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內的氣氛, 依和著時緩時急的雨聲,依和著時舒時卷的風,依和著時沉時浮的雲, 逐漸變得微醺, 溫廷舜遂是陪趙珩之再飲酌了一盞酒, 一盞飲畢,正襟安坐於龍椅上的年輕君王,將把玩在指縫之中的嵌金鑲玉的酒盞,擱放在近前的書案之上, 他抬起邃深如墨的眸,拂袖抻腕,朝溫廷舜招了一招手, 顯然是示意他過去。
溫廷舜斂了斂眸心, 容色如靜水深潭一般沉篤,依言行了過去, 比及行至趙珩之近前時,他剛欲喊一聲皇上, 哪承想,趙珩之倏然傾靠了過來,額庭抵在他的左胸處,晦暗的光影無法覆照清楚帝王的麵容, 他的五官浸裹在一片濃密的深影之中, 情緒晦暗莫測。
隔著數層官袍衣飾的蠶絲麵料,溫廷舜能夠清晰地感知到趙珩之麵容的吐息溫度與立體輪廓。
他悉身隱微地一怔,趙珩之的輕易靠近, 顯然是他所不曾料知到的,但在當下的光景之中, 他沒有貿然推開他。
不知為何,他感覺這位帝王,在此一刻,像是一頭無處可棲的孤獸,曆經朝政更迭、滄海橫流之後,他變得極其孤獨,身邊的侍臣,亦是一眾阿諛奉承之輩,麵對百官宰執,趙珩之會將帝王角色,演繹得盡善盡美。是以,橫亙在他胸臆之中的一腔真心話,一腔薄發的思緒,無人可聽他傾吐。
目下,隻聽趙珩之用嘶啞的口吻道:“就這樣,讓朕一個人靠一會兒。”
男子的嗓音尾調,裹藏著濃重的疲乏以及風霜,與平素那個毓秀溫雋、光風霽月的帝君,判若兩人。
仿佛卸下了一份假麵,露出了真實的、真正的麵容。
亦像是盤臥於灘塗沙磧之上的一隻蚌殼,常年禁錮自己,用一種冷硬柔韌但無懈可擊的軀殼,來應對朝政之中所有政務。但在偶爾一些時光之中,他悄然會把自己的殼打開來,對那些極其信任的人,展露出自己脆弱而真實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