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尚在外一个多月, 大多时间都是在野外囫囵睡上两个时辰,还要小心听着周围动静,一晚上不知惊醒多少次, 自是没有一天安稳的。
如今却是温香软玉在怀,实在无法不松懈下来。
就这么一懈怠, 等转天他恢复清明,才发现怀里早没了人, 伸手一摸,就连身边的位置都凉了下来,屋里早没了姜婉宁的影子。
眼下他正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时候, 恨不得睁眼闭眼全是姜婉宁。
他当即从**爬了起来, 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 麻利地穿上衣裳, 他原本想直接去找人, 可从梳妆台前经过时, 又瞧见了自己的埋汰模样。
“……”算了, 还是先洗个澡吧。
只是出了房间才知道,姜婉宁走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洗澡要用的热水, 梳洗后要穿的衣裳, 以及软烂好消化的早膳。
这些全被她交代给了陆奶奶, 只等陆尚一出门,就全转告给了他。
陆尚全然抑制不住嘴角的笑了,乐呵呵地应下:“好,那我先吃饭, 吃完再洗澡!”
“阿宁是去学堂了吗?”
陆奶奶说:“是呢,这天亮得越来越晚了, 她出门时外头还黑蒙蒙的,不过婉宁也说了,准备跟邻居和庞大爷他们商量商量,把上学的时间调整一下。”
“行,晚点我再问问她。”
陆尚是起的最晚的,陆奶奶已经提早和姜婉宁吃过,他问了一声,便不等陆奶奶帮忙盛饭,索性站到了锅台前,稀里糊涂地喝了两碗热粥,又吃了三个包子。
陆奶奶就坐在旁边看着,看他食欲变得这样好,面上的笑就没落下去过。
吃饱喝足,陆尚紧跟着就去洗了澡,又把胡茬刮干净,仔细收拾了一番,瞧着恢复了之前的清爽俊秀才作罢。
他溜达去梳妆台前左瞧瞧右看看,心里却是想着——
他虽不算什么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可至少也不算丑吧?勉勉强强……也能与阿宁配一配?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又整理了一番仪容,出门跟陆奶奶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往学堂那边去,中途碰上相熟的邻居,他更是毫不避讳:“诶对,是去找阿宁的!”
待他抵达学堂,里面的孩子们正进行小考。
姜婉宁在场中巡视着,转身就瞧见他在后门鬼鬼祟祟,不禁莞尔,旋即起了几分促狭,用眼神示意陆尚进来,往后头没人的位置坐。
陆尚被她笑得晕乎乎的,根本没有多想,谁成想他这边才坐定,姜婉宁就走了过来,藏在背后的手伸到前头,手中抓着的一张空白考卷也落在了陆尚眼前。
“?”陆尚一愣。
姜婉宁并不解释,又去前头的书柜里拿了新笔新墨,顺带把墨汁都研墨好了,方才给陆尚送来,复气音说一句:“陆秀才也试试吧。”
被心上人叫秀才,理应是高兴的。
可是陆尚看着桌上的试卷,实在生不起半分高兴来,且其余孩子正专心致志做着答,他连出声婉拒的机会都没有。
半晌过去,他只能沉重地点了头。
这份小考试卷并不难,或者说学堂内的小考从来都不会为难人,只是就孩子们某段时间的学习成果进行一个查验,也好方便姜婉宁给他们查漏补缺。
试卷上多是填字和算数,陆尚粗略扫了一遍,好歹没有不会的。
等小考结束,也到下学的时候了。
姜婉宁从头收到尾,收到最后时,孩子们才发现陆尚的存在,只姜婉宁收卷的速度快了些,才没叫他们发现大名鼎鼎的陆秀才竟也跟他们一起小考。
姜婉宁送孩子们离开,陆尚就去桌案后帮忙整理了书卷,这样也能节约少许时间。
两人走在最后,学堂却是不用落锁的,再等上一两刻钟,冯贺家的下人就会过来,到时他会把学堂里的火炉熄了,再行落锁。
陆尚回头看了一眼:“我还说这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火炉……”
姜婉宁笑说:“夫君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冯少东家对我和奶奶多有照顾,隔三差五就会差人送东西来,倒是劳他费心。”
“我不好与他走动,既然夫君回来了,那便辛苦夫君跟他说声谢吧。”
陆尚点头:“应该的。”
两人到家时,大宝庞亮和林中旺已经回来了,正帮着林奶奶端饭端菜。
之前的饭桌上,姜婉宁总会跟几个小的说说话,问问功课,又或者听听他们最近的趣闻,可是眼下陆尚归家,整个桌上就没旁人的事了。
之前陆奶奶就觉得,只要陆尚一和姜婉宁说话,完全插不进去第三个人。
可今天这股感觉尤烈,不光是插不进去人了,便是他们在旁边都显碍事。
反正陆奶奶说不好该怎么形容,只能赶紧吃了饭,又招呼上几个孩子,赶紧回了房间,好把空间留给两个小年轻。
偏偏无论是姜婉宁还是陆尚都没觉出异样,边吃边说着话,从岭南这一路的见闻,到巷子里学堂的情况,说话的时间远比吃饭要长。
一顿普普通通的晌午饭,却是叫他们两个吃了足足一个时辰,要不是再拖下去饭菜就要凉透了,两人还能聊。
饭后姜婉宁要去刷碗,可手才碰到碗筷,就被陆尚拍在了胳膊上。
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陆尚用下巴点了点她的手:“阿宁是真不记事啊。”
姜婉宁垂首,后知后觉地想起手上的冻疮,赶忙将手缩了回去。
陆尚轻哼两声,忍不住用手指点了点她:“还不快回房暖着,等下午我带你去医馆,看看该怎么治最好。”
姜婉宁自认理亏,呐呐应了是。
她这边回房没多久,陆尚也跟着追了回来,他正是兴奋的时候,他不肯歇息,便缠在姜婉宁左右,哄她一起去看从岭南带回来的好玩意。
那大车小车两辆车的东西,瞧着就不少,便是除去布匹冬衣等大件的,零碎的小玩意也剩很多,且全是为了姜婉宁才买的。
陆尚不晓得当朝女子的喜好,布匹和冬衣都是托店里的伙计给选的,有两件价格偏高的,但更多还是物美价廉的,又因岭南府城店铺繁多,同样一件衣裳换一家店,兴许就会便宜几分,一件不显什么,可买的多了,省下的也就多了。
姜婉宁轻叹一声,将那几件冬衣全换了一遍。
到底是一郡之府城所流行的,那些冬衣的样式秀丽又不失大气,格调也甚清明,便是拿去了京城,也不落下乘。
陆尚看得欢喜,又喊她去看一些首饰。
他淘了整整一匣子的首饰,没有什么贵重的,胜在精致小巧,花样也多,光是素钗就有足足七八支,加上其他环饰,足够把姜婉宁打扮得漂漂亮亮了。
他每拿出一件,都要问问姜婉宁喜不喜欢。
姜家家道未曾中落时,姜父偶有远游,也会给家中亲眷带些礼物回来,但姜婉宁还是第一次见礼物能带这么多,又全是可着她一人买的。
她想说不必这般浪费,可抬头望见陆尚眼中的喜悦,那些丧气话就全说不出了。
姜婉宁笑道:“喜欢的。”
“喜欢就好,对了我还寻到一枚玉扳指,第一眼就觉得适合你,也不知你习不习惯带这些,反正你留着吧,扔在桌上当个摆饰也好。”
陆尚说着,又从匣底摸出一枚玉戒来。
姜婉宁打眼一看,乍一瞧着实在眼熟,直到接过来细细打量了,才知并非她早些年那枚,但这并不妨碍她心生喜欢。
她轻轻比划着,言语间皆是欢喜:“我之前也有一枚差不多的玉扳指,做工要比这枚好一点,但成色不如它,我戴了好些年,不过后来给弄丢了。”
“这枚扳指……”她抬头,望向陆尚的眸子里仿佛在发光,“我很喜欢。”
陆尚咧嘴笑着:“喜欢就好。”
他亲眼看着姜婉宁将扳指戴在手上,目光却忍不住往她无名指上飘。
……也不知大昭有没有婚戒的说法。
两车的东西自然不只有用的,还有些特色吃食,只是因为路途遥远,只能带些馕饼腊肉,用油纸里外三层封好,这才能放上半月一月。
光是把这些东西整理好,便用了一个时辰。
小学堂那边传来动静,项敏也推开院门,悄悄钻进学堂去。
姜婉宁拿了一支素钗,在陆尚直勾勾的视线中把它带上,又习惯性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这才说:“我去看看他们。”
今日下午有书信摊子要开,但陆尚念着她手上的冻疮,说什么也不肯她在外头受凉了,亲自在摊子前守了半个时辰,把那些不着急的全劝回去。
还有两个实在心急的,便由他代劳,反正只是写字丑了点,小人画抽象了点,大不了不收钱了嘛。
姜婉宁乐得不行,好声跟来写信的客人说了抱歉,又依着陆尚的意思,早早收了摊儿,再一起去医馆里看手。
冻疮这种东西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根治的,便是用药消下去了,来年还会犯。
医馆的大夫开了两幅药后,也只叫姜婉宁少受寒少碰冷水,等伤疮不发痒了,兴许就好的差不多了,但之后每年还是要多多注意。
出了医馆后,姜婉宁尚未反应过来,陆尚就把手套戴在她手上:“听见了?以后你就在学堂放一盆热水,用火炉温着,可不许碰凉水了。”
“还有家里,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叫奶奶自己做家务,既然这样,那咱们家也请个婆子来吧,我明天就去牙行看看,招个手脚利落的大姐来。”
“招婆子?”姜婉宁惊讶道,“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了。”
陆尚说:“阿宁,你知道我还要走的,你也不想我一路都不安心吧?”
岭南之行只是一个开始,只要与黎家合作,那陆尚定是还要出远门。
他这才回来一天,姜婉宁不愿想那些不高兴的,便刻意躲着,如今还是提了出来。
她沉默良久,缓缓点了头:“好。”
陆尚此番回来,却是在家里待不了太久。
他在家歇了两天,中途又带姜婉宁去牙行走了一趟,挑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娘,那大姐不卖身,因此便是手脚利落,也无缘进富贵人家去,只能在一些小门小户流转。
而陆尚至今无法接受买卖人口,听说这位江婶人勤快,干活也仔细,便是家中也没有什么拖累,很快就定下她。
往后江婶就去陆家做工,每月休一天,一月一两银子,平日就洗洗衣裳做做饭,再就是帮着陆奶奶喂喂鸡鸭,旁的便没什么了。
江婶的住处就在书房,陆尚把书房里的重要纸张都搬去自己房里,只留了一个空书柜和一张桌案,再往里面添一张床,便是一个简易的住处了。
到底是家中帮工的下人,也没有什么慢待不慢待的说法。
再转过天来,他就赶紧去了长工们居住的宅子,跟着送了两天货,跟几家酒楼的老板见了个面,又听陆启把这一个多月的情况汇报后,花了两个通宵把账目记录核对上。
单是这三家酒楼的账目,就叫他算得头晕眼花,结束后忍不住说一声:“要不然叫陆启也来上学吧,不然就叫大宝教教他爹,他这大小也算个管事了,不能连账都不会计吧。”
姜婉宁闻言不禁侧目,看着他手上那些凌乱的文字,亦不知如何评价。
陆尚有做账不假,但他用的是他所熟悉的文字和数字,除了他自己,那是谁也看不懂的,之前姜婉宁也曾质疑过,哪料陆尚对着账目说得井井有条,彻底打消了她的疑惑。
姜婉宁沉思片刻:“那夫君看着安排一下吧,正好下午家里也有人,叫陆启过来一起认认字学学记账也不是不行。”
“唔——”陆尚也只是有这个想法,能不能实行还需仔细考量。
又过一天,詹顺安他们回来了,还带了蔡勤蔡勉两兄弟,一问才知,兄弟两人在一月里把塘镇下属的村子走了个遍,只要是采药的人家,他们全部亲自拜访了一遍。
蔡勤说:“秋冬山上的草药不多,我们也没能收上什么,不过有户人家采到了山参,年数有些短,好在山参丝毫未损,也能卖上个七八十两。”
“好好好。”陆尚大喜,“辛苦你们了。”
“药草一事你们先跟进着,既然秋冬山上草药不多,那就索性等开春再给医馆送,正好我最近也忙不过来,剩下的还要辛苦你们。”
“只要是你们觉得好的药草都可以先记下来,价钱拿不准的就先等等,左右也不是什么着急事,且等我回来。”
“再就是蔡村长的工钱,我想了想,不如就跟你们一样,这样可好?”
蔡勤蔡勉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爹说了,能给老板帮上忙,他已经很高兴了,绝不可收钱的,且我们兄弟俩本就在您这做工,已经承了很大的情的,再不可贪得无厌。”
陆尚也腾不出时间去平山村,闻言不好再劝,只好暂时先应下。
等把物流队这边都处理清楚了,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黎家了。
冯贺得知他回来,很快就在观鹤楼设了宴,宴上只他、陆尚和黎家大公子三人,再就是福掌柜作陪,实际多是陆尚和黎大公子在说话。
黎家派去的小厮说是带路,实际也是在观察陆尚等人。
就这么两三天时间,那小厮已经把这一路的见闻分毫不落地告知了黎大公子,无论是詹猎户等人高超的身手,还是陆尚的小心谨慎,都叫黎大公子极为满意。
就是在这天的接风宴上,黎家与陆氏物流正式定下合作,随着签下与黎家的契书,这也预示这第二趟远行要开始了。
眼下是十二月底,倘若年前出发,下次回来便是三月四月了,无法留家过年。
只黎家这批货催得实在急,甚至愿意为此多付一成的间人运输费,还为此承诺,只要这趟木料完好准时送达,之后至少一年里,黎家的木料生意全归陆氏物流。
陆尚实在无法拒绝这样大的**,再三纠结,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按照他与黎大公子的约定,一月一元旦一过,物流队就出发,先去府城黎家拉上木料,然后就出发岭南。
此行货物颇多,黎家可提供车马,只押货人手需要陆氏物流出。
陆尚仔细考量后,决定由四十人押货,除了上次一起去岭南的八人,还要另选出一批,这一批要求可以稍微降低一点,但身手好是决不能降低的硬性指标。
这四十人选出后,他们便得了几日假,等过完元旦再回来。
至于其他人则还是按着月休的法子走,具体怎么安排,就全交由陆启负责了。
待诸事皆定,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也是叫陆尚最棘手的——
该如何跟姜婉宁说,无法跟她一起过年了。
前不久他还揽着姜婉宁幻想,等过年时可以去府城,听说府城的年节可是热闹,大年夜那天还会有烟花展。
陆尚在家呆了两日,瞧着没什么变化,可姜婉宁还是敏感地觉出他情绪上的波动。
她又观察了两日,见陆尚情绪实在低落,只好先问:“夫君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吗?”
陆尚面上闪过一丝惊讶:“怎么这么说?”
姜婉宁坐过来:“我看夫君这两日神不思蜀的,昨晚练字时都写差了好几行,我提醒了也不见改,那便是心思没落在习字上了。”
“还有这两天你夜里睡得迟,清早醒得也早,偏是注意力凝不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沉吟片刻,挑明道,“是因为夫君又要去岭南了吗?”
“……”陆尚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大概是早有心理准备,姜婉宁情绪还算稳定:“什么时候走呢?能等到下月过完年吗,还是这几天就急着去?还是一个多月就能回?”
陆尚握住她的手,小心避开了关节上的疮疤,小声道:“等不到过年了,等元旦后就走,一个多月也是回不来的,这次有货,往返最少三月,年关那几天碰上封城的话,可能还会更久,我跟黎家大公子推的是四月中才能回来。”
话音一落,姜婉宁肩膀一震:“这么久?”
时间过得很快不假,但一年里又有几个四个月。
光是他离开这一个半月都叫姜婉宁觉得度日如年了,如何又长了一倍不止?
陆尚更觉为难的是:“因着是给东家送货,路上肯定是要以货物为先的,我原想着带你一起,现在看大概也是不能了,还有你那路引……我问清楚了,也不太好办。”
姜婉宁清楚,她随行的阻碍太大,而叫陆尚放弃这单生意,不说他愿不愿意,便是她都觉不甘心。
她面上表情几经变化,好久才吐出一口气:“没关系,我都理解。”
“夫君去吧,我等你回来便是。”
陆尚捧起她的脸,果不其然,就见姜婉宁一脸的平静,唯有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阿宁……”
姜婉宁扯了扯嘴角,反安慰起他来:“家里一切都好,之前不也安稳过来了,再说现今家里还有江婶在,我和奶奶是彻底轻松了。”
“夫君眼光真好,江婶干活是真的勤快,她还很会说话,常把奶奶哄得合不拢嘴,便是做饭都顾及着所有人的口味,连几个孩子都照顾到了……”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出来,盖因陆尚垂首吻住了她的唇,鼻息间只剩灼热的呼吸。
陆尚是经历过一次白手起家的,但如这般羁绊不断的感觉,还是头一回体验。
直到今日,他才深刻意识到,为何总说美人乡,英雄冢。
后面几日,陆尚再未出过门,他每日都留在家里,要么是陪陆奶奶说话,要么就是跟着姜婉宁去学堂,从早到晚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反是姜婉宁早早接受了现实,一边上着课,一边给他重新收拾行装。
元旦那天学堂放假,几人懒于做饭,索性一家人出去吃的,就去了观鹤楼,点了店里最出名的招牌菜,配着两壶小酒,也算欢快了。
元旦一过,陆尚如期离开。
他离开那日,姜婉宁亲自把他送到城门口,两人又躲去旁边说了好久,多是陆尚在絮絮叮嘱,大事小事都能说上两句,若非詹猎户他们催促,他还能继续说下去。
随着陆尚的离开,陆家一下子又冷清下来。
但他只是出趟远门,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陆奶奶有江婶照顾着,倒是省了姜婉宁不少心,就这么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进了二月后,塘镇连着下了两场大雪,大雪的降临也意味着年关将至。
江婶在年前找姜婉宁请了假,要回老家陪家人过个年,一直到正月十五之后才肯回来。
江婶走后,家里又只剩下姜婉宁和陆奶奶两人了。
因着姜婉宁给好多孩子上课,学费收的又是极低,许多人家念着她的情,过年之前也往她家中送来节礼,便是樊三娘都跟着庞大爷的车亲自来了一趟。
姜婉宁没有推拒,只是回了等值节礼。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来送节礼,陆奶奶的心也跟着浮动起来。
她想回陆家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可这半年下来,要么因为忙而拖延,要么就是被陆尚打断拐去旁处,这一来二去的,她也隐约明白了——
孙儿不想叫她回去。
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她确实没有再提,镇上的房间里也添了越来越多的新衣,添了越来越多的家用,比起村里的小屋也没甚差别了。
可她到底还记着,她在陆家村还有儿子孙子孙女呢。
既然陆尚不在,又是过年,是不是该回陆家村了呢?
陆奶奶犹豫了好久天,终于跟姜婉宁提起回陆家村住几天的事。
过年本该回家团圆的,但姜婉宁却说:“我留下守着家吧。”
陆奶奶几次劝说无果,想到陆家村里一大家子人,总不缺她一个老太太,可她要是真回去了,镇上可就只姜婉宁一个了,谁家过年是一个人过的。
这样一对比,该如何选择,便是不言而喻了。
陆奶奶很是通透,只纠结了不到半天就下了决定。
而江婶回了老家,她做了两日饭又渐渐找回了手感,看姜婉宁一回家就能吃上热饭,反找回自己在家中的用处来。
姜婉宁都已经想好,要是陆奶奶坚持,她就托庞大爷把她送回去。
哪想几天下来,陆奶奶再也没提过回陆家村的事,还把田奶奶邀请到家中来,跟她讨教镇上都是怎么过年的,两个小老太一起上街,又是买窗花又是买对联。
姜婉宁每天回家,都能看见家中细微却明显的变动,略显清冷的宅子也慢慢红火起来。
对于这番变化,姜婉宁与陆奶奶皆是心照不宣。
眼见过了二十七,大小学堂都放了年假,黄老板的书肆也要关门了。
姜婉宁交完今年的最后一趟字帖,从黄老板那里又领了二两的赏钱,算是对她每旬都能按时交帖的奖励,也是过年的一个好彩头。
这二两的赏钱也给她提了个醒,她又专程去物流队的长工们的住处一趟。
也是赶巧,但凡她再晚来一天,长工们就要放假了。
年关乃是大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等到了年三十初一,街上便没有任何商贩了,像什么酒楼餐馆,自然也会停业几天,与之相对的,便不用送货了。
姜婉宁跟长工们不熟,只认得陆启一人。
她叫来陆启细细问询一番,听说他们的工钱要等陆尚回来才有,心下有了决断,又问:“那除了送货这些,夫君有交待其他事吗?”
陆启一头雾水:“还有要交待的吗?”
姜婉宁了然:“那你叫大家伙先等等,你跟我回家一趟,我把所有人的工钱给结了,还有之前是不是说过,逢年过节会有节礼的?夫君不在的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你们,剩下的便叫我做主,你只管听我安排吧。”
“这这——”陆启一时愣住。
姜婉宁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抓紧时间带他回去取了钱,又匆匆赶了回来。
长工们上工的时间都是有记录的,姜婉宁算数的速度又快,往往陆启才念出时长,她就算好相应的工钱了,连着月终奖一起,分毫不差地付给长工们。
长工们本以为年前是收不到工钱了,如今峰回路转,自是乐得不行。
而这还不算完,姜婉宁又说:“最近三月也是辛苦大家,年关将至,本该给大家包些节礼的,只是夫君不在,我又是才想起这回事,只怕准备不及,便将节礼折成现银,辛苦你们自行采买了。”
“除了节礼之外,再就是年终奖,考虑到诸位最长的也只做了半年工,这回就连着节礼一起,每人给一两银子。”
“再有什么其他安排,因着夫君也不曾告知与我,只能等他回来再谈,我在这也给大家拜个早年,辛苦诸位了。”
话落,姜婉宁拿出早准备好的红封,亲自递到每个人手里,就连在院里洗衣做饭的妇人们也没落下。
有人觉得碎银不够爽,那就给他们换成十吊钱,满满当当一大口袋的铜板,光是听声音都叫人高兴,沉甸甸地拎着手里,只觉这半年的辛苦都值了!
还有那些跟着陆尚去了岭南的长工,姜婉宁没有算他们的工钱,只等回来后一起结算,但该给他们的节礼和年终奖是不缺的,仍是一人一两,叫同村的人给带回去。
等把长工们都安排好,这一天便过去了。
工人们拿了钱,也不知在谁的鼓动下,竟一起跪了下去,一定要给姜婉宁磕个头才肯走,姜婉宁阻止不得,最后只能躲进屋里去。
便是这也没能削减长工们的热情,一时间屋外全是拜年声。
到最后只剩下了陆启陪着她,姜婉宁笑了笑,拿出另一个红封:“你的工钱我就不管了,只等夫君回来叫他给你结算,你又多是费心,我便多给你包了二两,过年图个吉祥。”
“还有这些——”她从另一小包里拿出几个较小的红封,“这是给大宝、亮亮和中旺的,他们放假早,我也没记起这回事,便辛苦你多跑一趟,也是我这个做老师的一点心意。”
要是换成平常时候,陆启怎么也不会收这些。
但年关什么都能和吉祥吉利挂勾,又是为人师者的心意,他怎么也拒绝不得。
陆启擦了擦手,双手接过:“好好,多谢夫人,多谢夫人了!”
陆启把所有宅院检查后锁上,又送姜婉宁回了家,这才从塘镇离开。
赶在街上商贩关门前,姜婉宁和陆奶奶买足了食材,还凑热闹买了两捧烟花,等着过年那天放。
三十这天,祖孙俩简单吃过早饭,便开始操持年夜饭,饶是只有两人,也是鸡鸭鱼肉样样齐备,不肯有一点的含糊。
在一片热闹声和对远方人的思念中,年关悄然而逝,新的一年又到了。
正月十五一过,江婶重新上工,物流队恢复了送货,学堂的孩子们也被押着收心。
过年虽有辞旧迎新之意,但到了寻常百姓家,年前年后也没什么两样。
冯贺过年是回了府城的,却不想他早早地回了来,给陆奶奶拜了个晚年,又找姜婉宁说:“夫人见谅,我与府城同窗问询,知今年三月三将开院试,我欲上场一试,还请夫人代问那位先生,不知我可有上场机会?”
姜婉宁有些奇怪:“之前不就是想着赶今年的院试,夫君当初没与少东家说吗?”
“!”冯贺一惊,旋即狂喜,“是是是,是我疏忽了!那敢问夫人,这最后一月,我又该如何准备?”
姜婉宁耐着性子说:“无需慌乱的,之前半年少东家已打下基础,之后一月将以巩固押题为主,其余便是少东家放平心态,坦然赴考罢了。”
话是如此,冯贺却无法真的淡定下来。
他颇有些手足无措:“可是、可是我能行吗……我还是有些不敢,真的不用挑灯夜读,最后拼一个月吗?”
姜婉宁忍笑:“少东家不信自己,难道还不相信我……我是说那位先生吗?”
“不过也无妨,先生留了新的功课,需少东家在三日内交出答卷,是两道经义两道策论,还请少东家抓紧时间。”
冯贺一开始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可等拿到了题目,忽然就明白为何姜婉宁说无妨了。
却见那几道经义策论题皆是妙极,他前不久还觉自己学问精进了些,现在一看,恍惚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智障。
之后一个月里,冯贺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要么是为答题抓耳挠腮,要么是为答卷上的批注训得面红耳赤,他白天夜里光想着背书答题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为院试而焦虑。
一直到院试前两天,姜婉宁收了他的功课,没有再拿新的题目来,而是说:“距离院试仅剩两日,少东家可以回府准备着了。”
“……”冯贺愣了好半天,终于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来。
他回去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赶紧收拾了东西回府城,回去后刚睡了一晚,又着急忙慌地赶去考场,中途还险些找错位置,等再回过神,已然是院试结束了。
冯贺走出考场,被家里的小厮迎上马车,感受着身下的颠簸,他后知后觉地感出两分紧张来,而院试都结束了,再紧张不紧张的,好像也无甚大碍了。
直至此刻,他才领悟到姜婉宁最后一月安排的精妙之处来。
院试如何,只与冯贺一人有关,姜婉宁把他送走了,尚有一学堂的孩子要教呢。
她心态上没有任何起伏,仍是家学堂写信摊子三点一线,偶尔再去书肆走一趟。
陆奶奶找到了新的活儿干,正在家里和江婶收拾院子,连着菜圃葡萄藤一起,一定要在开春前打理出来,每天都忙得站不住脚。
就这样到了三月十五。
姜婉宁是去书肆送字帖时,听见店内有书生说:“今日院试放榜了吧?”
她这才想起,原来院试已经出来结果了,而院试结果只在府城能看到,她远在塘镇,并无法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对此她只是一笑而过,要说全然波澜无惊不至于,但要说紧张,大概也是没有的。
与此同时,府城冯家。
家中小厮一路跌跌撞撞,飞一般地闯入堂厅,他顾不得厅内的客人,气喘吁吁道:“恭喜老爷!少爷他院试过了!”
“什么!”冯老爷一惊,连下首的客人也望过来。
小厮是从放榜的告示牌一路跑回来的,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扑通一声跪下去,给冯老爷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复说:“少爷院试过了!还是院试第一!少爷是今年的府城案首!”
冯老爷双目放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自家儿子的本事,他这做爹的,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清楚的,去年冯贺闹腾半月,又是交接手里生意,又是搬去塘镇住,还找了个什么先生,他可是发了好大火。
虽然后面也是同意了,但对于冯贺能通过院试当上秀才,他并不抱什么希望。
便是前些天院试结束,冯贺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这回的题皆在先生意料之中,多是我刻苦钻研过的,想必此番定能过了院试!”
冯老爷嘴上说着好,心里却不以为然,当时还想,哪怕冯贺能在榜尾,都是冯家祖坟冒青烟了。
谁成想院试结束不过半月,竟有这般惊喜砸在了头上。
府城院试第一?
他根本无法想象,这该是何等的荣誉。
直到下首老友起身贺道:“恭喜冯老爷,恭喜冯公子,这可是大喜啊!”
“大喜、大喜……”冯老爷手都在发颤,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贺儿过了院试,实乃冯家家门之光,我要为他设宴三日,宴飨全城!”
“还有府上所有人,一律发赏!”
底下的小厮又是一番叩谢,刚要领命下去,却听冯老爷忽然改口:“不!不是宴客,是恩师,是贺儿的恩师——”
“来人呀!快快备礼,我要亲自带他去叩谢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