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本就声音不大, 但还是越说声儿越小,被时王殿下忽然冷厉下来的气势吓的。
养怡殿的内监哪个不是擅察颜,自然能感受到时王殿下的变化。
倪庚站了起来,不再跪地, 内监说完自己所知道的全部, 悄声地退到了后面, 原先只是想献个殷勤,此刻恨不得消失在原地,不被注意才好。
从妻不从妾,就算他今日也像宋丘那样,把私事放到大殿上去说,早他一步拿出纳妾书也没有用, 大杭律,女子若有做正妻的选择时, 是可以拒绝为妾的,哪怕要纳她的是她的家主。
他虽为王爷, 但律法摆在那, 也不能明着不遵守。这也正是宋丘来这一手的原因, 倪庚眼神一凛,此事并不简单,有关他与太后、皇上就戚缓缓的这场纷争被严密地保密下来,宋丘这时冒出来, 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巧合?
此事到是不急,宋丘人在京都在朝为官, 若真有窥圣之心是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才抓回来的人, 才刚开始惩治,就被人觊觎上了,他当初能破坏他们一次,现在也能继续毁掉他们的妄想。
皇上一回来没有看到倪庚,不是说一直跪在殿外吗,有人在刘四耳边耳语,刘四听后转头对皇上道:“圣上,太后娘娘来了,与时王殿下在殿内等您呢。”
原来是母后沉不住气跑来了。皇上提步迈入正殿。
一进去就见,太后站着倪庚跪着。显然太后是心疼阿弈的膝盖了,他不肯起,太后连坐都坐不下。
皇上其实在朝堂上也有些坐不住,想到倪庚从小受的那处膝伤,也不忍心让他长跪,但他这次实在是做得太过分了,皇上气到做不到让他起来。
他已经摸准了太后与自己不会对他下狠手,简直是有恃无恐。
但皇上还是对倪庚道:“你先起来,知道自己这样是为不孝吗?”
太后也跟着道:“皇上都让你起来了,还不快起来,不要让母后担心。”
倪庚没有起,而是从怀中掏出那封纳妾书:“皇兄母后,人,我虽没放手,但我已清醒,愿听皇兄母后的话。”
太后拿过纸函,打开一看就明白了,早这样也不用她与皇上大费周章,不过一个女人,若不是他非要娶为王妃,谁会管他后院之事,他愿纳谁纳谁,愿纳几个纳几个,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刘四适时接过太后手中的纸函,呈送到圣上手中。
皇上看完,怒道:“如今你到是想通了,晚了!”
太后一楞:“怎么就晚了?圣上这是何意?”
“朕已经在大殿上答应了宋修撰的赐婚请求。大杭律从妻不从妾,如今此事被放到了明面上,全朝堂的官员都看着呢,你这次还打算不放手吗?”
倪庚道:“臣已听说此事,臣自然谨遵大杭律,但也要看宋修撰有没有那个本事了。给太后与皇上看此纳妾书,是为表明臣知道错在了哪里,此等错误不会再犯。”
皇上道:“什么叫宋修撰有没有那个本事,还有,你抗旨截人,这笔账朕还没有与你算。”
倪庚:“没什么,臣只是不喜此人,对宋修撰实难说出好话来。至于臣的罪,臣认。”
说着倪庚脱掉外衣,露出了里面所穿的罪衣。
一个王爷身穿罪衣,真是史无前例,但不得不说皇上的气消了一些。太后却很激动,嫌晦气。
太后回头对皇上道:“行了吧圣上,又是跪又是着罪衣的,况且弈儿已明白过来,不再犯糊涂,还有那什么宋修撰不是要把人娶走,你不是也答应了吗,这事就这样过去吧。”
过去?母后真会避重就轻,也不看看她的弈儿把人掠走怀揣纳妾书而来,这像是能过去的样子吗。
“母后,朕留时王有话要说,可否请母后先回。”
太后当然不想走,但她也知道皇上不会做出伤害弈儿的事情来,反而有她在,就算皇上叫了起,弈儿倒是不便起身。他们兄弟俩向来有自己的相处门道,太后想了想道:“那好,皇上与他好好说,莫生气,哀家就先回去了。”
太后一走,皇上道:“还不起来?膝盖不疼?”
倪庚起了身,皇上看到他一身罪衣立在那里,又道:“赶紧给朕穿上,你是时王,大杭的王爷,穿成这样,这是准备削王是吗,成什么样子。”
倪庚依言把外衣穿上。
皇上道:“朕现在是管不了你了,又不能真把你打到下不了床,起不了身。你主意正又有帮你的人手,你若铁了心做一件事谁也拦不住你,打小你就这样,朕是知道的。”
倪庚道:“臣,自小就让皇上操了不少的心,如今还是如此,臣惭愧。”
“行了,冠冕堂皇的话就不要说了,此处只皇兄与你,皇兄只想告诉你,不管做什么,不要留后患与痕迹。同时你也要想好,你一旦做了决定,这纳妾书就再也用不上了,有的人注定了一辈子成为没有身份的隐形之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倪庚听到最后一句,心里有丝异样闪过,但皇上说得对,他做出的选择最后的结果只能如此。
也好,不见天日又如何,从此只能依附他,他就是她的天日。
皇上一直都是懂倪庚的,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又不像太后那样,被母爱迷了一些眼,皇上更了解他。
为了个女人与在乎的家人闹僵是皇上不愿见到的,皇上的目的已达到,倪庚不会再动娶戚氏女的心,别说不会娶她,此女再回去王府该是连个身份都没有的。
如此一来戚氏女再难兴起风浪,与王府里的精美摆设没什么区别,于时王正妻威胁一事彻底被解决掉,皇上可以高枕无忧。
皇家的家事与政事是分不开的,这看似家事实则关乎着国事,处理起来,皇上也如同处理国事一般,不看对错,无需怜悯,可以牺牲任何人,只要结果与平衡。
言至于此,皇上与倪庚心照不宣,一些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一些人的命运也被定了下来。
忽然皇上与倪庚同时开口。
一个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另一个道:“臣有事要说。”
皇上:“说。”
倪庚道:“臣不是因为私心才说,宋丘此举有疑,圣上明明下了死令,此事不能外传,他在这时候行非常之事,可会有窥圣之嫌。”
皇上哼了一声:“还算没忘了正事。此事先行记下,是人是鬼总会跳出来,到时就知道了。”
倪庚:“是。”
宋丘退出大殿,恭喜声不绝于口,他慢慢谢着走着,一直走到身后无人,只余柳望湖。
柳望湖这时才上前道:“恭喜宋大人了。”
宋丘这次连谢谢都没有回,只是向柳望湖拱了拱手。柳望湖见他这样,也没多说,终于肯快走,越过宋丘向宫门走去。
宋丘慢慢地走着,看着柳望湖的背影,面色异常严肃,暗道柳望湖这个人不对劲、不简单。
两日前,他找到宋丘,主动说出时王为何断朝的原因,宋丘并不震惊,他一直有疑,这下子就全对上了。
但他震惊于柳呈令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还把这些告诉他,这只能说明,他一直在监视着时王,连他们在崔吉镇发生的事他都知道。
若柳大人只是与时王殿下有私怨还好说,若他的目的并非为私呢?宋丘有了自己的怀疑与防备,但情况不明为时尚早,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只扮演着一个焦急救人的角色。
当然宋丘不用演,他是真着急,担心着戚缓缓。
当初考科举来到京都为官,一切都是为了她。他有自己的计划,无论要用多少年,他都不会放弃戚缓缓。
可现在情况有变,皇上与太后卷了进来,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
宋丘知道不能再等,他深深地知道,比起与戚缓缓结缘,更重要的是救她脱离苦海。
只用了一日的时间,他就想好了一切,这才在今日大殿上提起了私人奏请。第一步成功了,但他并不喜悦与安心,后面还有更多关卡要过。
宋丘就这样满腹心事地走出宫门,上了轿子。
轿子行过一会儿,后面传来马匹声,紧接着轿子就停了下来。宋丘听到外面有人道:“宋大人走得好快啊。”
宋丘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他敛了敛眉,他的随从掀开了轿帘。宋丘下轿,对来人道:“时王殿下,好久未见。”
倪庚坐在马上,没有下来,他道:“听说宋大人喜事将近,孤特来道喜。”
宋丘:“谢过殿下。”
倪庚:“不过孤最近也有好事,收拾了不听话的贱婢,纳进府中让她夜夜侍候,倒是美哉。”
宋丘眼波震动,但他还是保持着姿态,并不接话。
“怎么,宋大人不恭喜孤吗,待大人大喜之日,孤必将送上一份大礼,宋大人礼尚往来,不知会送什么予孤的得人之喜。”
宋丘:“殿下说笑了,卑职身无旁物,倒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倪庚忽然收了笑脸,阴声道:“只要不是什么家传之物就好,否则砸了也是可惜。”
时王说的是什么,宋丘明白,那镯子并不是家传之物,只是她母亲的爱物。因为认可戚缓缓喜欢戚缓缓,才想着把自己心爱的东西给了她。时王调查得再细,也不会明白这些细节。
宋丘虽知戚缓缓必身处逆境,但一想到能让倪庚把他母亲给戚缓缓的镯子都砸掉了,当时她该是多少无助与恐惧。出于对戚缓缓的了解,他还知道她恐怕还要伴随着愧疚,恨自己没有把旧物保护好。
宋丘心中一疼,为的不是母亲的镯子被毁,而是在心疼戚缓缓。
他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着倪庚道:“殿下威武。”
倪庚的脸彻底阴沉了下来,一人站在轿前,一人骑在马上,声儿都不高,但确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