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厌

第50章 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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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看不清东西,触觉和嗅觉就会变得极其敏锐。◎

天上一轮孤月, 光影暗淡。

后宅里可谓是黑灯瞎火,姬瑶撞着胆子在青砖巷道里转了一会,发现这边没有半点人气,似乎都是空的。

她纠结片刻, 还不死心, 随便推开一处宅院的大门。

里头的小院很干净, 像是刻意打扫过,她寻思着是不是有人住,便朝屋舍走过去。

“瑶瑶,你等等!”

秦瑨似乎又要阻拦。

姬瑶自然不会遂他的意,小跑着推开正厅的门扉。

吱呀——

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吟哦,紧随而来的就是一阵如烟尘弥漫的灰土。

姬瑶一怔, 眼睛登时进了东西,闭着眼咳嗽起来。

秦瑨见状, 快步走到她身边,揽着她回到院中, 关切道:“怎么样, 没事吧?”

姬瑶闭着眼,可怜巴巴的抬起头,“眼睛进东西了……”

闲的无聊, 就知道找事!

秦瑨腹诽一句,掰着姬瑶的眼皮吹了吹。

流了些泪, 姬瑶方才能睁开眼睛,眼白受到磨损,有些充血泛红。

她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气道:“你什么人呢?后宅怎么不打扫啊?”

嗬, 没找到人, 在这乱发脾气,横竖都是他的错。

秦瑨绷着脸,宽袖一震:“后宅没人住,打扫了还得脏,脏了还得打扫,最后还是没人住,那我为什么打扫它?”

“不是。”姬瑶快被他绕懵了,“你不是有婢子嘛,又不用你亲自上阵。”

秦瑨难以苟同:“那也不能浪费在无用的事上。”

“哼,有病。”

姬瑶撅着嘴,不说话了。

虽说马上就快到阳春三月了,夜风还是料峭。

两人互相盯了一会,秦瑨不想再跟姬瑶对峙下去,伸手揪下她头发上的灰团,放缓了声调:“闹够了吧,快去洗洗,脏死了。”

他给了个台阶,姬瑶顺着就下了。

秦瑨牵着姬瑶来到自己的寝房,让婢女取来铜匜和皂花,亲自伺侯她洗漱。

没多久,姬瑶灰扑扑的脸蛋再次变得干净耀目。

秦瑨俯身替她掸着衣裙上的灰土,借着这个空档,她放眼打量起他的寝房。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秦瑨喝醉那次,没待一会就走了。

如今细细一看,他的寝房装潢简朴,不似勛贵之家那么奢华,寸寸离离都透出一股干净雅致的韵味。

恍惚间,姬瑶看到内室的墙上挂着一副画。

桂花树下立着一位身穿紫色官袍的郎君,然而却长着一颗奇怪的狗头……

姬瑶愣了愣,思绪猛然飞回两年前。

那年她才十六岁,和秦瑨因为修理河道之事产生了争执,闹的不欢而散。

姬瑶气不过,在一个落红成阵的春日画了一幅画,把秦瑨叫来过,对他说道:“宣平侯,朕给你画了一幅小像,你看看,喜欢吗?”

秦瑨知道她做不出好饭,上前一看,即刻问道:“陛下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姬瑶勾起唇角,露出几分顽劣模样,“可能就是说,你像个狗官吧。”

秦瑨盯着她,紧皱的眉峰始终没有松开过。

他生气,姬瑶就高兴,“朕看你挺喜欢的,那就赏给你好了,回去挂在你的寝房,没朕的允许不得摘下来。”

到现在她还记得,秦瑨捧着画离开的时候,脸色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姬瑶从记忆中抽身而出,扑哧笑出声:“这画你还真挂着呀!”

秦瑨把她衣裳上的灰土都掸干净,站直身,顺势瞥了一眼,“没有陛下的允许,臣怎么敢摘。”

姬瑶听着他阴阳怪气的声调,知他应该是又勾起了些愤恨,忙不迭换上一副笑脸,乐呵呵道:“朕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你不要与朕计较,今日朕就给你摘了。”

她走进内室,伸出藕白的双臂,想要把那副画摘下来,然而却被秦瑨制止了。

“算了,留着吧,人家说狗是旺财的。”

“嗯?”姬瑶回身看他,唇角携出一丝揶揄的笑:“这两年看来你没少贪。”

秦瑨一听,立时剜她一眼。

姬瑶再次凑回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抬眸凝着他:“诶,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你府里就这么几个人,日常也发不了多少月例吧?你平时又不经常去花楼,也不养女人……哦,朕想起来了,你一定是为了存钱娶夫人吧?像你这样的身份,一般都是妻妾成群,最后再生一大堆孩子,到时候花销真还不少……”

她嘚吧嘚吧说个不停,秦瑨只觉耳边像有只苍蝇在飞,让他脑袋嗡嗡疼。

他揪住姬瑶的胳膊,一把将她拉到身前。

如此举动让姬瑶一惊,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秦瑨睇着她佯作乖巧的模样,倏尔产生一个想法,迟疑道:“瑶瑶,我问件事。”

看他神情严肃,姬瑶亦跟着摆正脸色,“嗯,什么事?”

“你……”秦瑨顿了顿,不免开始心悸:“你为什么在意我后宅有没有人?”

话落,室内安静下来。

姬瑶怔怔盯着秦瑨,生觉有什么东西跑到了她的心里,把那里搅的混乱不堪。

起初她没在意,现在静下来想想,刚才的举动岂不是像极了拈酸吃醋的小娘子?

在秦瑨灼灼的注视下,姬瑶耳尖微红,面上有些挂不住:“谁在意了?我只是不喜欢欺骗,你后宅有人没人都跟我没关系,但你要是刻意隐瞒,那就是欺君之罪,我一定饶不了你。”

她满脸倔强,再次拿出皇权来压迫。

秦瑨望着她,难以控制的感受到阵阵失望。

他在期待什么呢?

真是闲的没事,犯贱!

“你这张小嘴,有时真的很不会说话。”

秦瑨冷寒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不待姬瑶反应,俯身噙住了她的唇。

带了点情绪的碾轧甚是粗鲁,姬瑶忍不住去推他,微微侧头,嘤咛一声:“疼……”

“忍着。”

秦瑨手抚她的面靥,再次把她送到嘴边……

*

孙侍中的办事效率极其高,翌日上午就去了考公司,把梁尚拉到了无人的宫巷里。

两人面对面而站,初春的风料峭而过,卷起了他们的衣袍。

孙侍中客套唤了声:“梁大人。”

“侍中大人,真是稀客稀客!”梁尚压低声音:“可是找下官有事?”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孙侍中悻然笑笑:“我老家有个侄子,今年参加春闱,想问问梁大人,能否通融通融,给个关节?”

梁尚一怔,“侍中大人玩笑了,科考乃我朝国基大事,下官怎么敢买卖关节呢。”

他这番说辞,孙侍中早已预料,没人会亲口承认自己做了搅弄乾坤的事。

孙侍中作出一副惋惜模样,与梁尚打起太极:“你我在朝为官,自是知晓关节什么的不合规矩,但我那侄子家可不知道。他爹常年盈商,攒下万贯家财,就是想让家里能出一个走仕途之人,说出去名声也好听。为了我那侄儿能高中,他父亲可是准备了白银万两,如今找不到卖关节的地方,空叹花落旁人家,这让我如何给他爹交待啊……”

孙侍中连连嗟叹,梁尚却遽然来了精神,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个腰缠万贯的富贵亲戚!

“侍中大人莫愁。”梁尚靠近一步,与孙侍中贴耳:“下官倒是听说过,有个地方似乎能找到买卖关节的中间人……”

孙侍中眼眸一亮:“还请梁大人明示。”

说着,他从袖襴掏出沉甸甸的钱袋,自作主张塞到了梁尚手里。

梁尚捏着钱袋捏了捏,推拒道:“侍中大人,你我多年同寮,这可使不得啊……”

“诶,拿着拿着。”孙侍中声色诚恳:“我知晓梁大人恪守本分,只要能给我提供一些道听途说,我就很是感激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梁尚笑笑,勉为其难的将钱袋塞进了袖襴,眼珠转了转,却人四下无人,方才低声道:“城南有家惠如酒坊,你去那要鹧鸬烧酒,便会有人来问。”

孙侍中恍然,感激作揖:“多谢梁大人!”

一柱香后,秦瑨拿到了孙侍中传来的笺条,立刻动身,赶往紫宸殿。

时至晌午,姬瑶正准备午憩,见他的时候满脸困倦,打着呵欠问:“有消息了?”

秦瑨颔首道:“梁尚对孙侍中装憨卖傻,说自己不清楚如何通融,转而介绍他到一个酒坊里,说那边可能有买卖关节的中间人,只是听说价位有些高。”

“要多少钱?”

“白银五千两。”

“什么?”姬瑶登时来了精神,惊讶道:“五千两?这些人疯了吧?普通百姓一年也就花个几十两,这个案子要是办下来,妥妥能挖出巨贪!”

秦瑨神色沉郁,跟她想的一样:“今天晚上,臣准备亲自带着沈林过去探探虚实。”

“朕也去。”姬瑶叉着腰,气不打一出来:“朕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狮子,敢张这么大的口!”

她雄心勃勃,却被秦瑨浇了一盆冷水:“此去凶险,陛下还是待在宫里吧,明日臣会回禀陛下的。”

“不行,朕一定要去!”

紫宸殿里没有旁人,姬瑶上前抱住秦瑨的胳膊,撒娇的晃了晃:“朕在大明宫待着,怕是晚上也睡不踏实,你带朕去,好不好?瑨郎,求你了……”

她华冠丽服,长长的眼睫低垂,面颊似雪,如小兽一惹人怜爱。

秦瑨拿她不依不挠的样子没有任何办法,斟酌片刻,退一步说道:“申时末,臣在平康坊等着陛下。”

*

平康坊在长安城东,宅院大多是赁居,因而聚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治安难辖,是金吾卫街吏巡查的重地。

傍晚时分,姬瑶准时到达坊门口,按秦瑨的要求,身穿款样简单的襦裙,梳着双丫髻,作婢子打扮。

她下半张脸戴着白色纱帛,左顾右盼,都不见秦瑨人影。

“还没来……”

姬瑶小声嘀咕,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姬瑶吓了一跳,本以为遇到了登徒子,踅身一看,却是笑嘻嘻的沈林,他身边还跟着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

这人身姿魁梧,一袭鸦色圆领袍,面上须髯丛生,单看眉眼却有几分熟悉。

姬瑶定定打量一会儿,从那双眼睛认出了秦瑨,连忙抿紧嘴,憋住笑意。

直到三人上了马车,姬瑶方才嗤笑出声,戳了戳坐在身边的秦瑨:“你怎么弄个大胡子呀?”

这问题问的……

秦瑨甚是无奈:“当然是为了防止别人认出来。”

“可是这模样也太奇怪了。”姬瑶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眼角已经湿润,伸手摸了摸秦瑨的胡须,叹道:“还挺真实,我也要一个。”

“你一个女郎,要胡子做什么。”

秦瑨被姬瑶揪的有些疼,往边上躲了躲。

他越想逃,姬瑶玩心就越大,柔软的身躯贴到他身上,小手不老实的薅住他的假胡须。

“摘下来给我玩玩。”

“别闹……”

马车内空间不大,两人拉拉扯扯,惹的沈林心生艳羡:“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姬瑶一怔,这才想起身边有个沈林。

她缓缓坐正,暂且放过秦瑨,俏眼漫无目的地到处飞,不知不觉红了脸。

真是的……

从哪里拿出来他们是夫妻了?

在她身边,秦瑨抿紧唇,没有解释什么。

一个沈林,让两个人都老实了……

*

到达惠如酒坊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天上几颗星子不甚明亮。

三人下了马车,相继走进酒坊。

铺面里燃着灯,光线昏暗,扑面而来是一股浓烈的酒糟的味道。

姬瑶被熏的难受,搓了搓鼻尖,放眼打量起来。

掌柜的是个年轻郎君,布衣加身,脊背微微佝偻,正垂首擦着一个酒坛。

见有客人进来,他一抬眼皮,漫不经心地问:“客官要什么?”

沈林在前道:“鹧鸬烧酒。”

掌柜闻言,面色一沉,即刻放下手里的活,眼神瞟过姬瑶和秦瑨,话音明显挟着机警:“这几位是……”

沈林按照事先的说辞,客套介绍:“这位是我父亲,这位是我的婢子。”

秦瑨随和的笑笑,抬手作揖:“叨扰了。”

姬瑶则立在他身后,乖巧的福了福礼。

能来惠如酒坊的非富即贵,大多生着一张睥睨众生的脸,说话趾高气昂,鲜少有这么客气的人。

掌柜立时放下戒备,脸上堆满了笑。

“客官随我来。”

他带着三人来到后院,从仓房抱出一个酒坛,摆在圆中的石桌上。

“您要的酒在这。”

月色下,秦瑨提起酒坛掂了掂,里面沉甸甸的,约莫有一斤酒。

沈林对此还半信半疑,试探问:“这酒,多少银两?”

掌柜道:“六千两。”

“六千两?”沈林满脸震惊:“之前不是说的五千两吗?”

掌柜悻然笑笑,“临近春闱,这酒甚是短缺,六千就是六千,上面要求的,小的做不了主,客官要不要?”

沈林迟疑了。

“要。”秦瑨替他做了主,放下酒坛道:“银两就在马车上,我们出去取一下。”

“好嘞客官!”

掌柜满心雀跃,亲送他们出去。

三人再次登上马车,聚头商议起来。

沈林还沉浸这惊天的物价中,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看向秦瑨:“秦大哥,他们竟然要六千两,之前还说五千两的,这不是要人命吗……”

“马上就到春闱了,坐地起价也在意料之中,我早有准备。”秦瑨神情淡然,修长如竹的手叩了叩一旁堆叠的木匣:“这是七千两,你全都拿着去,六千两买关节,剩下的,全部给那掌柜。”

“啊?”姬瑶一听,不禁乜向秦瑨,“一条小鱼而已,给他这么多干嘛?你钱多闲的呀?”

沈林亦赞同她的说法,支吾道:“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万一这事弄不成,还要赔这么多钱进去,秦大哥营生不易……”

秦瑨恨铁不成钢的瞥了两人一眼,“你们不要打退堂鼓,大鱼有见识,不会随便上你的钩,小鱼就得使劲喂,吃了你的饵,到时候官府就有理由捉拿他。”

姬瑶和沈林对视一眼,心觉有几分道理。

在秦瑨的催促下,沈林和他搬着七千两银子再次走进酒坊,没一会就把那坛酒拿出来了。

马车悠悠离开酒坊,路上秦瑨把酒倒了,在里面摸出一个油纸袋。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纸,行书记录了三行字。

一列,十六,吾。

九列,八,青。

十二列,十,顺。

姬瑶和沈林凑着脑袋默默读了一遍,怔道:“这是……暗语?”

秦瑨神情肃穆,嗯了一声,“按照上面提示,在对应位置写下对应的字,考官阅卷的时候应该会一一察阅,符合的便会中榜。”

姬瑶冷哼:“这帮人,投机取巧倒是精明。”

沈林激动道:“咱们拿到关节了,是不是可以去告官了?”

“还不到时候。”秦瑨晃了晃手中的纸,“眼下春闱还没开始,这张纸的作用还没显现,等同于废纸一张,你拿着去告官,怎么可能会赢?买卖关节的大多都是勛贵之家,没有证据的稽查,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压下去。”

沉澈的嗓音遽然磨灭了沈林的雄心斗志,他叹口气,不知所措道:“秦大哥,往后怎么办?”

“还有五天就到春闱了,到时候你把卷案做的极差,按照关节上的指使一个个标注清楚,随后等结果就是,若真能中榜,这关节的作用便做实了,以后举证便简单了。”秦瑨顿了顿,黑沉的眼眸落在沈林脸上,有几分意味深长:“不过这里面有赌的成分,若因你卷案极差,或者其他的疏忽导致你无法中榜,计策失效,你能否承担这个后果?还有,愿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车轮碾压过青石地,马车摇摇晃晃,沈林的思绪亦跟着来回游走。

他出身微寒,家乡穷苦,没有任何依靠。如今来到长安,方才知道这世间竟是如此繁华热闹,生觉自己更加渺小。

参加科举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若是拿着它去赌,自是对不起多年的寒窗苦读。

若是不去赌……

那些和他一样的莘莘学子,岂不是永远都要埋没在达官显贵之下?

若是不当这个出头鸟,助纣为虐,那天下寒门皆会被排除在权势之外,江山社稷,黎敏苍生,如何再精进一步?

黑暗之下,罪恶会不停生长,直到腐蚀万千根基。

哪怕身为蝼蚁,也要与天搏上一搏!

如是想着,沈林义愤填膺道:“我愿意赌一赌!大不了明年再来一次!”

姬瑶本以为这个乡巴佬会临阵脱逃,谁知却这么爽快的答应了。

遥想去年,沈林一介书生,第一个站出来跟着秦瑨上山剿匪,如今又甘愿牺牲自我,成全大义,的确是有点胆魄在身上。

姬瑶黛眉一挑,难得流露出几分赞赏之色,“沈林,你放心,事成之后官府不会追究你买卖关节的责任,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啊?”

沈林心生纳罕,不明白一个柔弱的小娘子怎么会说出如此狂妄的话。

她能保证官府不追究他的责任?

沈林眨眨眼,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她,笑道:“多谢小娘子!”

当今陛下都是女郎,在长安,他不能轻视任何人。

“既然沈林没意见,那就这么决定了。”秦瑨敲板定音,撕下胡须,“明日沈林再去一趟酒坊,以答谢为名,约掌柜到盈春楼吃酒,证据这东西,我们拿的越多越好。”

*

第二天,沈林早早就去拜访了惠如酒坊的掌柜。

掌柜头前刚拿了一千两银子,偷摸摸掖下,到现在还兴奋的难以自持。

甫一见沈林进来,掌柜便热情的拉他坐下,为他斟满一杯酒:“沈公子,这是我们店最好的烧春酒,一共没几坛,你快尝一尝!”

“多谢掌柜了。”沈林面露难色,“可惜白日还要读书,用不了酒。”

“哎呀,读什么呀!你有了我们店的鹧鹄老酒,闭着眼写都能中!”

“也是。”沈林笑笑,“我与掌柜倒是随缘,越看越亲切,不如今晚带着烧春酒,随我到盈春楼小聚,我做东。”

盈春楼可是长安有名的酒楼,掌柜尚还没去过,再加上这小公子出手阔绰,当下就动了结交的心思:“这……这显好吗?”

“怎么不好,能与哥哥认识,便是千金难买的福气。”沈林站起来,恭恭敬敬的作了揖:“戌时两刻,哥哥这边应该打烊了,我在盈春楼等候哥哥。”

沈林一口一个哥哥,喊的掌柜心花怒放,忙不迭点头:“好,好!”

*

一晃到了傍晚,秦瑨和姬瑶率先来到盈春楼。

宴请掌柜的包厢搬进来一个硕大的黄花梨木衣柜,就贴在外间西墙上。

姬瑶上前打量一眼,踅身看向秦瑨,黛眉之下是一双水盈盈的杏眼,充满了好奇:“瑨郎,你摆这个干什么?”

秦瑨坐在圆案前,身穿鸦青色窄袖劲装,英俊利落。

他仰头喝了盅茶,慢条斯理道:“一会我会躲在里面,听听那掌柜说些什么。”

“啊?”姬瑶仰起小脸,再次比量起衣柜:“这柜子能装下你吗?”

秦瑨瞟了一眼,“马马虎虎。”

就在这时,沈三推门而入,躬身道:“人马上就到了,我带贵人出去吧?”

“嗯。”秦瑨点点头,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对姬瑶说道:“你快跟沈三到隔壁去吧。”

姬瑶撅起朱唇,慵懒的晃着湘妃色裙摆,漆黑的眼珠看看沈三,又看看秦瑨,娇声道:“我也想留在这。”

秦瑨一听,立时蹙起眉头:“你留在这干什么?你又不能伺候人吃喝。”

“我不,我就要留在这。”姬瑶掀眸看他,故意说道:“好玩。”

好玩什么?

真是越急越添乱!

秦瑨忍不住训斥姬瑶:“别胡闹了!赶紧跟沈三离开!”

他当着手下的面疾言厉色,姬瑶立时委屈起来,正要怼秦瑨几句,忽听楼下小二喊道:“如月厅,贵客两位——”

人已经来了。

秦瑨心一急,上手就要抓姬瑶,谁知却被她躲过。

姬瑶在他的注视下,提着裙子钻进衣柜,贴着壁板坐下,抱住了自己的双膝,秀丽的小脸满是倔强。

眼见这架势,妥妥是跟他杠上了。

秦瑨狠哧一声,挥手示意沈三出去,自个儿也钻进衣柜,迅速阖上柜门。

没多久,沈林就带着惠如酒坊的掌柜进来了。

“哥哥请坐。”

沈林很贴心的替掌柜拉好圆凳,引得掌柜一阵熨帖。

佳肴美酒,掌柜很是开心,一巡巡走下去,人开始话多起来:“沈公子,你可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干我们这一行,见的达官显贵多了,他们各个狗眼看人低,觉得自己跟神仙一样,鲜少有你这么随和的……”

“我家家风严谨,家父一直教导我,要尊重这世间的每一个人。我看哥哥喝的有些上头,不如少喝一些吧?”

沈林一边劝着,一边给掌柜满上。

掌柜兴致盎然,自然不听劝:“沈公子这是看不起我,我的酒量哪有这么差,来喝!”

说着,那满满的一盅酒嘶溜就下肚了。

就这样,沈林和掌柜在外面周旋,衣柜里却是静谧万分。

原本这个衣柜装下秦瑨一人绰绰有余,如今加上姬瑶,未免显得有些促狭。

黑暗中,两人挤在一起,又闷又热。

眼下再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姬瑶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后悔的叹口气。

听了一会外面的说辞,不过是些互相吹捧的醉话,一点意思都没有。

姬瑶懒的再听,静下来又有些无聊,忍了忍,伸出手指,戳了戳身边人。

视野一片漆黑,仅能衬着柜门罅隙渗进来的微弱光芒看清秦瑨的部分轮廓。

他不声不响,亦不回应。

姬瑶知道,秦瑨肯定又生气了。

身为男人,就这么点气量……

真是个气包!

姬瑶心头埋怨,在黑暗中摸到秦瑨的手,轻轻握了握。

她的手软软的,带着几分讨好,一下下捋着他的手指。

秦瑨依然没有回应,像个没有感觉的木头人。

姬瑶挠挠他手心,他还是不理她。

什么人呢?

姬瑶生气了,猛地甩开秦瑨的手。

沉默不过几息,她在黑暗中期身而上,摩挲着捧住秦瑨的脸,将他掰向自己,俯首噙住他微张的唇。

眼睛看不清东西,触觉和嗅觉就会变得极其敏锐。

秦瑨的口鼻间满是香气,碾压的他骨头一软。

可眼下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他想躲开,姬瑶却抓他更紧,最后他只得缓而慢的调整方向,侧靠在衣柜上,把姬瑶虚虚揽进怀里。

如此一来,姬瑶更没了顾忌,柔荑缓缓往下。

黑暗中,秦瑨闷哼一声,双臂立时箍紧了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他们沉浸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中,外面的人说些什么,再也听不到了……

直到柜门从外面打开,新鲜的空气涌入,两人这才回过神来,齐刷刷扭头看去,脸上皆被嫣红的口脂染花,写满了惊惶和尴尬。

好在这些沈林已经看不清了。

酒坊掌柜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而沈林摇摇晃晃的站着,举起手头上的一沓纸,盯着柜子里的两人,咧嘴傻笑:“看我……看我拿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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