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确实好看, 在小县城里堪称人中龙凤,很是亮眼, 但是余禾长期跟杨怀成待在一起,眼光不自觉变高,所以没有任何失态。
反而是余禾先开口,“给你。”
男人把纸放回原位,整理的整整齐齐,眸光恢复冷静, 清高自持的知识分子姿态表露无遗,“谢谢。”
余禾在赤嵩大队见多了奇葩,所以对方的小小瑕疵并不能引起余禾侧目, 而且这样刻意保持距离的人,相处起来更舒服。
余禾微笑点头,准备站起来离开。
但正是这一站,让余禾微跛的步伐显露无疑。
余禾扶住楼梯扶手,稍微缓了一会儿, 心里却想, 今天估计是出不去了。她安慰自己,这种时候低调一点好,不能太早露面,刚好吊一吊余家人的胃口, 也好叫王爱花这个老太婆吃点苦头。
余禾艰难移动身体, 准备调转方向, 而撞了余禾的青年看见余禾的模样,下意识就想伸手扶住余禾, 但是手伸到半空停下。
他看了眼周围,“你能走吗, 我叫服务员过来帮忙。”
余禾才不是非要逞强的性格,她动了动脚,发觉脚踝阵阵发疼,于是摇头,纵然她没有刻意表现,可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仿佛含着泪,自己在述说委屈,波光粼粼的。
她摇头,因为脚上的疼,声音中带着点哽咽般的语气,让人不自觉怜惜,“走不了。”
男青年将一大沓纸张夹在手肘间,环顾四周找服务员的身影,嘴上道:“你等我一会儿。”
他看起来态度不温不火,可是动作却很利索,长手长脚,走路和风一样。
余禾想起刚刚满地的纸稿,上面画的都是植物,也许他是研究植物的学生,应该不是,现在学生不多,那应该就是相关方面的专家,或者工作者。
但只要跟农业种植挂钩,大多数都要下地,比一般的学科要辛苦,所以男青年手指节粗大,而且很粗糙,皮肤也不是病弱的白,态度虽然傲慢,可是行事却比寻常知识分子雷厉风行。
在余禾思考的时候,他已经带着一个穿着灰色列宁装,把头发整齐盘起来,一丝不苟的四十多岁的女服务员过来。
女服务员搀扶住余禾,“同志,你房间号多少,我送你回去。”
“306。”余禾一动,罥罥如柳的眉毛微蹙,显然是扯到脚上的伤,疼到了。
男青年没有直接离开,他跟在两个人的身后,一直到女服务员把余禾搀扶到房间门口。
男青年穿着灰蓝色中山装,他把插在胸前口袋的钢笔拿下来,又从裤子上的口袋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硬牛皮纸外壳的本子。
他旋开笔盖,打开本子在上面写字,然后撕下来递给余禾。
“我是乔清明,这是我单位的电话和住址,如果你后续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
刚刚撞上我们各有一半的责任,之后的医药费用可以附上票据明细邮寄给我。
把你的联系方式写上。”
乔清明做起事情可以说有章法,也可以说是刻板,非常有做科研的知识分子感,处理问题的方式一板一眼。
一开始乔清明看余禾的眼神,就算余禾不自恋,也能感觉出他对她很有好感。
但是现在嘛,说是给了联系方式,但是连医药费都要对半计较,余禾很难不怀疑是不是自己变漂亮了,所以最近有点自恋……
如果真的对她有好感,怎么说也不会这样计较。
余禾看了眼他递过来的纸条,摇摇头,“不用了,小伤。”
乔清明却很坚定,不肯退让,“不行,你受伤我也有责任,医药费必须付一半。”
看着固执己见的乔清明,余禾心情复杂,说他大方吧,他只肯出一半,说他小气吧,不让他出钱他又非要。
眼看事情僵持不下,屋里的何春花可能听见动静了,打开门,一眼瞧见对峙的三个人,还有站姿奇怪,裤子上都是灰尘的余禾。
不明所以的何春花惊诧喊道,“这是怎么了!禾禾,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不想把事情闹大的余禾接过乔清明一直递着的纸条,拿过他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钢笔,在敞开的本子上写下村里一处没人住的地址。
然后她手指灵活的合上笔帽,把本子还给乔清明,“可以了吗?”
乔清明点头。
“有事可以联系我。”
他说完就走了。
看了好半天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何春花握住余禾的手腕,“闺女,这是咋回事啊?”
应付完乔清明后,余禾又向女服务员道谢,把人送走,然后才单独回答何春花,“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刚刚下楼的时候不小心和人撞上,不小心把脚崴了。”
听到余禾这么说,何春花立刻变了脸色,“不长眼的东西,撞了我闺女,你刚刚就不应该让那个人走了,也不知道赔礼道个歉,要让我再遇见,我非得好好说他。”
这就是余禾为什么不敢让何春花知道的原因,只是崴伤了脚,她自己也有错,走路不够注意,但是何春花是觉得不会哭的自己女儿有问题的。
有一说一,何春花过于护短,甚至到了不讲理的地步。
也就是她是余禾亲娘,否则的话,余禾肯定不敢和她相处。
余禾抱住何春花的手臂,开始撒娇,“好啦好啦,其实我没什么事,只要揉一揉脚踝就好了,就不和他计较了。
再说了,我快要站不住了,娘,如果再不帮我揉揉,说不定一会儿我的脚腕就得肿的老高,到时候走都走不动。”
正怨怪乔清明的何春花听见余禾这么说,当即顾不得其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可不是嘛,要是不快点把淤血推开,明天脚该肿起来了。快,娘扶你进去坐着。”
何春花把余禾扶到椅子上,自己则下楼找服务员,要了半瓶红花油。
她蹲下来,帮余禾把裤脚挽起来,然后把红花油往手心上一倒,搓热乎了才放在余禾的脚踝上揉搓,她都没怎么用力,余禾就疼的惊呼一声。
“疼!娘,能不能轻点。”
何春花虽然宠孩子,但是在这种事上却不会惯着,她一点也不心软,“不行,得用力才能把淤血揉开,要不然有的你受。”
反抗无效的余禾只好被迫接受。
而在赤嵩大队,有人比余禾要烦恼的多。
随着王爱花和余大强被带走,余家人乱做一团,商量了好半天没个结果,毕竟他们不像田主任,至少还有个做副局长的亲戚,他们连能打电话的人都没有。
余三贵挽着裤脚,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吸着旱烟,沉闷着不说话,侥幸逃过一劫的张招娣则急的团团转,就静不下来,“也不知道大强怎么样了,那可是公安局,跌您说他们还能出来吗,在里头会不会有人欺负他。爹,你说我们要不要送东西饿,可公安局在县里,我也不认认识路啊。
爹,您倒是说句话啊!”
余三贵把烟木仓放下,长长吐出一口白雾,他黑黄泛着油光的苍老脸庞藏在雾里看不清晰,“在等等看。”
他沉默寡言了一辈子,家里发生变故,最后也只能沉默。
因为余三贵只能做一家之主,面对外面的事情根本没办法。
全家最轻松的应该就是余秀兰了,她经过上辈子的事情,深刻明白自己在这个家里微不足道,全家人爱着的只有她哥哥余成龙。
余秀兰不屑的撇嘴,趁着他们焦头烂额摸进王爱花的房间,拿出自己偷偷配的钥匙,打开王爱花当成宝贝藏东西的橱柜。
里面不但有一篮鸡蛋,放久了潮湿的水果硬糖,甚至有半包麦乳精,她对这个有印象,是王爱花之前从何春花那边硬要过来的。
想到麦乳精的甜味,余秀兰就口齿生津,咽了咽口水。
但是比起麦乳精,显然黄桃罐头更合余秀兰的意。她把黄桃罐头拿出来,再像模像样的把柜子锁起来,摸进厨房准备享用这顿美味。
结果外面突然传来她娘的尖叫,外面乱糟糟的,余秀兰凑头去看,她家院子多了十几个不速之客。
本来就小的院子,因为不速之客的到来,变得很狭小,仿佛气都喘不过来。
而她娘被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压坐在地上,左右开弓扇巴掌,每一下都又清脆又雪亮。为首的男人穿着工人装,国字脸,看起来很有气势,像是个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