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被倪庚揽着救出的戚缓缓大叫出声, 待定睛一看,戚老爷与戚夫人已被柳望湖与他的下属一人一个地劫持着。
柳望湖眯着本就狭长的眼,看上去狠毒无比,他看了倪庚一眼冷笑, 然后马上调转目光冲着戚缓缓道:“想救你爹娘, 用你自己来换。”
倪庚感觉到掌下之人闻言就要往前冲, 他手上使力,戚缓缓被他牢牢地禁锢在身前。
“冷静,莫乱。”他在戚缓缓耳边道,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让心下大骇的戚缓缓得到了丝许安抚。
僵持的这段时间里, 倪庚带来的人把柳望湖的人全部绞杀殆尽,此次行动的命令是就地斩杀, 无俘不赦。
整个过程柳望湖就看着,手中的剑横在戚夫人的脖颈上未松一寸, 他知道只有这样还有生的希望。
只是运气不好, 他的目标明明是马车内的戚缓缓, 但一击不中,只擒了这公母俩。他在倪庚眼中看出了狠决,他知道倪庚除却戚缓缓的安危,不会顾忌任何人, 若不是戚缓缓在这,倪庚不好行动,他早就提剑杀过来了。
所以, 他才要利用戚缓缓救人心切的心态,让她过来交换。
柳望湖环视四周的惨状, 他阴侧侧地一笑,手上用力,戚夫人的脖颈上出现一道血痕。
戚夫人虽已做好今日不得善了的准备,但从未受过此痛的她,还是忍不住眉头紧缩。
这是戚缓缓最了解的至亲之人,她看在眼里,自然知道母亲在受难,如何受得了。
是她不好,她不该怕引起柳望湖的怀疑而害行动功亏一篑,没有提前转移双亲,甚至都不敢提前知会他们一声,就让他们陷在这样的无妄之灾中。
若爹娘有事,她将无颜面对妹妹弟弟,愧疚悔恨将伴随她一生,想想都是无间地狱般的生活,那她也不要活了。
“你别!我换,我过去。”戚缓缓喊道。
她已给了倪庚时间,她的冷静已到极限,戚夫人脖子上的划痕把戚缓缓吓住了。
她说完回身面向倪庚,这时才看到他们身后布满了倪庚的人,个个蓄势待发,可他们面前的不光是柳望湖这个敌人,还有她的爹娘啊。以多敌少,杀柳望湖容易,可她爹娘要怎么办。
戚缓缓对倪庚急道:“你放开我!待我换回他们,随你冲锋。”
倪庚眼底黑沉,手上一点不松,反而更加用力。戚缓缓察觉他的用意,去推他的手臂,可她怎么推得动铁臂,她急到上嘴咬,他依然岿然不动。
戚缓缓见无用,松嘴从袖中掏出短刀,对他狠狠道:“信不信我一刀扎下去。”她对准的是自己的脖颈。
倪庚眼波一动,冲着对面的柳望湖道:“我过去换,你把人放了。”
戚缓缓一楞,金魏急道:“不可殿下!”
柳望湖也是惊讶的,他压下心中狂喜,呵笑一声:“你一个换两个,我岂不是亏了。”
倪庚眼露轻蔑:“看把你吓得,我又没有三头六臂。”
柳望湖脸上那抹阴笑不见了,但嘴上却道:“是你太急了吧,我又没说要你与她一同过来,放心,只要你过来,你的宝贝就会无事。还有不要自视过高,一个换两个,这买卖我不干。”
这时金魏身旁一人站出来道:“属下愿随殿下同往。”
倪庚侧头看了一眼说话之人,是他的左骑领侍,穆泠。
倪庚道:“这下可以了吧。”
柳望湖:“可以,你二人卸了盔甲兵器,自缚过来吧。”
倪庚二话没说,轻而易举地收了戚缓缓手中的刀,让她意识到她刚才的行为根为不具威胁,接着把人往金魏手上一送,命令道:“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看住她,护住她。”
行动中的命令,如战场上的军令,哪还能顾得上尊卑男女,金魏把戚缓缓双手一束,任她哪里也去不了。
这个过程发生的太快,戚缓缓全程征愣地看着倪庚,看他与柳望湖谈判,给金魏下令、卸甲弃剑被绑上双手,然后朝柳望湖那边走去,期间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戚缓缓能感受到身后金魏粗重的呼吸,担忧焦虑的情绪。
被放开的戚老爷与戚夫人,此时与戚缓缓一样,不能理解倪庚的做法,他是,疯了吗?
虽说戚家人最大的一个与世道格格不入的毛病,就是心中缺少尊卑等级的自觉,但对敌时刻,他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们的命不能与主将相比。
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主将竟主动提出以自己来换他们两个草民?!
戚缓缓多了一层想法,难道,这是他计谋中的一部分?他已有对策?
戚缓缓见爹娘被放过来,想上前去迎,制住她的金魏道:“姑娘莫急,有人去。”
就见身后队伍中出来四人,把她爹娘一路护回他们这边的阵营。戚缓缓心下一松,马上又提起来,目光去寻倪庚。
只见柳望湖一点都没客气,刚还横在戚夫人颈上的长剑,这会已横在倪庚颈上,与他同去的穆泠一样被挟着。
之后柳望湖还不忘检查捆住倪庚双手的绳结,确定无误后,他道:“让开!”
柳望湖挟持着倪庚,离开了已残破的马车。金魏等人后退,慢慢地让出了一条道儿。柳望湖走到马匹前,他是打算骑马逃走。
可倪庚这边的队伍,个个都有马,他能逃到哪里去,唯一的胜算就是他手上的倪庚。
柳望湖不可能撒手,他不止要利用倪庚逃出去,他还要借机杀了他。杀了大杭的王爷、拓石的劲敌,想来这任务也不算失败。
“劳烦时王殿下与我同乘一匹。”
倪庚:“可以。”
话音刚落,他被绑着的双手忽然松开,打了柳望湖一个措手不及,他一松一抬柳望湖的剑就到了他的手上。二人若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柳望湖根本不是倪庚的对手,是以,倪庚没费什么力就变被动为主动。
一旁的穆泠以同样的手法夺过驾车属下的剑,并一剑了结了对方。
一下子,危机解除,大局已定,全场只余被倪庚拿剑指着的柳望湖。
戚缓缓与金魏皆同时松下一口气,戚缓缓看着倪庚,原来他真的有对策,是她瞎操心了。
她觉得自己会担心倪庚,是因为他毕竟是为了救她的父母才身陷险境。救命之恩,且是父母的救命之恩,他若真出了事,戚缓缓还不起,她不想欠他。
虽然倪庚比穆泠出手杀敌慢了一拍,但他除敌从来没有与对手废话的毛病,正欲一剑朝柳望湖的颈间划去,一剑封喉,一旁的穆泠提着刚沾染上血的利剑,从倪庚的后背扎入。
然后对着柳望湖道:“走!”
柳望湖一点都不惊讶,倪庚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人早就安插在了时王府的腹地,他讶然的是他们的人竟已坐到了左骑领侍的位置上。
场面大乱,金魏情急下忘掉了时王给他下的命令,他松开戚缓缓,朝时王那里飞奔而去。
柳望湖与穆泠双双骑到马上,朝着后方逃遁,倪庚艰难回身,强撑着瞄准,拼尽最后的力气,把手中的剑掷了出去。
柳望湖被一剑穿心,从马上掉了下来,人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穆泠回头看到,并没停留而是继续逃窜。没了长剑支撑的倪庚,再也站不住,他捂住伤口跪了下来,口中溢出的鲜血滴到地上,染了黄土。
戚缓缓呆在原地,很多人从她身边跑过去,柳望湖已死,他们的目标是倪庚,他们要去查看首领的情况。
从这些人马之间,戚缓缓看到倪庚转过头来,直直地看向她,他终于肯看她了,在他支撑不住跪下后。
她看到他下颌上的血,看到他一点点失了光彩的双目,在她面前一点点地闭上。
在他扑倒前,金魏赶到扶住他,他叫嚷着,叫大夫,还叫着:“这不可能,穆泠怎么会,这不可能……“
他死了吗?他就这样死了吗?为救她爹娘而死的吗?不,不可以,怎么死都好,他不可以这样死。
“娇娇,娇娇,你怎么了,看看阿娘,看一看阿娘,阿娘在这呢,”戚夫人与戚老爷站在戚缓缓面前,摇晃着她,而戚缓缓好像聋了瞎了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戚缓缓是聋了,在她意识到,倪庚很可能是为救她爹娘而死时,她就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她只能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他不能是因为这个而死。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一些紧急疗伤法,倪庚被金魏紧急救治后,被小心地护送到最近的城镇,找来镇上最好的大夫。
金魏全程护送着躺在马车上的倪庚,他现在顾不上戚缓缓,但也给戚家三口备了马车,让他们跟在后面,毕竟他们有可能跟不上前面马车奔赶的速度。
但戚缓缓没上那辆马车,她坚持与倪庚同乘一辆。金魏巴不得如此,总算殿下不算太屈,戚姑娘并没有无动于衷,再有,他也可以不离殿下身边的看顾着戚姑娘。
镇上的大夫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重新把伤口处理了,开了汤药与敷药。
倪庚从闭上眼开始,再没清醒过,喂药成了难事。大夫言:“我那里有个喂药的皿子,今日没有带出来,实在不行还可以嘴对嘴地喂进去。”
金魏闻言看向戚缓缓,戚缓缓道:“金大人不会含药吗?我以为,以大人的忠心什么都能做呢。”
金魏把视线收回,拿起药碗就喝了一大口,然后略一犹豫,还是嘴对嘴地给倪庚灌了进去。
戚缓缓不忍直视,把目光移开。她呆在这,是不想倪庚因为她家而死,但喂药这事谁都可以做,她是不会揽上身的,除非大夫说,只有她喂才能起药效,她才会亲自上阵,否则她也只能是袖手旁观。
在第一个镇子上做了处理,他们继续赶路,已向京都传递消息,让皇上派御医以及京都中的圣手过来,尽量选择汇合时间最短的中间城镇,给倪庚就地汇诊。
一边维持,一边赶路,最终京都传回消息,选择在圣城停下,治伤保命。
李太医与京都的赵大夫欧大夫三位圣手,一起查看时王的情况。
金魏焦急地等待着,平常稳重的样子一点都不见,在戚缓缓面前走来走去,走得戚缓缓头晕烦躁。
屋内,赵大夫与欧大夫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转向李太医,问:“依您看,这是个什么情况?”
李太医拿出纸笔,另二人会意,三个人在纸上同时书写起来。待写完拿出来一对,俱是一副果然的样子。
赵大夫与欧大夫所诊无误,但此事还要看李太医怎么说。伤者是御内人,李太医也是,这事还得李太医拿主意,他们可不敢冒然开口。
李太医又来到床前,再次查看着倪庚的情况,过了好久才道:“二位只管对我一人言,其它的该怎样治就怎么治,待回到京都,我自会去向皇上禀明。”
两位大夫点头,纷纷写起药方。
屋门打开,金魏上前询问,戚缓缓也从阶上站了起来。
李太医对金魏道:“情况暂时是稳住了,只是人一直不醒,有继续凶险的可能,还是赶紧送往京都安顿下来的好。”
“好,我知道了。”金魏马上去准备启程的事。
戚缓缓进到屋中,闻着满屋的药味,看着躺在**毫无生气,连呼吸起伏都微弱的倪庚,她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说是他为换下她父母而受此劫难,实则他是为了替下她。这份情,她不想领也要领,就像她早些时候计划好的那样,帮着朝廷捣毁拓石细作的老窝,她就有资格与倪庚谈条件,谈她想好的,终身不嫁不离开京都的出府生活的想法。
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好像失去的不止是与他谈条件的筹码,还有她这样做的意义。
在倪庚清醒前,什么都不用考虑了,所有的事情都停了下来,都要等他醒过来,才能再次转动。
这也是戚老爷与戚夫人的意思,他们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不会辩解说,不是他们要求时王那样做的,一切皆是他自愿,也不是他们把刀捅进去的,是他识人不明才有了今日之祸。
他们不能这样想、这样说,他们盼着倪庚醒过来。
回去的路上,倪庚的情况越来越稳定,他的伤口不再渗血,也不再发热,可就是醒不过来。
见他情况稳定下来,金魏就不再寸步不离马车了,只有戚缓缓全程在马车上照顾着倪庚,一直把人照顾到了京都。
皇上要重要目击者进宫,他要亲自过问此事。是以,戚家三口也被召入宫。
太后坐在后面听着,若她在前面,她的目光都可以杀死戚家三口了。皇上面上看不出什么,不知是不是在克制。
终于,连最后被问到的金魏都说完后,皇上道:“戚氏为国有大义,这次你们也受到了惊吓,此次行动有你们一份功劳,按功行赏少不了任何人的。时王,乃识人不明遭奸人所害,并不是你们的错,但,终是一场因果。”
皇上只说这些,最后留下戚缓缓一人说话。
太后一听在后面站了起来,却听皇上道:“朕是皇上,也是兄长,弈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若是认定一个人是会把心挖出来的。朕刚说的话是真心话,没怪你们,但朕说的因果你可懂?他终是为了你。你若是可怜他这一点儿心意,帮朕好好照顾他,陪他多说说话,兴许能早些时候醒过来。”
皇上哪里还像个皇上,一副为了自家孩子求人的样子。
戚缓缓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她跪下:“圣上请安心,时王殿下的恩情我不会忘,自会侍疾到他清醒。”
太后听到这里,慢慢地坐了回去,她去看过倪庚了,她那傻儿子拿自己去换别人的父母,可有想过出了事,自己的母亲也会心碎。
可人都这样了,该付出的付出去了,皇上这样说是对的,总要帮着弈儿要回点什么。或拿恩情压人,或拿温情感人,总之,要让她的弈儿醒来时,不会寒了心,看到自己的付出还算值得。
本来她与皇上已答应了弈儿,待他们成功回来后,就抬高戚家封赏戚氏,让他如意以偿,正经娶了戚氏,了了她操心孩子婚事的心事。
倪庚回到了王府的照月轩,自然,戚缓缓也回来了这里。
四婢都不见了,照月轩里的奴婢都是新面孔,唯书宁是戚缓缓唯一认识的人。她告诉戚缓缓,展红嫁了出去,早就不在王府了。
戚缓缓听后置于脑后,展红心高,该是由倪庚安排着,高嫁了吧。
书宁等着戚缓缓问,然后再告诉她,展红在京都在王府的这些时日,看透了一些东西,最后她只拿了份嫁妆嫁给了靠勤劳出力的有田有房的佃户人家,并没有选择高门大户。
但戚缓缓不问,书宁的规矩是,主子不问,她就不能多嘴,遂把此事咽下没再提。
宫中,李太医向皇上禀报道:“还是查不出来,请皇上恕罪。”
皇上沉默着,李太医与两位民间圣手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到宫中向他禀报,倪庚昏迷不醒的症状不像是剑伤所致,更像是中毒。
皇上让他们查是什么毒,几番下来,依然查不到蛛丝马迹,弄得连李太医都开始怀疑医准。医准上明确有说,像剑伤这样的创口,只要不是伤及头部,就算病者出现晕睡的情况,也多伴有高热,且中间会有反复,会有醒来的时刻。
但时王这种情况,若按医准上来说,决对是中毒之相。在圣城的时候,他们就查看过伤口,并未发现毒物。回到京都细细诊来,几日过去了,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不过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李太医已派人去请他师弟了,他师弟于毒物毒草一事上颇有研究,看看他来了会怎么说。
皇上让李太医下去,还是嘱咐他道,不许对外提起时王病因的疑点,恐给他下毒之人再下手。
戚缓缓发现,整个照月轩被包围了起来,主院只金魏与她可以进入,连书宁都只在东院服侍。
戚缓缓不解,金魏解释道:“有消息说,柳望湖的人有可能未除干净,怕他们在殿下未清醒时下手,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
戚缓缓点头,这样一来,倪庚身边就只她一人在侍候。
戚缓缓不嫌累与麻烦,她这样反倒心里舒服一些,她不想欠他。
京都开始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倪庚还没有醒来。而这一天二丫出嫁了。
这场婚事是倪庚先前就安排好的,对方各方面都很好,她提的要求基本都满足了,二丫也满意。
热热闹闹的一天过去,戚缓缓没有参加完整场婚仪,她还得回来照看倪庚,走一整天可不行。
春天的时候,小三子出师了,现在他是铸造坊的小师傅了,手下有自己的伙计,也可以收徒采锻了。
戚家得皇上封赏,在京都有了自己的宅子,戚老爷得了个名头,虽没实权是个虚名,但也算是得到朝廷的认□□誉在身,脱了商户的身份。
但戚家每个人心上都堵着什么、压着什么,不得顺心,日子过得越好,这种堵心越强烈。归根结底,还是觉得欠着时王的,他若不醒,好像就得一直欠下去。
戚缓缓望着**的倪庚,有时她也会怀疑,他是不是在骗她,怕她带着功勋与恩赏跑了,所以装着醒不过来为的是留住她。
但金魏的表现她看在眼里,他装一天两天可以,装上几个月恐是不可能。除此还有太医们,看着也是极上心,来来去去的大夫不少,时不时就能见到新面孔,想来宫中也是着急的。
戚缓缓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与倪庚说话,她问他:“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他当然是毫先反应,戚缓缓今日不知怎地,一下子没了耐心,她朝外面看了一眼,伏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若醒过来,我就答应你一件事,任何事都行。”
说完她紧张地盯着倪庚看,他还是老样子,没有给她一丝反应。这样都不行,你到底要什么样的刺激才肯醒过来,戚缓缓叹气。
叹过气,她起身去拿湿敷布,他的嘴唇又干了,需要敷擦一下。
她走到在窗前,桌子上都是照顾倪庚需要用到的东西,她拿起湿敷布查看,没注意身后,倪庚的手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