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下起了大雪, 但屋里是暖和的,戚缓缓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取暖炉,她一点点地适应了北地的天气。
她甚至爱上了这种进到屋中热气扑脸,暖乎乎地感觉。就算去到外面, 她现在也不怕了, 只要穿得厚, 把耳朵双手都用毛裘包起来,就感觉不到冷了。尤其是脚上的鞋子,买了当地的穿上后,双脚不再凉冰冰的。
像现在外面在下雪,反倒比化雪的时候还要暖和一些。戚缓缓走在成冻镇的街上,头上灰色毛毛帽与耳帽一个都不少, 双手放在暖筒里,身上还披着裘毛披风, 任雪下着,她身上心上是暖的。
她逛了集市, 又去东街逛了一圈, 待中午时分才回到家中。
王统正与丁婆子说着话, 见她回了,丁婆子道:“姑娘,这狍子肉都是最新鲜的,我家那口子刚猎的, 都帮你处理好了。还有,这个也是你要的。”
说着拿出一个个的袋子,里面有各式干菇。
丁婆子是戚缓缓花钱雇的人, 她在上轿前,带足了钱财, 加上宋丘让王统拿给她的,就是买几个仆人也是够的。
但王统不同意,他的不同意不是说出来的,是戚缓缓看出来的。在王统心里,戚缓缓是与宋丘一样的存在,是主子,若她说了,他自会照办。
戚缓缓是感觉到他有这层意思后,压根没提此事。可能是他们来此还没找到营生,坐吃山空会让王统不安。
戚缓缓并没有拿王统当奴仆,她希望对方是伙伴,是共同打拼的帮手,还是有商有量互相尊重的好。
所以,戚缓缓尊重王统没有宣之于口的意思,没有给家中找奴仆来侍候。但她毕竟娇生惯养,逃跑时候该吃的苦她是一点不含糊,但现在人安稳下来,要按不就班的过日子了,有些事戚缓缓确实做不来。
雇佣丁婆子算帮了戚缓缓的大忙,丁婆会帮着采买一些东西,随时补充家中的口粮吃食,戚缓缓一点饭都不会做,但王统会,这就省却丁婆给他们烧饭的麻烦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丁婆还会隔两日过来打扫一番。尤其是浣洗衣服,这种天气,哪怕是热水,戚缓缓也下不去手。
有时她看着能干的丁婆与王统,也想着做点什么,她还是有进步的,会生火了,会烧热水了,不过但凡王统在,决不会让她上手。
戚缓缓并没有感到自己拖了后腿,能找人来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他们最大的问题是挣钱,而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丁婆子把东西放下,拿了银钱后走了,戚缓缓看着王统把那些吃食分类储存。她娓娓道来:“我今儿去东城看了,心里大概有了些方向,大哥想听听吗?”
王统忙中抬了下头:“不用,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你觉得什么好做,咱就做什么,我听喝。”
戚缓缓还是说与了他听:“这里做不来我擅长的瓷器生意,气候极端,窑烧不起来,但我看马场的生意很好……”
待戚缓缓说完,王统手中的活儿也干完了。他问:“好,就按你说的来,什么时候开始干?”
戚缓缓摇头:“急不得,大哥你别急,我都有规划的,你给我一年时间,咱们的银钱别说一年了,就是五年也吃不垮的。我只是想更稳妥一些,头一年里还是尽量不要抛头露面的好。”
王统马上表态道:“都听你的,别考虑银钱的事,你既然想干马场的生意,正好我可以去做工,还能提前熟悉熟悉。”
戚缓缓知道王统肯定不能一年里什么都不干,她点头:“好,以学东西为目的去做,大哥不要过分劳累才是。”
戚缓缓之所以这么谨慎,想要沉淀一年再抛头露面,皆因她连着做了几晚的恶梦。梦中,她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但因为太红火了,引得倪庚的注意,他竟顺着这条线找了来。
每一次她都是在满心壮志准备大展鸿图的时候,被忽然带兵出现的倪庚吓到,那种恐惧与绝望让她马上惊醒过来,都没有勇气把梦做完。
戚缓缓虽拜佛求神,但她其实是不太信鬼神一说的,她不觉得这是老天给她的神示,而是她心底不察的隐忧在提醒她。
戚缓缓正视这份担心,她好不容易逃出来,没必要去争朝夕,她能定下五年的期限,就能等得起一年的蛰伏。
事情与方向定了下来,戚缓缓心里畅快,她在椅子上晃**了两下脚,然后跳下来问王统:“大哥,今天吃什么,外面还在下雪,不如切些狍子肉,涮着吃。还有前两天丁婆送来的兔肉还剩了些,一起弄来吃,汤里配上干菇再弄碗汤,暖暖和和的多好。”
王统:“好,吃汤锅,我去准备。”
戚缓缓看着窗上的飞雪,还有王统忙碌的身影,心中闲适又安宁。
此时的戚缓缓并不知她的决定有多么的巧妙,两月后的某一日,有一小队人来到成冻,一边咒骂破天气一边赶往县衙。
他们只呆了一日就离开了,实在是受不了这里的气候,问的问题也是让衙门里的师爷摸不着头脑,问他近几个月内,有没有做瓷器生意的,或新开买卖的。
这个倒是好查,凡经商者,第二十一日开始就要上纳,都在册有记录的。
查了个遍,别说做瓷器生意的,就是小生意都没有。如今这个时节,天寒地冻的,谁会在这时招人行商啊。
师爷把情况与来人说明,来人也是这样想的,成冻这地方就不适合活人居住,能经商到出圈的,也轮不到这破地方。
就这样,于戚缓缓来说的一场危机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而此时的京都,并没有漫天的飞雪,但天气也寒凉了下来。
一封封从全国各地传来的消息,隔三差五就会堆积在照月轩的书房中。倪庚有时甚至不会第一时间去触碰这些信件,因为他知道大概率里面没有好消息。
别说好消息了,就是有用、用价值的情报都没有。
他提出让他们去找新起的成功商贩,倒是找到一些,可都不是戚缓缓也与她无关。
她在哪?她那样好商之人能忍住不挣钱吗?她靠什么为生?她是自己一人还是和什么人在一起?
这些问题时不时冒出来侵扰着倪庚。但他无论想多少遍,他都得不到答案。
外间有小厮进出,倪庚忍了一时还是有动静,他皱眉质问:“在做什么,进进出出的?”
小厮马上回话道:“殿下,奴婢们在搬暖炉。”
倪庚看了一眼窗外,是啊,开始落叶了,暖炉要派上用场了,也预示着,受气候所限,很多地方开始不通水路,陆路也会有行进的限制,此时朝中连外出的公务都少了。自然也预示着,找人开始变得更加费力,甚至有停摆的可能。
倪庚的视线一直没有收回,静静地看着窗外,他知道他要做出决定了。
是依然按照现在的部署一点点地挖,一点点地找,还是不得不动用他知道有效但不想用的方法,他必须要做个决定了。
倪庚把手上未拆的最后一封信拆开,如他所想,人是一丝踪迹也没有,也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
倪庚给自己设定的时限到此为止,虽他不愿利用家人,让太后担心,但他一想到要撑过整个冬日,他的心就开始难受,这种空洞与荒芜时时都在吞噬着他,早晚有一天,会把他整个人吞没,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在那之前有所行动。
这一日,天气晴朗,没有肆虐的秋风,倪庚从宫中回到王府,在下马的时候,他人一个没站稳就要往下栽去,若不是金魏扶住了他,他恐怕要摔了。
金魏都快忘了这一茬了,他立时去请了太医,禀报给了太后与皇上。自然是要挨太后的责罚的,好在这一次没有从马上摔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太医来到王府,一通看诊,什么问题都没有发现,但倪庚说他时不时头疼耳鸣,且耳鸣时外界任何声音都听不到。
这种疑症、难症,太医院不是没有遇到过,但最怕的就是贵人如此,症结说不出来,如何开方开药。
若是一般官家豪绅还可开些安神汤喝喝,至于疗效就仁者见仁了,可这是时王啊,太后与皇上都等着他回禀呢,太医总不能说没什么毛病,没毛病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没毛病怎么可能头疼耳鸣。
可诊脉结果,脉搏正常,强健有力,无一丝弱象,除却开安神汤,确实无药可用。
倪庚看老太医眉头皱着,左右双手都被他号了个够,又开始问他安寝方面的问题,他只好道:“老大人如实向皇上太后禀报就是,孤也觉得孤无病。”
太后得了消息,心火暗起,暗骂太医年老昏聩甚是无用。她已听金魏说了,这不是弈儿第一次发病了,真是一次比一次凶险,照太医所言,只能躺一躺喝些安神汤没别的疗治办法。
太后当即下令:“摆驾,去时王府。”
太后不让王府的门房通报,直接一路来到照月轩。屋门打开,太后进入,一眼就看到了倪庚。
倪庚身着白色常服,看上去衣料单薄,加上晚秋的瑟瑟之感,太后只觉她的弈儿瘦了,莫名的让人心疼。
太后心里慌乱起来,多少年轻人平常看着好好的,一场怪病下来走在了白发人前,令父母心碎。
倪庚本站在书架前面,看到太后后,他上前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