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招待所里的热闹, 本来就吸引了不少过路人,余禾躺下来这么凄美的一喊, 很有各种样板戏里旧社会中被压榨的少女神态,汇集起来的人自然就越来越多。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原本余家被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余家人不管不顾才对,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否则他们也不会进县城来找余禾闹。
但偏偏余禾更果断, 更不怕陌生人的目光,竟然有勇气在大庭广众下演戏,加上先前被何家人压倒性的厮打, 气势早早被打压下去。
一时间,看着余禾凄凄惨惨做戏的样子,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
这也就给了余禾更多的机会。
她用袖子遮住脸,呜呜咽咽就开始哭。
虽说先前是何家人打架站了上风,但是打架这种事嘛, 肯定不是我比你厉害, 我就毫发无伤的,但从表面上看,因为何家人都掐架的能手,余家人更多伤在衣服里面, 所以看起来都一样的狼狈。
所以这种场面, 围观群众也很难判断谁更过分。
但是没关系, 围观群众分不清,余禾可以。
娇娇美美的小姑娘, 又水灵,看着才十七八岁, 光是瞅上一眼,就能叫人心里胜出无限怜惜,更别提她时不时抽噎,用袖子擦着眼泪。
人对美和弱势的事物是会下意识偏爱的,余禾则两样都占据了,她牢牢占据了围观群众的同情心。
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妈热心的朝余禾喊,“小姑娘,你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咋个回事,同我们说说,我们也好给你做主。现在可是新社会,这是在城里,保管不叫你受剥削,被人欺负哩。”
余禾哭得更大声,看起来好不可怜。
现在的城里人还不像后来那么冷漠,因为年代的原因,大部分人还是很热心的,最爱评一评这种欺凌弱小的事。
余禾放下袖子,鼻子通红,配上白腻的雪肤,更加显得泫然欲泣,柔美动人。
那说话的大妈看着余禾的模样更心疼了,倒是很仗义的滩了浑水,走上前把余禾扶了起来,余禾一副伤了脚的痛苦样子,斜靠在大妈手上,轻声说了句谢谢。
顶着这张脸,硬生生让大妈的心里出了怜惜之外,又多了无限好感。
大妈明明另一边手还挎着菜篮子,这时候也不肯走了,一身膘肥的肉往那一站,给足余禾安全感,斜眼瞅了打完架的两群人,说话掷地有声,“小同志,你大胆说,有大妈和这么多同志在呢,我们给你撑腰受了委屈大声说出来,肯定不给他们好过。”
余禾这才点点头,她慢慢把脸抬起来,看清了余禾全貌的不少围观群众都在心里一颤,乖乖,这小姑娘也太漂亮了吧,该不会这群人就是觊觎她的美貌,要强取豪夺不成,以往不少宣传戏里就有这样的桥段。
地主老爷看上佃农家漂亮的女儿,就要强抢民女,祖国的老百姓和地主阶级就像是出厂设置里的不合,两拨人有天然的利益冲突,尽管这时候没有了地主阶级,可这份痛恨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散的。
想入非非了一回,围观群众心头的怒火成功被调动起起来,如果余禾等会儿说的真是这种桥段,恐怕余家人能被愤怒的群众用石头活生生砸死。
余禾当然不会说这种老套的桥段,她只是把余家人怎么迫害她跟何春花两个烈士遗孀的过程,一波三折的说了出来。
这下关键词又集齐了。
烈士遗孀、恶婆婆、孤儿寡母逼迫改嫁、吃绝户、重男轻女卖孙女……
这里头简直要素过多,就算是唱戏也不敢往里面编排这么多,看着余禾那张脸,还有张招娣她们一脸凶相的样子,大家伙基本都信了个八九不离十。
一时间,群情激愤。
“太不要脸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好人没好报,应该把这群人送去公安局,做一辈子的牢!”
“唉,现在都新社会了,怎么还有人被压迫呢……”
“打死他!恶毒的妯娌,谁家闺女去了这种人家都要倒大霉的!”
“滚出去!滚出去!”
“不许在新社会欺负人!!”
“这家人丧了良心,狗都不如!”
……
不少人骂的很脏,而最早扶住余禾的大妈,一身彪悍的腰肉,站起来像是柱子一样踏实,在听见余禾的亲生父亲牺牲了,她跟何春花还要被迫害,何春花反抗无效,只能选择上吊自尽的时候,大妈已经是热泪盈眶。
明明大妈看起来很胖,可不知咋地,风风火火的模样愣是有两分飒爽。
她直接搂住余禾,眼睛瞪得老大,义正言辞,“好娃娃,苦了你,大妈当年十几岁就跟着长征,就是因为乡下人欺负我爹走的早,吃了绝户,逼死我老娘,今天咱看到这是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大妈直接站到余三贵面前,肃着脸像是能吃人一样,横眉冷对,“没心肝的东西,你就是这么当爹的,儿子牺牲了还迫害儿媳妇跟孙女,我告诉你,你们必须去公安局给个交代。”
张招娣一开始是被群情激愤的群众唬住,不敢开口说话,现在看到一个肥婆还跑出来指指点点,而且要不是她出头,说不定余禾还扯不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张招娣拿出撒泼的架势,叉着腰吼,“关你屁事,我家的事和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有什么关系?”
大妈一只手还挎着篮子,腰间的肥肉挤住篮子,脸上的横肉,因为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她看起来就是个胖点的家庭妇女,可是面对张招娣的撒泼,不知怎么的,就是有一股压倒性、不可相比拟的气势。
“巧了不是,咱在县妇联工作,专管欺负妇女儿童的事,你们家的事刚好是我管的范围。”
张招娣没想到随便骂一个人就能骂倒硬茬子头上,有赖于这年头妇联工作做的好,张招娣虽然在大队里,可大队也有那么一两个妇女担着妇联的虚名,就是不咋管事情。
可县里头的妇联可不一样,人家是真干事的,张招娣都听说过不少。
之前靠山那块的一个公社,不知道哪里来的歪风邪气,因为常年重男轻女,导致那边全是大光棍,这时候又穷,娶老婆不容易,所以他们开始去人贩子手里买年轻姑娘做老婆,听说还有大学生呢。
结果就是县里的妇联听说了,人家联合公安局进行解救,不知道咋回事,被那边的人发现了,拦着不让走,还有说走可以,得交钱的,那县里的干部能跟你妥协嘛?
县妇联这边直接往上报,硬生生闹到省里去,省里的大领导发话了,那些不让被拐妇女走的,不叫百姓,明明就是人贩子的下家,是帮凶嘛。
于是命令直接下来,去的公安一个个腰杆子别木仓,不让走是吧,带你们看看人贩子是怎么木仓毙的,把人全都抓起来。
现在不是这群人让不让被拐卖妇女走的问题了,是你们作为同谋自己能不能被放的问题。
但要是认错态度良好,当初买了人家妇女花了多少钱,就再花双倍的价钱把自己赎回去,钱就当是给被害人的精神损失费。
荷木仓实弹的来这么一下,好家伙,那一个个都配合的不行。
之前还敢拿着什么锄头之类的武器,一整个村一整个村的围着来解救的公安,现在就差抱着裤腿喊冤枉了。
至于那些藏着掖着的,也不怕,人大领导说了,只要主动揭发哪一家有买卖妇女、藏匿被拐妇女事情的,那就奖励,奖励多少呢?
当初买受害者多少钱,我们就奖励揭发的人多少钱,至于钱哪出,当然还是买家出。
能出的起钱买媳妇的,说明都不是最穷的,最穷的连买媳妇的钱都没有。这么一闹,木仓毙了好几个,那边几个大队好几家为了钱反目成仇,不少人还坐了牢。
不留情面的雷霆手段之下,拐卖妇女的事情基本没再发生,风气直接一清。
这是闹得可大了,十里八乡都知道,宣传的非常到位,也算是震慑其他公社的人。
因而一听见胖大妈是县妇联的,张招娣吓得腿都软了。
所以说,什么村里默许的规矩,说到底,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的好听,心里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犯法的,是不对的。
张招娣可没空管这些,她脑子还想着之前拐卖妇女的那个公社的下场,现在整个县下辖的公社大队,就没有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要是他们家也被抓了典型,将来可怎么做人,她儿子还有打好前途,闺女还没有嫁人呢。
求饶的话当即就要说出来。
别说张招娣,就是余成龙跟余秀兰的脸也都白了,显然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不能闹大,否则就完了。
这次贸贸然跑来找余禾,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架,当真是失策。
在他们面色惶惶的时候,余禾把每个人的反应都扫进眼底,微不可察的弯了弯嘴角。
下一刻,她又是先前可怜兮兮、灿若春华的娇柔小姑娘模样,只见她拉住胖大妈的袖子,下巴尖尖的,看起来又可怜又懂事。
“我、我和我娘只是想要一个公道,可是没想到爷爷跟婶婶,还有堂哥堂姐会打上门,外公外皮他们也是为了保护我和娘,我受点伤没什么,可是还连累了别人,害得招待所也也一片狼藉,我真的……”
余禾的眼泪积攒成大大的一颗,快速从面部滑落,看起来美极了,又委屈极了。
“我真的很愧疚,影响到了别人。”
围观的人听见余禾说的话,都不由得摇摇头,愈发怜惜余禾,怎么会有心地这么善良的小姑娘呢,明明受了这么大委屈,还想着别人,有一颗琉璃般澄澈的心。
人们看戏总喜欢看主角历经磨难,仍旧保持一颗初心,甚至在最后,还会原谅那个害得主角凄凄惨惨的坏人,真善美的人往往符合老一辈的看戏审美。
余禾很清楚,所以她也这么演下去了。
果不其然,赞扬声一片。
余禾已经完完全全占据了上风,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视角,余禾朝着余秀兰挑衅一笑,明明眼睛弯弯,笑容甜美,菩萨一般的长相,可这个笑容,却让余秀兰胆颤,甚至心里生出无边怒火。
亮出身份以后,算是成为了主持大局的人的胖大妈,这时候也叹气摇头,她显然也是被余禾的纯澈感染到了,但说出的话却不像别人一样,光夸她好,而是道:“恶人之所以成为恶人,在于他们做出的行为本来就不可原谅。
他们这么伤害你,如果你不反击的话,我们这些人不在了以后,你的爷爷奶奶还是会欺负你的。
小姑娘,你得自己立起来,别怕他们,让他们得到该有的惩罚!”
余禾没想到这个胖大妈不仅仅是多管闲事,她的看法也和其他人不大一样,竟然不是单纯的夸她,而是为这种性格感到担忧。
这一刻,余禾相信眼前的胖大妈一定是妇联里很好的工作者,即便她其貌不扬,但她的性格比金子还闪耀。
余禾一时间有些犹豫,她语塞的没有说出本来就准备好的话。
余禾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个和善软弱的人,但是别人不知道,恐怕等回去以后,这个大妈想起她都要担忧的叹口气。
在余禾踌躇的当口,她表姐何莲莲当仁不让,正义凌然的开始说,“余家人和我姑姑表妹的事情先不说,但是今天他们主动寻衅,弄坏了招待所的这么多东西,总该先赔给人家。”
余禾仿佛回过神一样,她也跟着点点头。
余三贵和张招娣他们从胖大妈亮起身份开始,就已经吓得不幸,听见她们这么说,恨不能立刻把钱赔了,然后赶紧走,免得被抓典型。
余成龙则更害怕一点,他自己就是纺织厂的工人,万一有什么熟人把他给认了出来,到时候往工厂里一传,他还要不要做人了,到时候别说叶晓雨,就是这份临时工的工作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看余家人也是一副很愿意同意的样子,胖大妈干脆好人做到底,继续主持公道。
她找来因为不再打架而停下来看戏嗑瓜子的前台,让她当场统计今天招待所的损失,直接让余家人陪,要是赔不够,那就写欠条,等回头再把钱赔回来。
胖大妈严肃起来的时候,就算穿的土里土气,其貌不扬的打扮,也很有干部的气质,前台不自觉的就开始按她说的做。
开始一个个的数打坏的东西,细致到花盆里的花值多少钱。
这么数了半天,得出一个数目,是八十块钱。
说来也巧,刚好就是王爱花她们把何春花强行改嫁之后得到的彩礼钱。
数目一模一样。
这在当时可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张招娣就算一开始被压住了,现在因为这笔巨款也很是不服,直接气愤的大喊,“我说你想坑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收敛收敛,要点脸成吗?
八十块,你怎么不去抢呢,不就是几个花盆跟桌椅吗,我就不信有这么贵!”
前台一直就讨厌张招娣,被一通挤兑,心情更是不好,冷笑一声说,“自己穷就敢随便攀扯人,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们除了花盆椅子,还把门给砸坏了,我们的门可是刚装的玻璃门,贵着呢,只找你们要了半扇的钱,已经够公道了,再讨价还价,我去公安局报案!”
故意害得余三贵把门撞倒的余禾挑了挑眉,看着张招娣歇斯底里的样子,深藏功与名。
眼看还要吵下去,胖大妈站了出来,“好了,不要吵了,再吵下去不会有结果的。
这样好了,同志,你们招待所的门既然是新换的,肯定有记账吧,拿出来一看,不急一目了然了?”
胖大妈不愧是常年在妇联做工作的人,一眼就找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前台依言找出了记账的本子,购买大门一百二十块的记录清清楚楚的写在账上,想抵赖也抵赖不了。
顶着胖大妈虎视眈眈的目光,还有前台趾高气昂、一言不合就要报案的挤兑话,余三贵做出了决定,“招娣,带了多少钱,先给她。”
张招娣掏空口袋,一共才十块钱,余三贵的目光又落在余成龙身上,余成龙拿出了四块钱,然后就一摊手表示自己没钱了,其实他另一个口袋里还有七块钱,但是他在县城里生活,不像在乡下,有土地就能吃饱,他还要应付叶晓雨,不可能把钱都拿出来的。
余三贵自己有掏出了五块钱,凑在一块,拢共就十九块,前台满脸的不高兴,接钱的时候还咕哝了句“穷鬼”。
之后余三贵黑沉着脸打了欠条。
招待所的事情总算是了了。
余三贵他们也没有了再逗留下去的心情,一个个的都想走。
再经过余禾身边的时候,余禾背对着其他人,对余家人做了一个口型。
别人或许没看明白,可时时刻刻盯着余禾的余秀兰看的清清楚楚,她的口型说的分明是,“后会有期。”
配上余禾当时目光纯澈的笑容,只让人不寒而栗。
她一定还有后招。
余秀兰在心里发出警报,绝对绝对,不能让余禾好好活着,否则她就不能好好活。
余禾!余秀兰回过头看了余禾一样,把她的名字跟样貌牢牢记在脑海里。
她跟余禾之间只有一个人能赢。
今天赢得是余禾,她要灰溜溜的离开,但以后,可不一定了。
在余家人离开之后,胖大妈没有立刻走,她主动跟余禾道:“我就在县妇联里面工作,在县政府大楼的三楼,左数第二间办公室,将来如果你还遇到了她们的刁难,可以来找我。”
余禾牢牢记住,点头应下。
胖大妈这才离开。
等到围观的群众都散的差不多以后,何家人也没有立刻拉着何春花母女俩上楼,而是帮忙收拾起了遍地狼藉。
尤其是那一地的碎玻璃,总不好全让前台一个女同志收拾。
原本前台就对余禾很有好感,何家人跟余家人的行为一对比,前台的心偏得更厉害了,“要我说啊,你们就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那家人,逼做寡妇的儿媳妇改嫁,这叫什么事嘛。”
她找的是余禾的舅妈钱红,钱红随便应付了两句,也没把她的话当真,都是陌路人,能关心到哪一步,还不都是看热闹吗?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余禾她们一起上了楼,大家坐在一块聊天。
余禾的外婆吴贵兰坐在床中间,一只手握着余禾,一只手握着何春花,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哪有刚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彪悍模样,此时此刻,她就是一个担心女儿和外孙女的老人家。
吴贵兰的手是单纯的农妇的手,指甲里头有洗不掉的污泥,手上的茧子厚厚的像是能刮人,皮肤也皱得一点弹性都没有了,褐色的皮肤上是星星点点的老年斑。
但这样的吴贵兰,却让人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温暖跟安心。
外公何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抽起了烟。
舅妈跟舅舅分别坐在了床的另外两边,而表哥表姐们则是站着。
整整齐齐的一家人,把招待所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
刘念青过来帮忙倒水,被外婆连连说了好几句好孩子之后,也安静的退到一旁,不打扰他们一家人许久。
在长久的沉默,和不断散开的烟雾中,吴贵兰开口的第一句就红了眼眶。
“春花啊,日子再难也得往下过,你咋滴想到了上吊自杀……这是最没用的做法,将来到地府里都投不了好胎的。”
“娘!”何春花一边手捂住嘴巴,哭出了声。
“我跟你爹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要是走了,我们老俩口咋活?”
何田抽着烟的沉默声让压抑的氛围被推到了顶峰,何春花再也忍不住,她跪在地上,朝着吴贵兰磕头,眼泪跟开了的水龙头似的,哗哗流。
“娘,我晓得错了,当时鬼迷了心窍。再没有往后了,将来日子就是再没活头,想着您二老,还有我闺女,就是咬着牙也得把日子过下去。”
何春花跪下去的时候,吴贵兰没拦,她就是哭,枯瘦的手擦着泪。
只当何春花真心诚意的认错,说自己将来不会再自杀的时候,吴贵兰把眼泪咽回去,才抬手把何春花扶起来,“诶,这才对嘛,娘知道你日子过得苦,可谁的日子不哭,总得熬,熬过来日子就好过了。
你男人死的早,可怜你一个人拉扯大禾禾,婆家人都是恶狼,可好赖你还有亲爹亲妈啊?
我老俩□□着,就是出去讨饭,也能给你要回一口吃的,养着你跟我外孙女,你寻死做啥,这不是成心要割你爹你娘的心窝吗?”
何春花被吴贵兰强行从地上扯起来,人还在哭,哭得不成样子,哭这些天受的委屈,哭这些年的难处,见着了嫁人,往日不当一回事的情绪喷涌而出。
她眼泪鼻涕直往下掉,“娘,爹,女儿不敢了,不敢了,您别这么说,这么说才叫女儿把脸往地上踩啊。”
娘俩哭成一团,旁边的钱红也跟着抹眼泪。
站着的三个小的,虽然没哭,可没一个人的脸色是好的,眼前人是他们的亲姑姑,被人家这样欺负,谁心口不是梗着一口气。
余禾也抱住吴贵兰,她安慰她们,“娘,外婆,别哭了,日子会好起来的,我们报了案,肯定能给他们一个教训。
将来不敢再欺负我们。
等我工作了,会好好孝敬娘,孝敬外婆,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哪来的那么多苦。”
余禾一声声安慰,可算把吴贵兰母女安慰好了。
一直抽着烟的外公何田也悄悄擦了眼泪。
吴贵兰用粗糙的手把何春花脸上的眼泪鼻涕都擦干净,一点也不嫌弃闺女,她自己吸了吸鼻涕,也不哭了,“好了好了,多久才见一次面,光知道哭,在小辈面前多丢人呐,都别哭了,大家要高高兴兴的,这次春花没出事,之后再有什么事,还有我们呢。
我倒要看看,有我吴贵兰在,谁能欺负我女儿跟外孙女。
哼,你们之前不是说王爱花这个老妖婆被拘留了,是能看望的不是,下午我就去会会她。也就是趁我不在,才敢欺负你们,等她放出来,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吴贵兰说的气势汹汹,这回有变成余禾初见时那个彪悍泼辣的外婆了,哪有半点心软的迹象。
其他的何家人一个个也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起来。
余禾算是看明白了,在何家,说话做主的可能并不是外公,而是自己这位略微小脚、瘦巴巴凶得不得了的外婆。
她的舅妈钱红看起来也很生气,“真以为我们何家的女儿可以随便欺负吗?春花,你别怕,真要是闹翻了,就搬来我们这住,你大侄子光宗已经安排到机械厂当技术工学徒了,到时候家里能空出一个房间,你跟余禾可以住那间。
我们家不算富裕,但一口热乎饭总是有的。”
不管这位舅妈说的时不时真心话,能在这种场合下力挺,而且主动提出让小姑子跟外甥女会娘家住,绝对算是可以了。
这事甚至不是舅舅主动提的。
余禾总算明白为什么何春花总是向她念叨何家人,甚至还能在最危险的时候,相处通过自杀来把她交给娘家人管的办法。
因为娘家人确实太可靠,在同样农村的家庭里,他们家有两个工人,这个家底绝对算殷实了。加上全家人都通情达理,如果她真的去了何家,一定会过得很好。
至少比待在余家好千倍万倍。
说来很奇怪,旧习俗里总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说什么如果跟着母亲改嫁,那么只有母亲一个亲人,就不会有人再爱她。
这话完全忘记了母亲也有亲人,母亲的亲人同样是她的亲人。
不是所有的爷爷奶奶家的亲人都可以算亲人。
余禾坐在那,一只手被外婆吴贵兰握着,另一只被舅妈钱红握着,她看向余禾的目光救和看女儿一样慈爱。
钱红摸了摸余禾的后脑勺,关怀的说道:“再说了,我们禾禾越长越好看了,将来还可以让你舅舅物色一个好人家,我们嫁到县城去,将来也吃商品粮,好不好啊?”
不得不说,舅妈钱红很会做人,没有再讨论糟心的余家人,而是把话题拐到余禾这里,成功让所有人的关注重点从气愤变得和善,都开始操心余禾。
外婆吴贵兰眼神也变得慈爱,甚至开始惊讶,“不说还真没注意到,我们禾禾越长越好看了,在大队里寻不出比禾禾更好看的小姑娘了。”
表姐何莲莲插嘴道:“何止啊,我之前在县城上高中,整个县城都看不到比禾禾更漂亮的,比学校放的电影里的演员还漂亮好多哩。”
被外婆一家人围着夸长相,就算余禾知道自己现在很好看,心里足够强大,也不由得羞赧。
大概是因为人不一样,如果是大队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那么余禾一定毫无感觉,可这些人都是对她怀有好意,关心她的血缘亲人。
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何莲莲说话更热切直白一些,像是行走的小太阳,她歪在钱红身上,俏皮的说,“依我看,给禾禾表妹找个工人对象可不行!”
就在钱红的爆炒栗子要落到何莲莲额头上的时候,何莲莲赶忙说完下一句,“至少也要找一个干部!工人对象太可惜了,肯定要是干部才能配得上我禾禾表妹。”
她这么一说,旁边几个人都笑了。
余禾虽然好看,但是她家境实在一般,农村户口,没有给力的娘家,念到了初中毕业,这个学历其实也可以,如果家里运作一下,说不好能进工厂。
但是像机械厂不大可能,因为机械厂招的女孩子基本上是坐办公室的,办公室的职位吃香,能进去的要么花钱,要么家里关系够硬,余禾哪个都不沾边。
而要是像县纺织厂那样的,要求低一点,可是太累,余禾进去只能在流水线做工,不说别人,何春花自己就舍不得。
她小心翼翼养大的女儿,身体也没有很好,要去做工人干活,想想还不如待在家里她养着,等到时候相亲找一个县城家庭条件好的工人,以后享清福,没必要让闺女去干累活。
但是干部家庭嘛,何春花是想也没想过。
家庭差的太多。
要是说在部队里帮忙找一个军官当女婿,凭借她丈夫留下来的那些人脉,肯定是没问题,可何春花自己丈夫当初就是军人,怎么会不知道嫁给军人的苦,聚少离多,就算将来级别够了能随军,地方也偏僻得很。
再说了,万一运气不好,可能就像自己一样,将来成了寡妇。
父母从来都不愿意叫女儿吃自己吃过的苦,何春花也是一样的心情。
何莲莲的话虽然引得大家大笑,可是有人还是听进去了。
那就是吴贵兰,她是过来人,可比其他人更了解美貌的威力,谁说家境不好就没希望,凭借余禾的样貌,轻而易举就能俘获一个男人的心,只要那个男人足够有担当,敢和父母叫板,家境的问题怎么能算问题呢。
再说了,她外孙女虽然没有得力的娘家,可是家世清白啊,人也干净没坏毛病。
经过何莲莲的提醒,倒是让吴贵兰动了心思,一定要给外孙女找个干部出身的对象。
要不然不是白瞎了这副好相貌。
在吴贵兰暗自动了心思的时候,何有根也一口应了下来,保证会在机械厂里好好找一个工人小伙子,最好父母也都是工人,到时候余禾日子过得顶顶好,何春花也能享福,苦尽甘来。
一家人说的心里都热乎起来。
何春花青年丧夫,一个人带大余禾这件事,一直是何家老夫妻俩的心病,为了这个,常常夜不能寐。
就这么说说笑笑,时间很快过去了,转眼天就暗了,去拘留所看人也不是想看就看的,肯定要等到明天。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安排一大家子人的住处。
住旅馆他们肯定是舍不得的,虽说家里条件比一般的农村家庭要好,可也没到能不打着算盘计较钱的地步。
何有根在厂里是有宿舍的,但是跟另一个人一起住,他决定室友商量商量,今晚先去别的宿舍对付一晚,家里的男人先跟他住宿舍,吴贵兰跟钱红则借住在其他有家庭的工友家里。
只有何莲莲是个年轻女孩子,借住在别人家里不方便,干脆和余禾,还有何春花挤在一块,三个人一张床,挤一挤也能睡。
何春花当然没意见,她日子过得苦,但确实是一个好姑姑,一贯是疼侄子侄女的,就是手里没什么钱,当初余大壮还在的时候,她也没少大包小包的送东西。
要不说钱红怎么能这么挺她们母女俩呢,世上的事情都是有因果的。
还不是何春花这个姑姑当初富裕的时候对侄子侄女好,没忘了娘家,人心都是肉长的,一掂量就晓得该怎么做。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不约而同的都起了个大早。
何有根在厂里食堂多打了几份饭给家里人吃,而何莲莲则跟着余禾她们吃招待所的早饭。所幸余禾胃口小,三个人吃两个人分量的饭,稍微匀一匀也能成。
等吃完早饭了以后,因为何有根昨天直接请了两天的假,所以也跟着一起来,一家人在招待所会合,就朝着拘留所的方向去。
因为昨天晁建阳来看余禾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所以今天一大早竟然就看见晁建阳在和拘留所的人说话。
大老远瞅见余禾,晁建阳停下和人的聊天,小跑过来,露出一个晃眼的笑容,阳光正气,“余禾,你来啦!”
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余禾,因为余禾而光亮起来的神情掩也掩不住,尤其是在一群过来人面前。
吴贵兰看着小伙子板正的面貌,还有身上公安的蓝色制服,嘴角的笑都快掩不住了,真精神呐。
晁建阳反应过来,余禾身边还站着一群人,看长相和亲近的样子,估计就是余禾的亲人了,他只认识何春花所以笑容爽朗的对何春花打招呼,其他人则是点头微笑,看着就很有礼数。
吴贵兰心里更满意了,她想起自己昨天因为何莲莲的话而萌生出的念头,而晁建阳今天就出现在面前,可见他俩一定是有缘分的。
吴贵兰点点头,目光一直落在晁建阳身上,时不时打量一下。
晁建阳是做公安的,吴贵兰的目光那么明显,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等回头发现是吴贵兰这个老太太之后,礼貌的颔首点头。
快近拘留所的时候,晁建阳友善提醒,一次是不可能这么多人一起进去的,最多只能进去三个人,让她们商量一下谁进去。
吴贵兰肯定是要进去,其他人的话,那就是余禾跟何春花两个当事人。商量好以后,三个人就等着和王爱花照面。
吴贵兰对付王爱花算是老有经验了,两个人说是秦家,倒不如说是冤家,而且每次掐架都是吴桂兰更甚一筹。
吴贵兰的儿子也都比王爱花出息,两个人年轻的时候攀比,上了年纪以后,吴贵兰却以压倒性优势胜过王爱花。
她们俩上次打架的时候,吴贵兰就生生把王爱花的头顶薅秃,这些年过去,头顶还是有一小块长不出头发,因为当初连一小块头皮一起薅下来的。
何春花受多了婆婆的磋磨,想到要见到王爱花还有点紧张,毕竟是因为自己王爱花才进来的,她盯着墙壁上黑白子的的大字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转移注意力。
吴贵兰却进入了战斗状态,当王爱花出来的时候,虽然脸上没伤,但是神色差的不行,非常憔悴,估计在拘留所这段时间没少受欺负。
王爱花看清吴贵兰也在的时候,肉眼可见的慌张,下意识就想摸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