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几个月没回过状元巷, 实际上是过了年后,祝余就没回去过了。
就算是过年,也只有年三十和正月十五两天, 她回去吃饭,连过夜都没有,直接就回了自己住处。
弟弟祝麟倒是常和她联系,发信息或者打电话,不过姐弟俩说的都是各自的生活, 而且主要是祝麟的学习进度。
以前她不回去, 祝麟还会问:“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想你了。”
祝余一开始会说自己工作忙,有时间就回去。
后来她是说:“你想我啦,那我给你叫个车, 接你来玩啊, 附近开了新的商场/游乐场, 我带你去玩?”
次数一多, 祝麟就明白,工作忙没时间只是借口,他姐对这个家,其实是毫无留恋的。
也是, 对自己并不好的父母, 这家里连她以前住的房间都挪作他用了,即便在他的要求下,另外给她留了个小房间, 又有什么用呢。
祝麟有时候代入一下自己,也觉得离开最好。
祝余既然下周要回去, 就先给他打电话,跟他先交代一声。
又问他:“有没有什么缺的,我给你带回去?”
电话那头祝麟很高兴,声音格外雀跃:“不用,我什么都不缺,姐你什么都别买,别乱花钱。”
祝余笑起来,嗯了声,继续问他:“在学校怎么样,累不累,进度跟不跟得上?”
祝麟成绩不是很好,但胜在比较专心,也能坐得住,靠勤能补拙,也有上个不错的大学的希望。
“还行,都挺好的。”他应了声,声音却忽然低了下来,陡然间变得有点失落,“不过,姐,妈她……”
“她怎么了?”祝余漫不经心地问道。
她以为是祝麟和他妈为什么琐事闹矛盾了,一时也并不上心,毕竟以她妈那种重男轻女,儿子就是**的人设,再怎么闹矛盾,她也不肯对祝麟说一句重话的。
最后她还会主动求和,无论如何,祝麟都会取得胜利。
在祝麟面前,她才是大腿拧不过胳膊的那条胳膊,是因为爱所以愿意妥协的母亲。
祝麟说:“我高三了,姐,我想去鹏城上大学,妈她不同意。”
“去鹏城?”祝余有点惊讶,“你想学金融?”
那所学校的特色专业之一就是金融学。
祝麟嗯了声,祝余就说:“那很好啊,她为什么不同意,虽然不是211也不是985,但已经很不错了,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祝麟应道:“她说要去那么远,还说在容城读就挺好的,反正现在大学生也很难找工作……她、她不想我离开容城……”
其实祝母还拿祝余来举例了,说看看你姐,说什么读的名牌大学多好多好,现在还不是一样做小生意,每天累死累活的,还不如早点嫁人。
祝麟跟她解释说姐姐就是因为去了外地读大学,才有机会接触这一行的人和信息,才有机会去参加比赛,如果她早早嫁人,那她就永远只是个可能被人看不起的家庭妇女。
祝母根本不听,她也听不懂,只知道儿子说家庭妇女被看不起,于是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似的,立刻破口大骂,说自己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养大,付出了多少多少,结果就换来他一句看不起,云云。
明明她也不算什么家庭妇女,不是还开着小商店么,怎么就这么能共情家庭妇女啊,明明他也不是这个意思,而且还是说有可能,明明事实就是……
他也说不清,干脆就闭嘴,这会儿跟姐姐通电话想起了,也不愿意跟她讲。
祝余不知道还发生过这一茬,只嗤笑道:“你别管她说什么,她的眼界就这么大,不管是在容城还是鹏城,又或者是别的地方,你看到时候你的成绩能上哪里的本科就去报,能往外走就往外走,除非本地有更好的选择。”
她告诉弟弟:“你要往外走,才能有机会离开状元巷,我知道她想什么,她是怕你不回来了,她没人养老。”
“但她怕她的,你要问问你自己的想法,你愿不愿意听她的,随便在容城读个差不多的学校,毕业以后回去接手她的小商店,然后相亲,结婚,生孩子,一胎不够就二胎三胎,总之一定要有儿子,阿麟,如果你能接受过这种一眼看得到头没有任何指望的日子,那就随你,如果不能,你就得更加努力。”
顿了顿,她又说:“你也别想太多,先好好学习,把成绩提高上去,等明年高考完再说,我这边……”
她翻了一下关夏禾的登记本,“有考生家长请了高考报名辅导老师来给孩子们讲怎么选学校选专业,明年你考完,我也给你请一个。”
至于他刚说的这事,“周二回去我会跟她提一下,但她听不听我可不保证。”
祝麟嗯了声:“我知道的,妈她……”
他顿了顿,非常沮丧地叹了口气,他问祝余:“姐,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祝余反应很快,立刻便应道:“当然不是,是因为你还小。”
“不管是年龄还是能力,你都还小。”她声音温和,说出来的话却有一种让祝麟心安的沉稳,“只有你长大了,自立了,才会拥有话语权,每个孩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在她十七岁的时候,比祝麟更加惶惶不可终日,看不到未来在何方,老师说,要读书,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她抓住这一句话,犹如抓住一块浮木,拼命地学习。
最终她还是走出来了,她从前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苦的人,后来才知道,世人皆苦,只是苦的方式不一样。
哪怕她并不赞同自己的父母,也不再期待他们的爱,但却无法否认,他们也是苦的。
母亲多年苦苦求子,把一生的倚靠和希望放在儿子身上,世界里只有儿子,人一旦付出的成本太多,就会害怕得不到与期待相符的回报,因此她总为儿子不给养老忐忑不安,她苦不苦?
父亲少时被强势的父母管教得没有自由,听奶奶说过他曾经梦想当飞行员,但身体素质不达标只能作罢,工作后也没什么长进,一辈子干到退休就是一个小学的后勤处长,雄心壮志折戟,仕途也无望,在家又要面对经常打打骂骂的妻子,和他认为白养了的女儿,以及前途未卜的儿子,他苦不苦?
经济上大抵是小康的,可心里呢?祝余耸耸肩,有些无奈地劝祝麟:“不要想太多,这些都没用,你把成绩提上去,如果你名列前茅,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有很多人会对你好。”
等到出了社会,如果你能站在高处,就会发现到处都是善意。
不过这点不用她说,以后祝麟自然会明白。
劝了他好一会儿,祝余才结束通话,关夏禾这时才道:“怎么,他都那么大了,还要你哄啊?”
她是不大喜欢祝麟的,因为祝麟的存在,挤占了祝余的资源和地位。
祝麟知道她不喜欢自己,所以从小当祝余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绝对不往前凑。
祝余叹气道:“青春期的小孩嘛,情有可原了,谁十几岁的时候不这样多愁善感。”
关夏禾哼了声,振振有词:“我就没有!”
“你那是心大吧?”祝余哭笑不得,赶紧转移话题,问她晚上吃什么。
关夏禾说想吃卤肉饭,要去附近一家餐馆打包,祝余就让她顺便帮忙把快递取回来。
快递的地址写得很粗略,只有临县一个地名,连街道都没有,寄件人叫贺渊。
祝余拍照给池鹤确认:【是这个快递吗?】
收到信息的时候,池鹤正在和同事们开会,议题有两个,一个是《吃货联盟》新一季产品的生产进度,另一个是新ip的策划方案。
说白了就是,他们需要再搞一个系列盲盒,这样才能确保完成本年度的kpi。
唐薇问池鹤:“池老师最近有没有什么灵感?”
池鹤最近事情不少,主要是跟他的新文连载有关,但这个原因不好说,他能摇摇头:“目前没有。”
“签一个新的ip呢?”另一位设计师提议道。
池鹤转了一下手上的笔,点点头:“好建议,你有没有心仪的ip或者艺术家?”
同事耸肩:“目前没有。”
池鹤忍不住啧了声:“那你说这……说来高兴一下?”
大家都乐起来,提议的同事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眼皮,“给大家提供点灵感嘛,我没有心仪的ip和艺术家,说不定其他人有呢?”
那还真是有,一群人围在一起你说完我说,我说完你又说,议论得格外热闹。
直到池鹤的手机响了一下。
大家立刻朝他看过去,他拿起手机看了眼,微微一笑,摆摆手,“中场休息一下吧,小蒋,给大家叫个奶茶的外卖,歇会儿再继续。”
说着他低头,自顾自地摆弄起手机来。
池鹤:【是这个。】
祝余:【寄件人是贺渊,是你朋友吗[疑惑]】
池鹤眼皮一跳,心说确实是我朋友,但同时也是你的一苇渡江太太本人:)
池鹤:【[你猜对了.jpg]】
祝余没有怀疑哪里不对劲,高兴地跟他说:【帮我谢谢你的朋友,以后有机会请他吃饭[玫瑰]】
池鹤嘴角再次一抽:【[OK.jpg]】
祝余还关心他:【是在工作吗,我有没有打扰你?】
池鹤:【[努力工作.jpg]】
池鹤:【[趁机摸鱼.jpg]】
字都不打了,可见这人有多心虚。
偏偏祝余对此一无所知,忙跟他说等他下班再聊,然后就去拆快递了。
池鹤觉得她这反应莫名像怕打扰他上课似的,不由得无奈一笑,主要是,这年头,谁上班不摸鱼啊!
祝余拆开快递包装,拿出来一本崭新却没有塑封的书,深蓝色的缥缈天际,飞船和流星破空而来,然后是白色的书名——《我在星际搞玄学》。
她摸了一下书名那几个字,是微微突出来的手感,翻开封面,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串龙飞凤舞的特签:
“To祝小鱼:谢谢你喜欢我写的故事,希望你能天天开心快乐,喜乐安宁,愿你此生所得即所爱,荆棘化坦途。”
落款是一苇渡江,还加盖了一枚姓名章。
再翻过一页就是目录,但在目录最上方,竟然还有一句手写的书里的台词,最后用彩笔画了一颗鸡蛋,表示这是彩蛋。
祝余被彻底惊喜到,不由得哎呀惊呼出声,连声叫关夏禾过来看。
关夏禾凑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问她:“要是拿去卖,能卖多少钱?”
“……卖不了钱吧?”祝余嘴角一抽,跟她讲道理,“你会花钱买一枚刻着别人名字的戒指吗?”
关夏禾摇头,“那不可能,有亿点点膈应。”
所以嘛,这本有她名字的书,是不好出手的,肯定会被正主知道,我好心好意给你的特别签名,你转手就卖了,就很浪费我的表情。
况且她也舍不得,“他祝我荆棘化坦途耶。”
祝余特别喜欢这句话,还特地拍照给池鹤看,说不愧是她喜欢的太太,说话就是好听,云云。
池鹤忍俊不禁,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告诉她这句话其实是他想的,贺渊就是代了个笔这个事实的冲动。
池鹤:【喜欢就好,下一本的特签祝福肯定会更好[愉快]】
祝余疑惑:【你怎么知道[疑惑]】
池鹤心说我写的我能不知道么,回复的却是:【美好的祝愿嘛[微笑]】
祝余:【哦哦[憨笑][憨笑]】
还附带着发一个摸着后脑勺傻笑的表情。
池鹤看了,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哎哟,这什么好骗的小傻子。
转天正好周二,烟雨街17号店休,祝余休息,下午的时候,她和池鹤约好,等他顺路来带上她一起回状元巷。
池鹤看到她给过来的地址,愣了好半天,然后握着手机往露台跑,公主追在他身后,呜呜地叫着,似乎有点兴奋。
他靠在露台的栏杆边,尽力往东边看去,隐约能看到他每天回家路上都会多看一眼的老旧小区。
原来的蔬菜公司家属院,祝余就住在那里。
原来他们离得这么近,但却这么久了都没有碰上过一面,“世界很大也很小”这句话,在这一刻有了最直接明了的注解。
池鹤万分感慨,原来他们错过了这么多。
祝余感觉自己地址发出去也没多久,池鹤就给她来电话:“下来吧,我在你们小区门口了。”
祝余一愣:“……你怎么这么快,违章超速驾驶了?”
“没有,你下来就知道了。”池鹤忍俊不禁,笑着卖关子。
祝余一头雾水,急忙背上包换好鞋就出门,路上遇到邻居,连打招呼都是急匆匆的。
出了小区,就见到一辆黑色的宝马车闪了闪车灯,祝余立刻往那边走去。
走近了车窗滑下来,果然见到池鹤探头出来叫她:“小鱼,坐前面来。”
祝余哎了声,乖乖地坐进了副驾驶。
坐好了她才问:“你怎么来这么快?”
池鹤失笑,手指往车窗外一指:“因为我住你隔壁,喏,对面街的碧波新府,是不是很近?”
祝余顿时一脸懵:“???”
片刻后她回过神,不可置信地问:“那为什么……我们之前都没见过?”
池鹤无奈地摇摇头,调侃道:“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祝余嘴角一抿,声音幽幽:“也有可能是大平层和老破小本来就有壁。”
池鹤听到这句话,知道自己不该笑,该安慰她以后你也有的,但是……
池鹤:“噗嗤——”
对不起,实在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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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城以前有句老话,叫“东贵西富”,大抵意思是住在东边的人家都有权有势,西边住的则主要是做生意的人家,家里有钱。
至于南北,那都是贫贱人家的聚集地。
但这都是老黄历了,一直流传到民国时代的说法,随着经济发展和城市建设,早就被打破得无影无踪。
如今是不管东南西北,都有富人区,也都有穷光蛋。
远的祝余不说,就说眼前的,就隔着这么一条街啊,碧波新府和原蔬菜公司家属院,就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头墙体灰败斑驳,连电梯都没有,顶多顶多两室一厅,要是哪家有三间房,那都是牺牲客厅隔出来的。
而那头呢,高楼广厦,户户大平层,家家有露台,站在高层的窗边往外看,就是蓝天白云和远处隐隐的青山绿水。
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灯,祝余左看看右看看,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绿灯亮起。
池鹤笑道:“你也有种很玄幻的感觉吗?这边是新世界,那边是旧时代。”
祝余惊讶道:“你怎么知道?也?是你也这么想过?”
“我每天回家,到这个路口,就会像你刚才那样左看右看。”池鹤失笑。
只不过和祝余的单纯好奇不太一样,他会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在脑内编写剧情。
嗯,各种类型都有,没一百也有八十个版本了。
祝余听了哼哼两声,嘟囔道:“肯定是假的,你天天看,怎么一次都没看到我路过?”
这话让池鹤顿时一噎。
老天,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而且你知道这个路口一天要经过多少车多少人吗?
要在恰好碰巧的时间,在车水马龙里恰好看到你,还能准确无误地立刻把你认出来,你知道概率有多小吗?!
我看你就是在故意为难我胖虎!
他沉默半晌,明智地转移了话题,问她晚上在不在家吃饭,要不要他等她一块儿,送她回来。
祝余犹豫了一下:“……看看情况吧,我估计不会留饭。”
池鹤点头嗯了声,没有问为什么,更没有劝。
祝余也没有试图邀请他去祝家转转或者吃饭的意思。
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家庭背景心知肚明的人,相处起来就是会省事好多。
池鹤知道祝余的母亲一定不欢迎自己,甚至都不欢迎她这个女儿。
祝余也知道以她妈的尿性,是不可能请池鹤吃饭的,因为觉得无利可图,甚至她都不会留她这个女儿吃饭,因为觉得是亲生的,不管我对你如何,你不能不给钱,不然你就是不孝。
真的是笑死人,有时候她会觉得这个世界真他妈糟糕。
“那我们到时候出去吃?”池鹤提议道,“想吃什么?去新天地还是哪里,有没有想法?”
祝余摇摇头:“……没有哦。”
“那就拜托小鱼同学现在就开始想,想到傍晚,再告诉我答案,怎么样?”他笑吟吟地道。
祝余点头朝他笑了一下,嗯声道:“要不要叫上闻度和小禾?”
按理来说是应该的,但池鹤要答应的时候,却莫名有点抗拒:“一顿饭还特地把他们叫过来,是不是有点……不大好?”
祝余一懵:“有什么不好,不是你请客吃饭吗?有人请吃饭,我们都跑很快的。”
池鹤:“……”
“你当吃大户呢,宰一个是一个,有你这样当朋友的?”他没好气地吐槽道,“还以为你多有朋友爱,合着就这?”
祝余不服气地辩解:“这怎么没有朋友爱了,这次我带他们吃你,下回我带你吃他们。”
话赶话说到这里,池鹤嘴巴一秃噜,说了句:“那什么时候让我吃你?”
话音刚落他就愣了,什么叫“让我吃你”,靠,说错话了!
他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我是说吃饭,你请我吃饭……”
祝余在他那句“我吃你”震惊得半天没能回过神来,明知道他只是一时口快,没有别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赧然的脸上发热。
“……没、没事的。”她摇摇头,小声地应道,又说,“你不要对别人说这种话,好奇怪,特别是女孩子,会误会的。”
“是是是,我说错了。”池鹤连连点头认错,“我就是嘴瓢,小鱼你别生气。”
祝余嗯了声,声音还是低低的,带着一种让池鹤觉得非常久违的软糯,“我不生气,我不生你的气,但是你不要跟别人这样讲话。”
以他们的关系,开这种玩笑也不算什么,可要是别人,就会很失礼。
祝余忽然又想,那如果他对另一个和她身份一样,都是他朋友的女孩子,也这样嘴瓢呢?失礼吗?
她想了想,在心里嗯了声。
很!失!礼!
没!礼!貌!
“我是为你好哦。”她侧头乜着他,高举起为你好大旗,声音严肃起来。
池鹤一愣,不是,刚才不是说了不生气的吗,怎么听起来又像生气了!?
他也不知道,也不敢问,只连连点头保证道:“绝对没有下次。”
祝余嗯了声,不说话了,低头拿出手机开始翻团购软件,看看别人写的评价,想想晚上要吃什么。
关于要不要叫闻度和关夏禾一起出来吃饭这件事,没有继续讨论下去,但结果似乎已经出来了。
叫,必须叫,不然下次他怎么跟着祝余去吃那俩人的大户。
他松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发现手心有点微微的濡湿,实在是太紧张了,天知道他刚才有多怕祝小鱼生气。
大约是因为其实关系还是没到那份上吧,怕她误会自己有歪心思,不尊重,如果说这句话的人是闻度,也许他们谁都不会多想。
池鹤在心里叹着气失笑不已,他真是着相了,竟然拿自己和闻度做比较,有什么好比的呢,他们原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他微微侧头,飞快地看一眼坐在旁边的人。
见她暴露在空气里的润白耳廓染上了一抹微红,他的心情又忽然放松了下来,有种有人和自己一起尴尬,有伴了的感觉。
车子行驶了将近四十分钟,才看到路上的指示牌出现“桃源大道”的字样,池鹤打转方向盘驶进这条路,直行过了三个红绿灯,向左一转,就隐约可以看见状元巷最高的牌坊门头了。
状元巷这一带,旧时住的多是官宦诗书人家,它叫状元巷,是因为这里真的出过状元,有一座被列为文保单位的状元故居。
后来战火纷飞的年代,这里又变成军阀、华侨聚居的地方,原来的瓦屋被推倒,建成很多小洋楼,祝余以前听巷子里很上年纪的老人讲古,说那会儿这些小楼如何如何光鲜亮丽,进出的小姐少爷如何气派,还有小汽车停在门口。
听上去衣香鬓影,歌舞升平,繁花似锦,完全不像正面临着家国正风雨飘摇的危机。
再后来,这些房子随着□□的倒台,被抄走又被分给普通人居住,昔日的少爷小姐和小汽车都不见了,琉璃瓦硬顶和红砖清水墙在雨打风吹里变旧变破,再不复往日荣光。
经过各种分配和买卖,旧时的乌衣巷陌,变成了寻常百姓家,现在还在这里的人,已经很少有是祖辈就居住于此的了,很多人家都和祝家差不多,是解放以后才搬过来的。
有的房子大门紧锁,主人已经搬走,或是像池鹤那样搬去住楼房,或是去了外地甚至国外,房子坏了也没人管。
不过双车道的巷子路面宽阔,路两旁老树绿荫下光影斑驳,阳光打在墙面上,愈发衬得洋楼古旧幽静,午后阳光太晒,巷子里没什么人走动,便仿若化身一条时光隧道。
“池鹤哥,到了。”祝余一直侧头看着车窗外面,提醒道。
小巷子里是进不去汽车的,池鹤只能把车停在小巷子外面的停车位上,下车和祝余一起往里走。
某个邻居从楼上往下看,正好见到他俩,不认得池鹤就就高声问祝余:“小余你回来看你爸妈啊?”
祝余哪怕心里说看个屁,面上也还是笑眯眯地点点头,应道:“好久没回来过了,回来看看。”
“是该回来看看,上次见你好像是过年,你妈前些天还说咧,说你总不回家。”
邻居大着嗓门跟她说话,把左邻右舍的闲人都吸引了出来,有人问祝余池鹤是谁,“是不是你男朋友啊?哎呀,你妈还让人给你介绍,我就说不用嘛,喏喏喏,这不就带回来了。”
“不是,不是男朋友。”祝余连连摆手否认,提醒他们,“你们都不记得了吗,我家隔壁孟爷爷家的池鹤哥呀,才多久没见,你们就不记得人家啦?”
说完小声地“咄”了声。
没有一个字在说人家记性不好,但字字句句都在说人家记性不好。
邻居不知道是没听出来她在阴阳怪气,还是不介意她说什么,只惊讶道:“是池鹤啊,哎哟喂,真的认不出来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咯。”
“对啊对啊,你去哪里了,一次都没回回来过,是去你妈那里了?你后爸对你好不好啊?”
“你妈也没有回来过,你外公外婆留给你们的房子都快要坏得不成样了,大前年吹台风,砖都掉下去了,我们又不好进去,都没办法帮你们修一下,唉。”
“就是,你既然回来了,好歹修修,以后还可以回来住,不然就可惜了,等拆迁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咯。”
还有人关心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读了那个大学啊,我记得你以前学习成绩很好的,冯老师讲你很有希望去京市读大学的。”
“在哪里工作啊?结婚没有,怎么不带对象回来让我们见见?”
她们围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问,明知道她们的八卦比关心更多,池鹤却不能不理会,只好耐着性子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
祝余见机往后退,然后冲他使了个眼色,转身溜溜达达,毫无留恋地离开往她家走。
背影里都透着一股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绝情。
池鹤一阵好笑,觉得这人可真有意思,口口声声我们很有朋友爱,事到临头却跑最快。
祝家在这条小巷子的倒数第二座院子,再往前,就是巷子的最后一座院子。
祝余回头看了眼被阿姨们围住的青年,喏,它的主人也终于回来了。
祝家门口种着一盆老三角梅,生得很高,已经高过了院墙,六月高温高晒的日子里,它枝叶郁青,花开满枝,桃红色的花开得热热烈烈,十分好看。
院门没锁死,祝余一推就推开了,她眉头一挑,周二呢,家里居然有人?
进门就见她妈正坐在院子里择豆角,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冷冷淡淡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不年不节的?”
“想回来就回来了。”祝余也语气淡淡地应,在院子里随便拉了张椅子拂去灰尘就坐了下来,“你怎么在家,今天店里不开门?”
“我请了工人的,干什么要时时刻刻在那里守着?”祝母冲她嘲讽地笑笑,“我可不像你,明明是老板,还要做什么亲力亲为的样子,笑死人啦,地球离了你就不会转了。”
在她看来,所谓的工作忙,不过是祝余不愿意回来的借口罢了。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祝余不仅没否认,还应了声:“是啊。”
这轻飘飘的语气一下就激怒了祝母,她冷笑着骂道:“那你今天回来做什么?赶紧滚,家里没有煮你的饭!”
祝余不为所动,面色不改地应:“今天店休,不开门,刚好有空,顺便回来看看。”
顺便?
祝母大怒:“好啊,我辛辛苦苦把你养那么大,供你吃供你穿,还供你读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回来看一眼都不愿意,祝余,你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把腿上装豆角的箩筐往地上一扔,继续骂:“早知道就不要生你,我就该把你送人,谁说的生女儿好,我呸!一百个女儿都比不上我儿子一个!”
这样的谩骂在祝余成长的过程中,听了整整十八年,以至于她对母亲的记忆,永远都是类似这样的:
“我吃了一吓,赶忙抬起头,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1]
以前她上课学到《故乡》这篇,看到其中这段描写,说杨二嫂如何尖酸刻薄,代入的就是她妈那张脸。
然后一边想一边笑,好似那样就算是报复了她妈似的,长大后回忆起自己这种举动,只觉得自己当初十分的阿Q。
—————
长大以后的祝余,已经不会当什么阿Q,用什么精神胜利法去报复她妈了。
她变得对此毫无所谓,大概是已经窥破了“父母的爱是最无私的爱”这一层谎言,然后在挣扎求生的过程中学会了真正的独立,也就迎来了真正的解脱。
她知道,自己不会成为父母的养老保险,他们没有投资过她多少,她也就不必给予太多回报。
至于她妈说的什么供她吃供她穿,还供她上学,祝余听了只想笑。
等祝母骂够了,祝余才开腔:“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每次都强调你们给我花了多少钱,可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以前的学杂费都是奶奶帮我给的,你连买作业本的钱都没给过我一毛。”
多亏了她奶奶是个强势的老太太,捏着自己的退休金和她爷爷留下的钱,还让她爸不敢不给养老钱,这才她小时候不至于没书读,还有零花钱用。
不过也只能管到高三,几百一千的学杂费老人家给得出,去外地上大学一年最少几千上万的学费和生活费,老人家是真的给不了。
好在那个时候祝余成年了,而申城天大地大,她有的是机会靠自己努力挣到这笔钱。
所以祝母所谓的为她花了多少钱,实在是站不住脚。
“你最多骗骗外人罢了。”她笑眯眯地柔声道,“要是把自己都骗了,可不好。”
祝母上来就要掐她,手指往她胳膊内侧去,动作格外熟练,祝余小时候经常被她这样掐,可不就熟门熟路么。
可现在祝余不给掐了,往旁边一歪,慢吞吞地说:“掐一下两千块,正好这个月我还没给你打钱呢吧?”
祝母的动作顿时一愣,旋即改为指着她,神色怒不可遏:“那又怎么样,老太婆的钱还不是我和你爸给的?你爸是她儿子,她的东西全都是你爸的!”
所以她认为,祝余就是她和祝父养大的。当然,祝父也这么认为。
所以祝余用每个月两千块来堵他们嘴的时候,他们一度难以接受,觉得我们为你花了多少啊,你每个月就给两千,够干嘛用的?
祝余不管,说两千就两千,并且表示以后也不会涨价,不同意要闹也行,她立马去实名举报祝父吃回扣,后勤部门呢,油水可不小,至于人家查不查他,怎么查,那就不关她事了。
她爸立马妥协,她妈独木难支,最后偃旗息鼓。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另一件事。
祝余呵呵一笑,问道:“就算你说的是对的,那我奶奶点名要留给我的东西,总归是我的了吧?那只和田白玉镯子,和那块翡翠无事牌,还不够还这些年我花的钱?”
“你别以为我不懂行情,我早就问过了,那只手镯值差不多二十万,那块无事牌也值个三四万,这还是几年前我奶奶刚走的时候的价格,现在估计又升值不少。”
老太太临终之前,祝余还在读书,老人觉得她爸妈太不靠谱,怕他们在她走后对她彻底不管不问,女孩子呀,总归要嫁人,要有嫁妆的,她可怜这个孙女,于是把其中两件首饰点明了要留给她。
那是七十年代困难时期,她拿粮食接济别人,别人送给她的谢礼,当年不值钱的石头,如今已经价值五六位数。
但就算她已经把话说清楚,祝余的父母还是把东西扣了下来,还美名其曰是帮她存着。
后来扯每个月两千块赡养费够不够用的时候,被祝余直接撕了遮羞布,说要加钱可以,把东西还给她。
两口子这才不做声了,此后祝余每个月给她妈打两千块,然后心安理得的不到年节不回来。
听她又说起这件事,她妈到底理亏,骂人的话噎在喉咙里,憋得脸都红了。
祝余看着她,叹口气,缓和了声音道:“放心吧,我一会儿就走,不吃你的饭,不浪费你的米,我就是跟你说说阿麟的事。”
“他能有什么事。”祝母一屁股坐回去,又端起了装豆角的菜筐,没好气地道,“要你这么殷勤,怎么,现在知道弟弟能靠得住了?儿子比弟弟还靠得住,早就叫你结婚,你不听……”
祝余忽略掉她后面那些封建余孽的说辞,直入主题道:“我跟阿麟打电话的时候,他跟我说,他想去鹏城大学读金融,你不同意,想让他在家门口读?”
祝母说是啊,一边骂祝麟:“什么事都往外说,搞得好像我会害他,我是他妈我能害他吗?”
一边又理直气壮地道:“家门口上学有什么不好,容城那么多学校,本科上不了还有大专,读什么学校有什么区别,非要跑那么远?”
她接着又骂祝余:“都是你带的坏头,把你弟心都带野了,翅膀都还没硬就想飞,这么讨厌这个家,回来做什么?!”
祝余眉眼平静,先是给她分析祝麟的成绩,如果只局限于容城的学校,落榜的概率真的很大。
“你别觉得你儿子的成绩很好,你那是亲妈眼,人家学校又不瞎,大学是你想读就能读的?”
祝母一哽,不服气地道:“那又怎么样,他就算不读大学也不会饿死,家里的房子和店铺都是他的,你知道有多值钱吗?他什么都有,害怕娶不到老婆?”
祝余深吸一口气:“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娶老婆给你生孙子的?”
祝母满不在乎地应道:“那不然呢,是人就要结婚就要生孩子,那些说不结婚的,你以为是真的不想结婚吗,是娶不到嫁不出!”
她一副自己说的就是真理的样子,理直气壮,甚至于很得意,看得祝余一阵心头发梗。
祝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托生到这家来当儿子。
幸好她是女的,而且跑得够快,去他妈的娶不到嫁不出。
于是她板着脸说:“他读大专,以后娶的老婆就是比他更差的,基因会遗传,你孙子就会是个笨蛋,子子孙孙,全都一辈子笨,现在还有房子和店铺,能保证子子孙孙都有房子和店铺吗?如果不能,他们越过越差,你就是老祝家的罪人!别以为你生了祝麟,祖宗就会感谢你。”
祝母闻言,脸色一僵。
祝余见状,心里不禁冷笑,果然,她妈这种封建余孽入脑的人,就是要以毒攻毒才能治得住她。
跟她讲什么理想,什么前途,什么发展前景,通通没用。
“……你怎么知道会越来越差,难道阿麟没有脑子,不会扩大生意吗?我都能做起来生意,他凭什么不能?”祝母梗了半天,不服气道。
祝余觉得挺好笑的,倒不是觉得她对祝麟太有信心,而是,“你的生意能做起来是因为就在家门口,东西也算齐全,有街坊帮衬,你也赚得不多吧,不然怎么这么怕阿麟出去了就不回来?”
这下可是戳到祝母的逆鳞了,她脸色登时变黑,半晌才喘着气矢口否认:“你胡说,我没有怕!他是我儿子,他不回来能去哪儿,我是为他好!”
祝余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涌现出怜悯的情绪来。
也是长大以后她才发现,这个总是骂她的女人,是如此的外强中干。
她只是对她算不上合格的母亲。
对于祝父来讲,她是一位还不错的妻子,能生儿育女,有收入,还能打理家务,将他照顾得妥妥帖帖,别的不说,要是她不在家,他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对于祝麟来说,她虽然重男轻女,虽然不懂他追求的东西,跟他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但她很爱他,哪怕这种爱有着“你得给我养老”的条件,她做的很多事也都是为了她。
他们为什么要扣下老太太点名要留给祝余的首饰?还不是为了多攒钱,留着给他买房买车娶媳妇。
她付出了很多,掏空自己给这父子俩还不算,还妄图拉着她一起沉沦。
祝余每次想到这些,都会告诫自己,好好看着这个生了你的人,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要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嗯,你是为他好。”祝余垂下眼,声音再次放轻,“既然你为他好,那就让他去学他想学的东西,让他高兴点,不好吗?外面日子不好过,他毕业了大概还是会回来,就算不回来吧,他能过得越好,就可以给你越多钱,你不是说吗,最怕人还没死就没钱花了,你老是想从我这里抠钱是为什么?”
她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眼祝母,见她板着脸,嘴角边法令纹和眼角的皱纹都格外明显,有种被戳破那层纸以后,不得不面对现实的苍老。
“他学历高点,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又有房子,你们还会给他买车……”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家里的财产还全都归他,这么好的条件,能找到的媳妇肯定更好,娶个聪明的媳妇,能少走很多弯路,不是吗?”
祝母眼神微微出现波动。
她似乎被祝余这番话说服了,“……到时候再说。”
祝余点点头,“随你,我答应阿麟跟你聊聊,我自问已经尽力了。”
祝母用眼白剐她一下,哼声道:“阿麟的事你上心很应该,你自己的事也不要忘了。”
祝余的视线仍是垂着,看着自己的鞋尖,一边在心里想池鹤怎么还不给她电话说要走,一边淡声应道:“我能有什么事,我的事我都记着的,每一样都在做。”
“你少装傻,我是说你结婚,你再不结婚就要变成老姑婆了,挑来拣去,最后只能拣到烂灯盏。”祝母自觉语气非常苦口婆心,觉得她应该领情。
但祝余却说:“这个不用你管,我心里有数。我才二十六岁,怎么就老姑婆了,你别太搞笑。”
祝母又开始生气,下意识朝她伸手,被她察觉意图,搬着凳子挪远了,便只得悻悻作罢。
“我给你介绍一个,你到底是我生的,我又不会害你,你不是做生意吗,我给你介绍一个做生意的,男人高点矮点,胖点瘦点,年纪大点,都没有关系的,只要能过好日子,你给他生个儿子,以后地位就稳了,管他在外面做什么,你有儿子在手……”
她絮絮叨叨,语气竟是难得的罕见的推心置腹。
祝余听得厌烦,对她说的这些一个字都不信,她永远都记得,对方试图让她别去读大学直接嫁人算了的事,这就是她说的她不会害她。
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了一会儿,祝余腻味地打断祝母的话道:“你少管我这些事,管好你儿子的学习比什么都强,结不结婚,跟谁结,那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祝母眉头瞬间倒竖:“你会处理好?你懂个屁,我告诉你,你带回来的人要是我不满意,你休想结婚!婚礼我都能给你搅黄喽!”
祝余这回终于抬头,一双黝黑沉静的眸子静静地看过去,淡淡地道:“你大可以试试,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我想你不会愿意见到那种场面。”
不知道是不怕她的威胁,还是不信她有这份给她好看的胆气和能力,祝母轻蔑地笑了笑。
忽然话音一转,扯到了池鹤身上。
“我刚才听到你在外面和别人说话,是隔壁孟家的那个外孙回来了?你什么时候跟他搞到一起去的?”
“……什么叫搞到一起去。”祝余眉头一皱。
祝母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道:“那也是个小白眼狼,池家生了他一场,连他爷爷奶奶都不孝顺,白生他一场了,我看你就是被他带坏了,以前我就不同意你跟他混一起……”
“够了。”祝余提高音量,嘲讽地看着她,语气冷冰冰,“他是不是白眼狼关你什么事,你就这么喜欢背后说人?怎么,这个时候不说生儿子是一个女人的依靠了?他可是跟着他妈妈回的容城,不应该么,他可是儿子,是他妈妈的依靠,你没觉得你说的这些话跟你一直以来信奉的儿子最有用是矛盾的?”
祝母一噎,觉得好像没办法反驳,于是指着她骂:“就你有嘴,就你会说是吧,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去当律师?”
“小白眼狼气死了他外公外婆,你就有样学样也想气死我,对不对?”
“你以为你很聪明?被骗了都不知道,还帮人家数钱呢,你根本不知道池家人是怎么说的……”
一个多小时前,池鹤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阿姨大妈,往自家院子走去。
路过祝家的门口,听到争执声从虚掩的门内传出来。
他恍惚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他和祝余都还只是十来岁的孩子,他便经常这样站在门口,听她妈妈数落她,说些粗俗又难听的话,丝毫不在意她的自尊心。
时光眨眼就泛起淡淡的黄,变成一卷旧纸。
他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十几年没人打理过的院子已经相当破败荒凉,倒不是说房子塌了或者门坏了,而是那种被荒废了的寂寥的感觉。
二楼的窗户玻璃碎了,掉在一楼的地面上,一地玻璃渣。
池鹤四处找了找,找到一把旧扫把,扫把柄都已经酥烂不能用了,他想了想,去杂物间找了一把铁铲,将玻璃渣勉强清理了一遍。
让他惊讶的是,院子里的荔枝树竟然还活着,不过可能是肥力不够,结的果并不多,红色的荔枝被枝叶掩映,隐隐约约露出一点点红。
他来了兴致,在杂物间找到一个小篮子,然后找了一根竹竿,在竹竿一头破开,塞进去一段棍子,撑开以后举起来,对准挂着荔枝的树枝卡上去,用力一拧,就把一串荔枝给摘了下来。
鲜红的荔枝被他装进篮子里,看起来还怪好看的。
他把能摘的荔枝全都摘了,竟然也有差不多一整篮,摘完还有些意犹未尽,实在是因为这是一项阔别许多年的活动。
旧时外公教他摘荔枝的场景出现在眼前,他在屋子里走进走出,检查着门窗和家具,不停地回忆起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一幕幕。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终于完全复苏。
等他检查完屋子的情况,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五点半了,便提着荔枝,出来锁了门,刚走到祝家门口,就听见祝余的母亲说起他,说他是白眼狼。
而祝余正在高声替他争辩。
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是觉得好笑。
其实不用替他解释的,反正说他是白眼狼的又不止这一个人。
他推开了门,木门发出吱呀的响动,有点刺耳。
院子里正争执的两个人瞬间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
他笑了一下,对祝余说:“小鱼,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