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冻出来贴告示的二人也在议论:“这是什么重要的人吗, 又不是咱们这儿的人,也不是在咱们这儿犯的事,为什么非得这里也贴一发?”
另一干活的人说:“谁知道呢,上面要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早点弄完早点回去, 赶上这么个最冷的破天, 我手都懒得伸出来,现在就快僵了。”
贴完后,二人看着,其中一人又道:“贴结实了吗?这么大的风别回头再吹掉了。”
另一人是贴的那个,手早冻僵了,敷衍道:“结实了, 放心,吹不跑的。再说, 咱们这儿不比内陆,吹跑了又有什么新鲜的, 又不是咱们不干事, 老天爷要刮这邪风, 咱也管不了啊。”
“就问你一句,话可真多,嘴不冻得慌啊。”
“怎么不冻,你看看, 这胡子上都结冰了。也不知这风雪季什么时候能过去?”
二人同时抬头看天,每年这个时候,成冻镇就要面临这样的恶劣天气, 好在时间不长,忍个十天半个月就会过去, 他们都习惯了。不习惯的是默认在屋中猫着的日子,还要出来做事,难免懈怠与抱怨。
又一阵狂风吹来,二人缩着脖子赶紧往回急走。
虽有些懈怠,但告示贴得很结实,刮了三天的风,它还在。今天风终于小了些,马场因为恶劣的天气也停工了几日,王统想着趁风小一些,去马场看一眼。
他这人做事认真,哪怕看中了马场的生意是来偷师学习的,他依然认真对待这份工。当然也因为他不放心照看的那些马匹,不来看一眼总不安心。
街上的行人虽与风雪季之前没法比,但也能见到一些人了。
一开始,王统并没注意什么告示,但有人看还有人议论,他听到一句“崔吉镇是哪里?”他立时站住了。
他朝旁边走去,看到了一则告示,看完后整个人楞在当场。
他自打跟着宋大儒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崔吉镇,可以说是他的第二故乡。他人低调,不常冒头,崔吉镇很多人不知道他,但他却对本地很多的人与事了如指掌。
像戚家这样的人家,戚老爷这样的人物,是个崔吉镇的人都会知道,王统自然也不会不知。
在他楞神之际,他想通了整件事,该是京都的人找不到戚缓缓,却把她家人找到了。想来如今,戚家人都在时王手上,他这是放出消息来,等着把人钓回去,让戚缓缓自投罗网。
慢慢地,他身边人走光了,告示前只余他一人,原来是又起风了,这鬼天气说犯就犯,风雪季真不是说着玩的。
街上人越来越少,直至差不多静街,王统整个人都被雪花覆盖,但他一点都不冷,甚至开始冒汗。
他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告示,他看着告示的一角已被大风吹起,但其它地方贴得很结实,无论怎样狂吹,这告示都只有那一角被掀打着。
王统手心都是汗,他几欲抬手,但都没能付诸行动,只能任手心里的汗越出越多。
他终于肯把视线从告示上移开,因为这样看着影响了他的思考。王统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沉思。
时王要用戚缓缓的家人来胁迫她,自然在没达到目的前,不可能伤害戚家人。若是让戚缓缓看到此告示,她一定会不管不顾地连夜收拾东西往京都赶,那他们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并且经过此次逃脱,想从一着被蛇咬的时王手中再逃,几乎没有可能。
谁也说不准戚缓缓回到京都去,时王会如何对她、对她的家人。
最后,王统还想到,戚老爷戚夫人若知道实情,肯定不会允许戚缓缓为了他们而自投罗网的。
王统重新看向告示,他伸出手来,缓慢地碰到那个被掀起的边角,停顿了一下,然后不再犹豫,“哗”地一下把整个告示撕了上来。
团在手中快步离开,虽街上无人,他还是走到更偏的地方,把皱成一团的告示撕的更碎,在风中扬起这些碎片,看着它们融入到漫天的风雪中,再也捡拾拼凑不起来。
做完这些,王统才发现他心跳极快,“咚咚”地敲打着他,像是在敲打着他昧着的良心,但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不是故意骗人,他只是隐瞒了一些事,目的也是为了戚缓缓好。
对,他没有错。
王统没有去马场,也没有马上回家,他在冷清的街上走着,直到把身上的汗都走透,开始感觉到彻骨的寒冷时,才回去家中。
戚缓缓一眼看到他回来,马上递上掸雪的掸子,温手的热水也准备好了。
她念叨着:“就说这天气还是不要出去的好,说变就变。”
前几日她这样念叨的时候,王统总是不以为然,还是一心惦记着出去,现在他开始顺着她说:“是啊,还是等到风雪季过去再出去的好,我早该听你的。”
戚缓缓看向他:“怎么,冻坏哪里了吗?还是摔到了?”
王统躲避着她的目光,道:“没有,主要是出去也没有用,哪哪都没有人。”
他说着望向外面,又道:“肉、粮食,还有木材都储存得足足的,我看整个风雪季,你与我都不要再出去的好。马场那里本来就留有看场的人,我去不去意义不大。”
戚缓缓点头:“嗯,这样最好,我听丁婆说,以前这样的天气里是死过人的,还是当地人,像我们这样还未完全适应的外乡人,更要小心不可托大。”
“嗯。”王统点头,又一次躲开了戚缓缓的目光。
他跑过江湖,看出来戚缓缓眼中忽现的疑惑,他在心里给自己提气,没什么可心虚的,此心天地可鉴,问心无愧。
他对着戚缓缓露出一个经常对她做的微笑,戚缓缓眼见的放松下来,露出轻松地笑意。
看着这一抹笑容,王统更加坚信自己做对了,她的家人她在乎的人,都希望她好好的。而他会守护着这份安好,拼尽全力到他守不住的那一天。
他求神佛,不会有他守不住的那一天,戚缓缓定要一世安稳。
严令要贴满一个月的告示,在成冻这里根本没人在乎,待风雪季一过,衙内人早就把这茬事忘了,没有多少人知道曾有这样的一个告示存在过,当初看过的人也早把此事抛到脑后,与己无关的事没有谈说的必要。
再者,风雪季把人们关在家中,关得快要无聊死,终于可以整日都出门,吸引人的好玩的事太多了,玩乐还来不及呢。
戚缓缓与王统如他们商量的那样,从王统遇到忽来的风雪回家那日起,他们二人谁也没出过院子。
终于这日,连戚缓缓都在家中呆不住了,主动要出门。
王统赶忙道:“我先去街上走一走,看看路好不好走。”
“那大哥快去,我还有东西要买。”戚缓缓催他。
她之所以这样听劝,是有领居因路滑而摔断腿骨的,因正赶上风雪季,大夫来得晚了,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再行走了,这个事可把戚缓缓吓坏了。
要说成冻哪都好,就是这点不好,生活上的危险要比内陆高很多,只能自己小心再小心了。
戚缓缓想起小时候,曾有算命先生在街上拦住她,说了什么她忘了,被来找她的娘亲看到,说小孩子不算命。那先生倒是不说了,只最后道了一句:“夫人此女,往北走尚有一吉。”
之后她就被娘亲拉走了,只记住了这一句。
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先生的话,反正她成功逃到了不能再北的地方,希望那先生是位真大师,他所言成真,北方于她永远有吉。
王统比戚缓缓还急,他急着去街上看告示,自从那天把告示撕得粉碎,他就没再上过街,不知会不会有人再把告示补贴上。
他匆匆出门,看到原先贴告示的地方是空的,遂放下心来。他先去了趟马场,正好东家也在,与之商量好明天开始上工的事。
之后他又看了看马匹,出了马场,他在城中主街道上转了一圈,生怕告示会被贴在别处,好在都没有。在这期间看到街上有小摊出现,他买了些好玩的小东西,揣进怀里往家走。
戚缓缓新鲜了会儿王统买回来的东西,然后开始问起马场的情况,再有几个月,她就打算出手挣钱了。
听她提到马场,王统问:“咱们若也开马场,会不会抢了我那东家的生意,再者成冻本就没有什么外人来,这么多的马匹可都能贩出去?”
戚缓缓道:“我不是要新开马场,像大哥所说,咱不能抢了人家的生意,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咱们两个外乡人,可是嫌命长。”
“那你要如何做?”
“拿着钱去找马场的东家。”
王统还是存疑:“人家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与咱们合作?”
戚缓缓:“当然不会轻易答应,但做生意就是这样的,一点点磨呗。我也不是没有准备,这里紧临外邦毫族,你那东家不愿做的这条商线,咱们可以做。既然想借人家起势,就要做好牺牲一些且吃苦的准备。”
“大哥,你信我,只要一个地方但凡有一种商业存在,我就能分一杯羹,不敢说大富大贵,肯定饿不死。”
王统笑了笑:“我信,你大胆去做,实在不行还有大哥在,后山打猎也不会让你缺吃少穿。”
戚缓缓微楞,什么时候开始,她与王统的关系已如此紧密,如她率先想到的是不能让大哥饿着,王统也一样,想着她的衣食。
她能感觉得出来,王统对她无男女私情,他可能没有宋丘那么君子方正,但也是她见过的难得的正派男人。
既然王统帮她把街上的小玩意买回来了,戚缓缓又不想出门了,她把她自制的商业版图拿了出来,百看不厌地研究起来。
成冻的风雪季结束了,京都却迎来了初雪。
倪庚冒着雪来到王府后院,王府占地大,又他一个人住,这里平常根本用不到,也没什么人来。但从一个多月前,这里住进了人,准确地说是囚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