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门战斗开始的同时, 其余三门外亦冒出敌兵。
他们伪装成入城的百姓,混在队伍之中。
三门守将得到命令,在城门将要关闭之时,百姓当中的伪装者撕下伪装, 露出铠甲, 拔出掩藏的兵刃。
城门将将合拢, 敌兵已冲到近前, 还没来得及入城的百姓惊惶四散。
徐笃之在额头抹了一把冷汗。
南门的明面攻击是敌军明面上的幌子,其余三门才是真正的杀手所在。
如果不是唐久安,他真的调集三门兵力支援南面,其余三门空虚,后果不堪设想。
“燃放狼烟!”
西城门上, 狼烟滚滚涌起,直冲向天空。
西山除了有行宫别院,还驻守着三万人的威武营, 不出半日,即可驰援。
其时京城内羽林卫八千, 率卫两千, 并各处衙门衙役及各府府兵,总计两万不到。
而敌军气势汹汹,在城外重重围困,不下五万。
京中军阶最高者便是周涛,在匆忙部署现有兵力之后,周涛低语了一句:“他到底是从哪里变出来这么多人?”
老将军向来沉着稳重,这一句问得几乎失态。
沿路各州诸郡的城门关卡难道都是瞎的?
就算姜珏能化整为零, 老百姓看不出名堂,但城门出入人数突然暴增, 当地官府竟然一无所觉?
*
南门城墙上,姜玺完全僵住。
一支长箭从城长军中射来,直取姜玺。
姜玺一无所觉。
唐久安的手抓住箭尾时,箭尖离姜玺的胸前只有半寸。
这是一支迦南长箭。
姜玺怔怔望着城下:“那是……三哥?”
唐久安没有办法回答他。
两个人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然而姜珏就在城下,银甲白袍,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控缰自如,丝毫没有往日不利于行的荏弱模样。
唐久安把箭壶递给姜玺:“无论下面是谁,我们都要守住京城。”
姜玺接过箭壶,引箭张弓,咬牙:“一定是假的,他们让人假扮三哥!我非灭了这帮人不可!”
数箭支从城下射来,有的箭身上绑着文书。
守将呈给姜玺。
那是一篇檄文,声言北疆督护关山自恃功高,图谋不轨,陷害先皇后柳氏,太子姜珏被逼装残以自保,委曲求全。
而今整个关氏一族更是张狂无忌,关山为了让自己的外甥尽早上位,指使贵妃关月在皇帝的饮食中下毒,皇帝中毒日深,性命垂危。
姜珏身负皇帝密诏,借为使团送行之机,纠结沿路州郡兵力,并得迦南王子相助,誓死勤王,救皇帝于水火,挽大雍于将倾。
姜玺气笑了:“这胡说八道的本事可以去写话本子了!”
“打仗就是这样,怎么胡说八道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谁赢。”唐久安道。
赢的人说出来的话,便是真相。
像这样红口白牙什么敢都说的,便是笃定自己能赢。
“殿下去见一见陛下吧。”
姜玺点头。
这些兵马定是被矫诏骗来的,满以为能一举夺下京城,而今皇帝只要一亮相,便能化解这场危机。
“给我顶住!”
离开之前,姜玺下令,“守住这城头,来日论功行赏,每人官升三阶,赐银百两!”
功名与财帛无疑是最动人心的东西。
城头上群情奋勇,热火朝天,箭矢和滚石如雨而下,快要爬上城头的叛军如蚂蚁般往下坠落。
*
西城门,周涛亲自督战。
老将军是人们的定心丸,主心骨,有他沉着发令,城下的叛军再多,士兵们也不曾畏惧退缩。
内有老将军,外有援军,怕什么?
大家都这样想,因此比旁的城门守卫更为勇武,一度还打退过叛军。
一时城头上全是呼唤。
周涛点头微笑表示嘉许。
众人更为兴奋。
如果唐久安在这里,就知道周涛即便打了大胜仗,也不会露出这种笑容。
这种笑容唯一的目的,就是安抚人心。
周涛为将一生,经历过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深知以少胜多之战,最残酷的就在于每个人都是血肉之躯,即便不死,也是累。
高强度的负荷很快便会耗空这些兵士的气力,他们的腿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们的手会酸得连刀都握不住。
战争原本就是一场消耗,消耗的就是人。
“快看快看!”
在叛军短暂退去的间歇里,有兵士指着远处大喊,“那是不是援军?!”
周涛接过千里镜。
远处天地交界的地方腾起一线烟尘,烟尘深处掩映着熟悉的旗帜。
“是威武营。”
周涛沉声。
周涛原担心叛军已经先对威武营下手,免除这后顾之忧,然后才突然对京城发难。
现在看来,对方棋差一着,不过尔尔。
城头上的士兵也在欢呼。
叛军人数虽多,但分散于四门,此时在西城门外不过一万余人。
而威武营不仅有三万人,还是精锐。
尤其是威武营的青龙卫,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排名仅在飞焰卫之下。
叛军必败无疑。
底下兵士已经守在城门口,只等周涛一声令下,便可以打开城门。
——把叛军放进瓮城,然后与援军来个里外夹击,让这些人求生无路求死无门,乃是人人都可以想到的计策。
周涛的命令却迟迟未下。
城下威武营已经在与叛军交战。
守将忍不住道:“将军,我们若是不开城门,叛军抵挡不住威武营攻势,只怕会在城外逃散。”
那远不如开城门瓮中捉鳖。
周涛没有说话,紫膛面孔没有一丝表情,看着下方威武营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便如那名守将所言,叛军四处逃蹿,转眼跑了。
守将一方面惋惜让叛军逃了,另一方面也庆幸守城之困能解,再次请示:“将军,开城门吧。”
底下威武营主将身兼青龙卫统领侯云集,高声叫道:“周兄,我没有来迟吧?快开城门,其余三门没有周兄这等大将坐镇,情势怕是更为危急!”
周涛蓦然大喝:“侯云集,你身受隆恩,最得陛下信任,所以命你镇守京畿,你为何叛主背信,与叛军勾结作乱?!”
底下的侯云集顿了一下,然后扬声道:“到底是谁叛主背信,与叛军勾结?!周涛,我敬你是员老将,不愿与你在此对骂,你速速打开城门,我要面见陛下!”
周涛:“周某老矣,却还未瞎!你方才是真打还是假打,你当我看不出来?只要周某还有一口气,尔等乱臣贼子便休想踏入京城一步!”
“看来是不行啊。”方才离开的叛军去而复返,将领打马走到侯云集身边,“周涛这老匹夫果然是老奸巨滑,不肯上当。”
侯云集从怀中掏出一物,一箭射向城头。
周涛原以为是檄文,抄住一看,却是一幅明黄衣襟,上面还有撕裂的龙纹。
“周涛,你是三朝老臣,当知此诏真伪!”侯云集高声道,“若不奉诏,视同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这是一封血诏。
上面所说,与檄文完全相符——皇帝自言身损于关山关月之手,时日无多,命见此血诏者听从太子姜珏号令,出兵勤王。
血迹已经变得暗红,皇帝那枚私印却是鲜红欲滴,朱砂印迹鲜明,丝毫无伪。
一如那日将周涛调往西山故院的纸条。
“这是假的,系人伪造!”
侯云集冷声:“若真是假的,不妨请陛下亲至,亲口对我等说。陛下只要现身,我等投身谢罪!”
周涛:“竖子无礼,想见陛下,当卸甲弃兵,三跪九叩入殿,哪有唤陛下来见你的道理?”
“看来陛下是真的不行了……”侯云集沉声道,“老将军若要一意孤行,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侯云集的枪尖指向城头,方才退下去的攻势以数倍之势卷土重来。
*
姜玺冲进宫中,却被羽林卫拦下:“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都什么时候了下这种禁令?
有人推开寝殿大门:“陛下有令,让太子殿下进来。”
那是个相貌十分普通的中年人,扔进人堆都见不着的那种。
姜玺从未见过他:“你谁?”
“小人段其忠,为陛下打点得意楼。”
姜玺一面往里去,一面点头:“原来你便是段掌柜。”
段其忠欠身:“正是小人。”
“父皇,外头现在乱得不成样子,叛军竟然用人假冒了三哥,用三哥之名——”姜玺迈过门槛,忽然闻得一股浓重的药味。
明黄帘幕低垂,关月守在床畔流泪,皇帝仰躺在**,双眼闭合,无知无觉。
十几名太医上上下下忙碌,每个人都是满头大汗。
“……父皇这是怎么了?”
“你父皇听闻叛军攻城,当场呕血,至今不醒。”
关月泪流满面,“我不敢对外走漏消息,可是太医说……太医说……”
姜玺盯住常典:“父皇到底怎么了?”
常典一向笑眯眯的脸煞白:“陛下急怒攻心,痰迷心窍,不知何时才能清醒……”
“若是不能清醒呢?”
“最多……能撑五天。”
殿中一片死寂,只有关月的哭声。
姜玺走向龙床。
皇帝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只是眉头紧皱,眼下青黑。
姜玺第一次看见父亲的睡颜。
原来皇帝也是会老、会累,会死的。
“父皇,我在城下看到了三哥……”
姜玺喃喃道,“我以为他不是。”
我以为我大声嚷嚷着他不是,他便不是。
他便永远是那个温柔的兄长。
他是那个温柔的兄长,我便还是可以散漫快活时刻想着把太子之位还给他的姜玺。
何其天真。
*
三万威武营的加入,让原本就是左支右绌的城内守军雪上加霜。
城中已经知道威武营叛变的消息,人心惶惶。
天色渐渐暗下来,鏖战了一天的守城兵士筋疲力尽,敌人的攻势也渐渐缓下来。
京城太平日久,战乱仿佛已经是传说中的事,百姓们惊惧不安,身上背着行囊细软,手里拖儿带女,试图寻找更安全的地方,街面上一片混乱。
贵胄们也纷纷前往皇宫,那里才是守卫最森严的所在。
“怎么这么慢?干什么吃的?!若是不能入宫,我要你小命!”
清远郡主被困在人流中,进退不得,心急如焚,烦躁地催促车夫。
向来乖顺不敢回一句嘴的车夫却骤然回过头,狠狠盯着她。
清远郡主从未见过那样凶狠的眼神,像是有野兽撕开人皮从里面挤出来。
她意识到不对,可惜已经晚了。
造成街面混乱的不单纯是因为拥堵,更因为战争与恐惧激发出了人心深处的恶与贪婪,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开始公然抢夺,有抢钱的,亦有抢人的,整座城池濒临失控。
车夫进入车内。
丫环试图挡在清远郡主身前,被车夫一把推出车外。
清远郡主尖叫。
一声巨响,车内如纸片般纷飞,一把长刀洞穿车夫的胸前,出现在清远郡主眼前的是一截血色的刀尖。
刀尖后面,是唐久安的面孔。
不再是清远郡主平日里最讨厌的懒洋洋放空的模样,而是平静得近乎冷漠。
血迹溅在唐久安的脸上,但唐久安整个人已经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似的,眼睛也没有多眨一下,刀身一甩,车夫的尸体摔在街头。
混乱的人们中发出一阵惊呼,腾出了一道圈子。
唐久安翻身站在马车顶上,视线一一扫过所有人。
“所有人听着,偷盗、抢劫、□□诸等之罪,按大雍律,平日里判三到二十年,但如今是战时,一律按鼓动人心里通外敌论处,立斩不赦!”
将沉的暮色将最后一丝光线投注于她身上,暗金色的铠甲混着血色,隐隐闪着辉煌的光,似乎能问上天借来无限威慑,镇压住无数蠢蠢欲动的心中凶兽。
血淋淋的例子在前,想要趁火打劫的人终于捡回理智,缩回了手。
“唐将军!”
唐久安跃下马车之后,西门守将急忙迎上来,“何苦为这种小事耽搁,西门急等您支援!”
西门承受着武威营的压力,靠着周涛苦苦支撑,乃是四门之中最为吃力的地方,因此命人向唐久安求援。
“这才第一天,按说人心不该动**到这种地步,怕是城内有人故意搅乱民心。”
唐久安吩咐陆平,“你带着几个兄弟留下,如果还有人……”
唐久安话还没说完,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巨响,已经暗下来的天空猛地亮了一下。
是城南方向。
西城守将大惊:“定是叛军在城外放火!”
“不……”唐久安变了脸色,“是在城内!”
她在兵部当了一年的差,对京城舆图再熟悉不过,一眼就知道,那里是漕运衙门的粮仓。
京中不产粮,官民所耗费的粮食皆是由水路运来,先积在码头,然后由粮商转运至自处。
粮仓一旦被烧毁,就算外面的叛军攻不进来,里面的百姓也必然要饿死。
“叛军在城中有内应。”唐久安狠狠骂了一声,多拔了一倍人数给陆平,“先去救火,若是再遇上趁乱生事的,格杀勿论。”
陆平领命,带着人向火场冲去。
唐久安翻身上马,马蹄飞踏过凌乱的战火,驶向岌岌可危的西城门。
关家的马车同样被挤在路上,关若棠吩咐:“去救火。”
关家的府兵较清远郡主府的显然更胜一筹,没有被乱民冲散,此时全守在马车边,领头的一愣:“少都护让我们务必把小姐送到太妃身边。”
关月早已将老夫人接入宫中由太医照料,关若飞在北门守城,关若棠是府兵们的重点保护对象。
“城真乱了去宫里有什么用?!”关若棠舍弃马车,爬上马背,“难道我只能躲在宫里当缩头乌龟?别忘了我也姓关!”
关家府兵追随着自家小姐,改换方向,冲向火场。
火场中到处是四散的百姓,还有更多漕运役使及苦力来不及逃脱,死伤无数。
但前来驰援者也不在少数。
有文臣,有读书人,有做生意的小贩,还有一群江湖人。
漕运火势大,但所幸临近水源,粮食是救不回来了,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关若棠拖着一名被薰晕的孩子,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摆,险着栽倒。
后面有人扶了她一把:“这衣裳碍事,可以脱了。”
关若棠回头,发现竟然是清远郡主。
清远郡主一向自视身份,衣饰向来华贵不凡,但此时她脱去了华丽的外裳与长裙,披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粗布短打,发髻也只是匆匆挽成髻,满面尘灰,和府兵一起搀着一名半昏迷的役使。
见关若棠呆呆看着自己,清远郡主自嘲般笑了一下:“怎么,就许你来救人吗?我虽不姓关,我娘却姓姜。更何况,同样身为女子,别人能保家卫国,我虽不能上战场,也不想当缩头乌龟。”
关若棠当即解下了碍事的外袍,同样被薰得乌黑的脸上露出笑容,露出一口白牙:“你说得对。”
两人向来不对付,此时却是所有芥蒂全消。
她们都是身娇肉贵,府兵们虽不能违命留下来保护,但绝不允许她们靠近火场太近,只把人救出来,让她们扶到安全地带。
关若棠近来辛苦,比清远略强些,在清远靠墙边喘息之时还骄傲地给了一个“你看看我”的眼神,但也没有好上多少,再来回两趟便开始脚步虚浮,差点被旁边的滚木绊倒。
身边再度被人扶住。
关若棠以为又是清远郡主,一个“谢”字才吐出一半,抬头时看见一张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脸庞。
是阮小云。
他托着她的后腰,眉目如画。
四下里火光照耀,宛如上元节时的火树银花。
“小心。”阮小云轻声。
唱戏的嗓音,温柔低沉,足以颠倒众生。
梦境恍惚重现。
有美梦,也有噩梦。
自从关山被刺的消息传来,关若棠腰畔的玉佩就换成了一把匕首。
匕首很小,雕金砌玉,看起来像一件十分独特的佩饰。
只有关若棠知道它有多锋利。
关若棠拔出了它。
阮小云缓缓低下头。
匕首扎进他的胸膛。
“这是你刺我父亲的,”泪水从关若棠脸上流下来,“阮小云,我发过誓,只要我还能见到你,一定要把这一刀还给你。”
阮小云没有说话,脸上的温柔甚至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眉毛挑了一挑:“是啊,我知道的,小棠儿的脾气向来不怎么好。”
“……可是,我偏偏很喜欢。”
阮小云的声音很低,将关若棠更深地揽向了自己,也加深了这一刀。
关若棠在阮小云的怀里听见金铁交鸣的一声响,一把飞刀被阮小云手里的长剑挡开,火光中,几名黑衣人走了出来。
“阮小云,您竟敢背叛主人的命令!”
其中一名黑衣人喝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杀了这个女人,用关家的血给主人祭旗!”
阮小云慢慢拔出匕首,在袖子上两面擦干血迹,然后插回关若棠腰间的小巧刀套中。
他微微笑:“恐怕是不行呢。”
*
武威营的攻势暂歇之时,已经是半夜时分。
西门守将带着兵士们原地休整,目送唐久安走下城头。
唐久安之前连番升级,年纪轻轻便官至四品,西门守将和其他人一样,表面自是客气恭贺,私底下没有嘲笑还是当个女人好,只要讨得太子欢心便能升官。
而今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不知道飞焰卫纵横北疆,是何等光景啊。”
守将低语。
唐久安听到了。
但她知道,他们等不到了。
兵士与百姓尚不大明白底细,但将领以上都知道这座城撑不过十天。
十天,不是数倍于已城内的叛军踏破城门,便是城中粮尽,难以为继。
而飞焰卫远在北疆,鞭长莫及。
“小安。”
唐久安骤然回头,看到了火堆边的薛小娥。
唐久安下意识有点心虚。
薛小娥一直反对她上战场,一听打仗就没有好脸色,而今她深知自己是什么鬼样子,等于是被薛小娥逮了个正着。
“娘您怎么在这儿?来多久了?我没事我好得很,这上头全是别人的血……”
啊呸提什么血,唐久安立刻煞住话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娘你赶紧回家,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会儿。”薛小娥叫住唐久安,“我听人说你在这里,所以给你弄了点吃的。”
薛小娥从身后递过来一只椿箱,“菜有点凉了,凑合着垫垫肚子吧。”
椿箱里有三样家常小菜,一大碗饭,还有一壶酒。
菜确实凉了,薛小娥一身尘灰木屑,不知在城墙边守了多久。
“……”熟悉的饭菜香钻进鼻孔,唐久安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就在城墙边上吃完了这一顿饭。
薛小娥一句也没有多问,只是拿袖子替她擦了擦额角的血。
额角被飞石所伤,确实是个伤口,唐久安一下子僵住。
但薛小娥碰到那里的时候就停手了。
唐久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那碗饭的。
直到唐久安喝完那壶酒,薛小娥只说了一句:“去吧……我等你回家。”
后来唐久安想,她从军十数载,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等她回家。
家和战场原本是两码事,她在北疆征战之时,从来没有想过回家。
而这里是京城。
有人等着她回家。
*
叛军可以轮歇,城头的兵士却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一架登墙梯上的叛军快要爬上来。
唐久安守在城头,没有射箭,也没有挥刀。
爬在最前面的叛军愣了一下。
唐久安居高临下,眸子沉静如水,没有一丝表情,伫立在黑暗与火光之中,像一名主司杀戮的天神。
底下战鼓声声,那是在催促。
叛军一咬牙,冲上城头。
唐久安闪身避开,然后斩/马刀出手,一刀劈断登城梯。
纷乱战局中,又多了几声惨叫。
唐久安斩完一刀便回身,走向那名爬上城头的叛军。
叛军腿发软,根本不是对手,很快便跪地求饶。
唐久安命他脱下衣甲,然后将人捆了。
她身上穿的是姜玺送的黄金铠甲,平日里十分爱惜,此时却多了几道箭痕。
她脱下它,平平整整放在一旁,交待身边的兵士:“若我没有回来,将此甲送还给太子殿下。”
兵士还小,是个半大少年,今日才第一次拿刀,被她点名跟在身边,这会儿只知道懵懂点头。
唐久安换上叛军衣甲,拿出绳索束选了个偏僻无光的角落,试了试松紧,便要跃下。
就在她刚刚顺着绳子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绳子,唐久安抬头,看到了姜玺的脸。
星空摇晃,战火燃烧,姜玺急喊:“唐久安,你要干什么?!”
“擒贼先擒王,”唐久安仰起脸,“不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先绑了他准没错。”
“下面是数万大军,你一个人是绑人还是送死?!”
“正因为谁都以为这是送死,谁也料不到我会去,没准就把人绑回来了。再说了,我和三殿下到底还有一份交情在,就算失手,小命应当也保得住。”
唐久安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准备出城打只兔子回来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