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池并没有怀疑什么,见她脸色不好,抬手欲摸下她的额头。骆书禾却下意识往后躲了下,悬在空中的手扑了个空,只能兀自收回。
“你先走吧。”
骆书禾很平静说道:“我想一个人在这待一会儿,好吗。”
晏池默了默,照做了。
只是等在巷口时,晏池看见了他们进来时那个很有年代感的小卖部,这个点了居然还开着。有两个小孩,应该是店家的孩子,裹着很厚的外套在门口的长椅上并排坐着吃东西。其中有个小女孩是真的困,嘴里含着糖低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的。脸蛋很圆,像年画里的娃娃。
晏池忍不住想,她小时候是这样的吗。
后来,像是被魇到,骆书禾连续几天都在发高烧,请了假在老宅修养。
最严重一晚,烧到差不多三十九度二。
老太太是纯看着干着急忙晕了头,又是让张妈去拿冰袋,又是到厨房烧水。但是太久没开火,手反被烫到。
晏池在一旁看着更加心烦,从医药箱里找出烧伤膏给她扔过去:“都说了不用你操心,该干嘛干嘛去,有什么好跟着折腾的。”
“你个没良心的,你不心疼我心疼!”老太太接过药膏,边随便涂两下边朝他大喊,看他要上楼,以为是要带人走,挡在楼梯口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起开。”
他脸色并不好看,晃晃手里的东西:“我去送药你拦什么拦,都说了边上去,没什么大事少上楼。”
推开门,却发现原本在**好好躺着的人不见了,阳台门开着,有冷风灌进来,把窗帘吹起一个大包。
晏池走了过去。
骆书禾原本闷了一身汗,正嫌热扶着阳台扶手吹风,突然就感觉两眼一黑。她把盖到头顶的东西扯下来,发现是件衣服。
“不好好躺着,非要出来找罪受。”
骆书禾把那件外套穿上了,还带着温度。很大,能裹得住两个她。衣摆快到她膝盖,袖子也是,能包住她一整个掌心。
“睡太久了,在里面待着,闷着很难受。”骆书禾解释。
晏池便没再说什么了,把她头上的退热贴摘了,换了块新的。
她病这一场,整个人瘦了一圈,下巴尖得吓人,脸也没什么血色。晏池比对了一下,可能都没他巴掌大。
“你进去加件衣服吧,等会要感冒了。”
骆书禾看着他把衣服扔给她后,反倒就这么穿着一件单衣站在外面陪她,劝道。
晏池不以为意:“管那么多呢,你顾好你自己就够了。”
骆书禾不说话了,低头碰了碰他的手背,果然是冬暖夏凉,怪人。
就这么站了会儿后,晏池懒洋洋往栏杆上一靠,突然说:“是有点冷了。”
骆书禾以为他的意思是要走了。
却不曾想,他直接把她整个人抱上了柜台,骆书禾下意识挂在他身上。而等晏池环着她的腰,调整了下姿势,骆书禾才发现他的意思其实就是两个人一块穿,这衣服宽得绰绰有余,只是当坐在柜台上,脑袋搭在他肩膀上时,骆书禾忍不住说:“你早说啊,把我放下来不行吗。”
“我上哪说。”晏池低头看了下她那双都够不到地面,只能在空中晃悠的小腿:“小矮子,踮起脚都没到我下巴。”
骆书禾:“……”
但她是真累了,不想计较,明明她年初体检过,有一米六几,怎么都不算矮吧,很顺从地趴进他怀里:“好暖和。”
晏池吻了吻她的发顶,大概是因为离得近,声音都是直直钻进耳朵里的:“这下高兴了?”
骆书禾带点诧异看他一眼。
“看你回来后就神不守舍的,你可别说都是因为生病,睡觉都是皱着眉头的,丑死了。”
“我……没不高兴。”
说到底都没什么底气,骆书禾微微叹口气:“就是有点感慨吧,我以为那房子早就转出去,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在我十岁那时候就听说那片要拆迁改做学区房了,听了快十年都没有消息,没想到没有。”
晏池沉默片刻,说:“那里对你很重要吗。”
“嗯。”骆书禾点头,声音很轻:“能不重要吗,毕竟是我家,住了挺长时间的。”
没人说话了,骆书禾以为他是累了,安心靠了会儿。
而实际上是晏池是在细想,他究竟在几岁起没有了家这个概念的。
或许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他总是在跟随着父母的意愿不断搬家转学,不断认识新的人。起初自然是不肯,但父母都只当他是小孩子闹脾气,后来慢慢懒得反抗。最后一次和家里人顶嘴,是他不愿意从东城离开,他喜欢这座潮湿的,偶有台风和暴雨,永远都不会下雪的城市。
半是内疚,半是为了他的前途考量,他们竟然答应了。
那时他还是个没长开的,正处叛逆期的少年。
包简单挂在肩膀上,倚在门框旁看着母亲收拾行李准备出差,别别扭扭应一声:“哦。”
“好好听你舅舅的话,他这两天生病,没什么事别打扰他。不许给他添麻烦,要听话知道吗。”想了想,她又补句:“厨房里熬了汤,你不是总说之前那个阿姨记不住你口味,怎么都说不听,总要放薏米吗。这次我亲自熬的,赶紧去尝尝,你爸都没这个待遇。”
他把包往沙发上一扔:“不喝,在学校吃过了。”
“哟,不是嫌弃学校食堂不好吃吗,我们宝贝儿子终于长大啦,知道帮妈妈考虑啦?”
“想多了你,我晚点要去打球,赶时间。”
“还有,我都多大了,别老叫那些恶心巴拉的称呼,难听死了。”
但还是去厨房逛了圈。
“好喝吧。”她跟了进来。
“就一般般。”他尝了口,嘴硬道。
出门前,他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说了声:“一路平安。”
她正在考虑是带哪套衣服好,只简单朝他比了个手势。
可后来,他们死在了那班飞往国外的航班。
*
不远处,有悠长的货轮鸣笛声传来,惊起了几只停在枝头的飞鸟,飞成整整齐齐一片。
骆书禾只是感觉到他突然靠了过来,稍微偏了下头:“……有点发烧。”
“傻吗你,不会传染的。”
话虽然有点凶,但真当捧着她脸亲上来的时候,动作却很轻,还怕她磕着碰着,一只手垫在她后脑勺。骆书禾有点不习惯了,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稍微放开了点盯着他:“你有点奇怪。”
晏池只是帮她把额前的头发全部捋到脑后,低声:“要不要抱你去**。”
今天其实是阴天,灰蒙蒙的天看着阴沉又压抑,起了微风,好似有一场暴雨袭来。窗帘时而被风卷起,但他们谁都没有去开灯,只是静静地,在暴雨前混着青草和泥土气的味道中,细细密密地接吻。
唇角,鼻尖,眼尾。久而久之,骆书禾开始恍惚,都快分不清到底是因为生病发热,或是别的。
“你先等会,真的不会传染吗。”意乱情迷间,骆书禾多问一句。
“不知道。”晏池捏着她的后颈,两人此时是鼻尖对着鼻尖,只要稍微低下头就能碰到。
“要死一起死。”
骆书禾多少有点忌讳生死这个话题,扯着他的胳膊:“说什么呢,这话不吉利,你赶紧敲桌子,敲三下。”
“封建迷信不可取。”
她拉下了脸,冷冷淡淡把他推开:“哦,那麻烦你起开。”
晏池发现真的是风水流轮转,现在是越来越玩不过她,把人拉回身下。只好真敲了三下桌子,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她骨头上,咬牙切齿:“行了吧,满意了吧。”
雨终于落了下来。
骆书禾拽着他的衣领。
还得寸进尺:“这次你怎么办,又去洗澡?要不要我帮帮你。”
他早就起反应了。
“你就这么着急是吧,这么想睡我是吧。”晏池是真服了:“你是不是就吃准了现在我不能拿你怎么样。”
“没有啊,哪有。”骆书禾学他。
而就是晏池正听着外边雨声,边掐着她脸,浅浅吊着她,时不时低头吮一下松一下的,门开了。老太太眼神不太好,自顾自边开灯边说:“骆骆你要不要起来喝点粥,别总是躺着,好歹起来活动活动,就算是生病了也得吃饭呀……”
只是一瞬,看清屋内景象,灯又被关上,硬是掐掉了后半段话。
老太太老脸一红,默默给他们合上门。
骆书禾仰躺着,把玩着他衣服上的纽扣,小声:“你要不要和奶奶说一声?”
“有什么好说的。”晏池把她拉了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
“我亲我老婆,犯法?”
只是当晚,骆书禾发现摆在面前的除了蔬菜粥,就是一碗浓到不能再浓的参鸡汤,里面加了西洋参,枸杞子和红枣。
骆书禾:“……”
她还是没什么胃口,喝了一大半就再也吃不下别的。
在看着骆书禾上楼后,晏池端着那半碗汤进了厨房,老太太正装模作样研究微波炉,晏池直接把碗扔进洗手池:“行了别装了,看得懂说明书吗。”
老太太索性不装了,看着那碗里剩的小半碗残渣邀功:“我特意叫人留的农家土鸡,新鲜得很,足足炖了四个小时,我一口都没喝。”
晏池淡淡说:“所以呢。”
“不都是赖你。”老太太一瞬变得暴躁起来,狠狠抽了他胳膊一记:“你是人吗,人现在病着呢,有什么事不能病好了再说。”
“我再说一遍,什么事都没有,别瞎脑补。”晏池和她强调。
“你这叫什么事没有,我是老了,但我没瞎。”
老太太知道他就是死鸭子嘴硬,只消停了一会儿,就挺好奇地凑了过来,又开始了:“怎么样,你们计划什么时候要个孩子。虽然骆骆现在年纪是小了点,说这话不合适。但好歹给个准话,我活着能见着我重孙一面吗。”
“别想了,哪来的孩子,不生。”晏池直接转身离开:“要真喜欢,你自己生一个。”
“还有,以后别再给她乱喂东西。”
老太太啧啧两声,心说现在这么宝贝,看得和眼珠子似的,早干嘛去了。
次日,骆书禾感觉力气恢复了些,精神也好了很多。
在陪老太太出去了趟买东西后,她无事可干,在附近走了一圈出出汗。
初秋天气,东城说不出的美。
其实这里并没有像北方那样分明的季节景象,只是在这个不知名的某天下午,她路过一面墙,闻见了一阵很淡很淡的桂花香。
抬头时,看见一支伸出墙头的金桂。
会这样感叹,哦,秋天真的到了。
在又路过一支金桂时,手机忽而振了起来,骆书禾接了。
“在外面?”是晏池的声音。
“嗯,待会儿就回去了。”
“还发烧吗。”他问。
“没什么事了,已经退烧了。”
“玩够了就早点回去。”
“知道了。”
有一瞬的沉默。
他突然清了清嗓子,开口:“你要过来玩吗,可以蹭饭。”
“什么。”
他放弃了:“不来拉倒。”
“给我地址。”骆书禾没憋住笑。
他也很轻地笑了声:“我叫人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