示自己的顺从。
回到王府,夜还不算深,床榻上行至尽头,倪庚还是没忍住,瓮声瓮气地道:“不许看别人,从今往后,你的眼里只能是我,我疼你。”
呵,如果倪庚口中的疼就是让她每日早上身体如散架一般,心里则被他流露出的只占有不尊重所刺痛的话,那他做到了,他确实挺“疼”她的。
三日后,戚夫人带着扬青与呈黛,以及倪庚给的诸多赏赐离开了京都,踏上了回崔吉镇的路程。
戚夫人年轻时与戚老爷也曾年少放浪过,但她从来没像戚缓缓这样过,每每王爷留宿,她的娇娇都像是渡劫一般。
戚夫人看着拎着包袱的扬青与呈黛,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家娇娇向王爷求来的,其中的忍辱与痛苦不言则明。
分别时,她抱着女儿,又向戚缓缓说了一遍家中的计划:“待我们回去,估摸着金饰马车与随行奴婢已回到京都后,我们就立马弃掉崔吉的一切,悄悄离开那里,一路向我家乡行进,若是路上顺利,大概一个月就可到达。”
戚缓缓在母亲怀中点头,也就是说,最多两个月,崔吉镇上再无她戚家。
河灯节一过,皇上就得了消息,知道节日当天,倪庚抱着戚氏招摇过市,一点儿都不顾及他人眼光。这还不算,这回连太后都惊动了,那金饰马车是太后所赏,太后怎么也想不到,那辆马车会载着商户妇,耀武扬威地送她归家。
太后直接找来了皇上,与他说道此事。
二圣相商的结果,都觉得不能再任事情发展下去,阿弈婚事可以先不提,但总要斩断他这份迷情才是。
日子看似平静地过着,直到倪庚要启程去往上桃镇,就是他要带戚缓缓去看庙会的地方。
不过这次他要失言了,圣上要宋丘与他同去,说是锻炼下年轻修撰,还可以帮着时王记要,帮着分担繁重公务。
之所以倪庚此行任务变得繁重,还因为皇上又下了新的命令,缩短了他在上桃所呆的时间,要他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城镇,而宋丘这时候也显现出此行最重要的作用,帮着时王处理上桃的后续工作,这样一来,他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所有皇上交待的任务。
如此,倪庚不能再带上戚缓缓,一是因为此行有宋丘,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时间在上桃带她游玩,加之后面行程时间也很赶,戚缓缓那样的娇弱身子受不了此舟车劳顿。
是以,倪庚只得把戚缓缓留在王府,自行前往。
临行前,他没有太限制戚缓缓的自由,只道,她出门要带上府上护卫。倪庚对王府的护卫很放心,加之宋丘与他同行并不在京都,他对戚缓缓的看护就没有那么严密。
可他没想到,待他一走,戚缓缓就被皇上召到了宫中。
戚缓缓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看来,皇上与太后对她的存在已不能容忍,趁着倪庚不在京都之际,急召她进宫。
戚缓缓被带到了养怡殿,她知道这是皇上呆的地方,心情多少有些紧张。
刘四亲自带她进去,进到最后一道门后,刘四冲上首道:“圣上,戚氏已带到。”
戚缓缓上前,跪到地上,与皇上行礼。
稍许听上方道:“你抬起头来。”
戚缓缓依言抬头,不敢直面圣颜,目光微垂。
皇上道:“你可知罪?”
戚缓缓:“民女不知何罪之有?”
皇上:“生妄念野心,蛊惑时王。”
“民女从不曾蛊惑过时王殿下,民女只爱慕过从京都投奔崔吉高家的沈弈沈公子。民女与沈公子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过,只盼他回到京都禀明父母下定完婚。”
皇上不叫起,戚缓缓还在跪着,但她腰板挺得很直,她接着说:“自民女知道沈公子是时王殿下起,就自知配不上殿上,立时收心,真心祝福殿下与当时还未解除婚约的郡主殿下百年好合。”
“圣上可以去查,民女被时王殿下带到京都之前,与本镇宋家公子已结亲,当日若不是被殿下强行带离,民女早已与宋公子结为夫妻。还怎么可能去蛊惑时王殿下,更谈不上妄念野心。”
皇上当然知道这些,那些禁军都是他给倪庚使用的,这些戚缓缓同样知道,但那是皇上,她也只能辩驳到这里。
皇上忽然问:“如今呢?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戚缓缓:“还是。民女依然认为自己配不上时王殿下,殿下的承诺民女从未当真,只是身困王府,民女有心远离但只凭自己根本做不到。”
皇上复又打量起戚缓缓来,若真按她所言,那岂不是连他都被她算计了进去,那些在外的刻意亲昵,以及她母亲乘坐金饰马车时,她怎么不像她所言那样,觉得配不上。
皇上就这样盯着戚缓缓看了一会儿,才道:“你起来吧。”
戚缓缓没有起身,而是把身子伏低,不再挺着个腰板,她道:“民女求皇恩,民女自请离去,离开王府离开京都,去往哪里,在哪里生活都无所谓,只求圣上赐个容身之所,不被时王殿下找到的容身之所。民女保证,一辈子安分守己,绝不惹事,再不会出现在时王殿下面前。求皇上成全。”
皇上此刻的心情很复杂,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悦。
意外此女竟对阿弈半点情意都没有,对王妃之妃一点儿都不贪恋。
原先他还纠结,若是此女一心攀附时王府的权势,不肯离开要怎样。总不能把人杀了,皇上接手这个江山,没流血,太后也没宫斗,皇室从来不是狠心之人,没行过狠戾手段。
他与太后商量的结果也是,把人秘密地远远地送走,送到阿弈找不到的地方去。纵然他会伤心,不过一个女子,有段时间也就忘了。
不想,这女子自己提出要远远地离开,从此与阿弈一刀两断。皇上心中的不悦也正因为此,他的皇弟如此优秀,看上的女人却恨不得离他远远的,老死不相往来,皇上心里实难开心得起来。
“你所言当真?”忽然从皇上身后走出了太后。
戚缓缓一楞,然后重新行礼,坚定道:“禀太后,民女刚才之言皆出自真心,请太后、皇上成全。”
太后向来不喜戚缓缓,在后面听到她口口声声配不上弈儿,实则嫌弃之心尽数显露。这样的女子,她的傻弈儿还要送她坐上王妃之位,当真不值。
太后内心深处本不像皇上那样坚定,她还想着若是戚氏真能讨得她弈儿的喜欢,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妃之位当然不能给,但她可以做主,破例封她为侧妃,封号由她或是皇上亲定,以彰显荣宠。
如今看来,此女决不能留在弈儿身边,不忠不义,无心无情,当真是远远地打发了好,如她所愿,一辈子不要再让她的弈儿见到她。
太后走近戚缓缓,看着她道:“只是远远地把你送走可不行,无论你如何狡辩,时王终是被你所惑,你有责任让他看清你的真面目。待时王归来,你按哀家所说去做,做得好就放你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