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交傍夕的光景, 一穹瓢潑冷雨,纏纏綿綿地叩敲在簷頂上,溫廷安徐緩地聽完溫廷舜的講述, 他講述自己的過往時, 她適時牽握住他, 青年的手掌,濕寒,冷薄,幹燥, 像是從數九寒天的冰窖之中深凍許久,溫度在逐漸褪盡,這般一來, 反而襯得她皮膚溫度滾熱。
溫廷舜回溯過往的時候, 目色淡寂如霜,儼似一潭冬夜裏蘸滿了雪霰的結冰的潭水, 毫無一絲一毫的漣漪,他講述覆滅侵滅的大晉、趨於沒落的謝氏, 甚至在講述他自己時,他的口吻始終憑平淡,像是在講述一樁與己毫無牽連與糾葛的舊事。
正是因為他太過於平靜,反而讓溫廷安心中頗有觸動, 她包裹著他的手掌, 感知著他逐漸涼下去的體溫,這就像是一個釋懷、釋然的過程,將沉重的過去, 從肩背上卸下的一個過程。
『謝璽』這一身份,架空了他這般久, 致使他從未真正成為過自己,他從來不知曉真正的、真實地做回自己,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平心而論,當他成為謝璽之時,他感覺自己的一生,從此被拴在這個人身上。他回視『謝璽』之時,儼似是在凝視一個陌生的人,他一直被這個身份拖著走。
比及溫青鬆說,命他放棄這個身份,他不要姓謝的時候,此一刻,溫廷舜感受到一份暌違久矣的釋然。
他背負了這份二十年,終於可以卸掉這個身份了。
不必再時時刻刻惦念著前朝恩仇,不必再有一種窒息一般的負罪感。
溫廷舜勻定地息了一口氣。
溫青鬆將他承養在膝下這般多年了,但他對溫家老爺子,其實並沒有那麽熟稔,祖孫倆極少會有交心的時刻。
出乎溫廷舜意料地是,溫青鬆竟是洞悉出了,持久盤踞在他心扉之上的鬱結,他一直沒有孤勇擺脫過往的身份藩籬,殊不知,是溫青鬆替他摘除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