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詹顺安等人回来, 姜婉宁便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她死死扒住陆尚的小臂,一张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哑住,根本吐不出一个字来。
陆尚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当即道:“别着急,他们是回塘镇了, 我这就叫人备车,我们这就回去, 阿宁再等等,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
说完,他便牵起她的手, 大步向门外走去, 门口碰见家里帮工的婆子, 又叫她给陆奶奶带句话, 只说他们有事外出一趟, 若是今天赶不回来, 便明早再回来。
“还有夫人的私塾, 我们今晚要是回不来,你就叫庞少爷先去给大家说一声,开学的日子延后一天, 一切等我们回来再说。”
“好好好, 我都记下了。”
出了家门后, 两人直奔后街的车马行去。
陆尚这些年也置办了一些车马,但尚没有买独用的马车,平日出门也都是去车马行临时租赁的,因着有跟他们签长期合同, 价格还算实惠。
从陆家到车马行这一路,姜婉宁一句话没有说, 只是她的手心不住冒汗,不一会儿双手就汗涔涔的,本就紧张的面容也越发冷清,薄唇紧抿,步伐越发快了起来。
陆尚没有出声,只默默加快了步伐,到车马行后更是一句不曾寒暄,要了最快的马车,又配了车夫。
便是从府城回塘镇这一路,姜婉宁说话的次数也极小,只有被陆尚正经问道了,她才会怔怔地抬起头,迟钝地应一句,实际根本没有听进去多少。
到最后,陆尚也不说了,只坐到她身边,一手揽在她背后,垂首蹭了蹭她的发顶:“阿宁别着急,等我们去问清楚,马上就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了,要是确定那位军营里的小将是兄长,我便亲自走一趟。”
“我——”姜婉宁抬起头,定定地回望着他。
一边是失散已久的亲人,一边是相顾相倾的夫君,哪边都是无法割舍的。
这时候她已经说不出不许陆尚去的话了,犹豫许久,缓缓垂下头,声音微不可闻,却还是被陆尚敏锐地捕捉到:“那我也去……”
陆尚面色一僵,张口就要拒绝,可顾及着姜婉宁的情绪,没好当场否掉。
晌午才过,马车就抵达了塘镇城门附近的长工宿舍。
詹顺安等常走远途货运的人始终住在这里,原本只三座的宅子扩大到了六座,每座还是住三十来人,除了他们住的那间,其余几间倒是常有人员更换。
陆尚和姜婉宁来得太急,又没有提前通知,以至他们到的时候,詹顺安等人还在后院里冲凉,闹闹腾腾地根本没法进去打断。
陆尚转头去看姜婉宁,谁知她这到了,反而平静下来:“那就等等吧。”
两人去了堂屋,一左一右坐在主位上,又有负责清扫的妇人给上了茶,没过多久,就有第一个冲凉结束的人过来了,那人一进屋吓了一跳,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知道没有看错。
陆尚冲他招了招手:“大辉是吧?正好你来了,快来给我们讲讲你们到了北地的见闻,还有那军营里的小将,你们都打听到了什么?”
大辉抹了一把额前的水珠,两步走上前来,也不含糊扭捏,张口便道:“见过老板,见过夫人,您二位要是问北地的见闻,主要还是要找詹头儿,我们虽也跟着,但关于小将的事却知道不多。”
“詹头儿的信上应是写了的,我们是年初才进的北地,最开始进去那两个月,一直在各个荒地里打转,莫说人影了,便是牛羊马畜都没瞅见,才半月捎带的干粮就吃完了,全靠一群撞上来的饿狼,宰了狼群才有了吃食,后面又是兜兜转转一个多月,才碰上一个放羊的牧人。”
“我们跟着牧人去了他们聚居的族地,在他们那生活了半个来月,打听到北地确实常有朝廷流放来的罪臣,多半是会驱赶到腹地才被放下的,之后是在北地自力更生,还是投靠什么族群,就看他们自身的造化了,但我们在的这片族群从来不收罪人,约莫四五年前,倒有一家找了来,两男一女,瞧着面容有些沧桑,也估摸不出年纪,阿莫罕族长赏给他们一包馕饼,就把他们给赶走了。”
“后面我们又按着阿莫罕族长的记忆,一路往西北去找,可惜后面碰上的三个族群都没能碰上您叫我们找的人,他们也不曾见过相似的,再之后就是碰上北边游牧族来犯,虽只是小波试探,但我们还是被冲散了,詹头儿阴差阳错加入到了民兵中,我们则是散在各个部族中,跟百姓东躲西藏着。”
陆尚问:“最开始打听到的那两男一女,有什么特征吗?”
“特征啊……”大辉挠了挠头,“三人都挺瘦的,不过听说流放到此的人都是瘦骨嶙峋,这也算不上什么太独特的地方。”
“那这三人中有腿脚不便的吗?”姜婉宁追问道。
大辉冲她躬了躬身,随后才说:“回夫人,阿莫罕族长说,那三人中有一人是躺在木板上的,被另两人拖着走,可能是有腿脚上的不方便,但因没见他下过地,便也不清楚。”
饶是知道茫茫北地找寻三人并不容易,姜婉宁还是难掩面上失望。
陆尚攥了攥她的手,又问大辉:“你说游牧族来犯,又是怎么回事?我们的人可有伤亡?”
“这不刚过年时天还冷着,据说是北方游牧族缺少粮草,每年秋冬总要小股进犯,多是为了抢夺粮食,但北地除了戍边军外,还有百姓自发组成的民兵,一般情况下还是能阻拦住的,按着那些散落族地的说法,外敌侵犯的情况很常见,在北地待久了也就习惯了。”
“伤亡也是没有的,不光我们没有,就是我们待的那些散居地也很少,詹头儿跟外敌交战时不小心擦伤了胳膊,伤口不深,只用了半个月就好利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尚闻言,心下一松:“没受伤就好。”
正说着呢,就听门口传来喧嚷声,下一刻,以詹顺安为首的七八个大汉赤膊走进来。
姜婉宁一怔,回神后赶紧避开视线。
而詹顺安等人见到堂中情况后,也是慌忙背过身去,被詹顺安吼了一嗓子后,又是你推我搡地退了出去,最后一人还喊一声:“老板夫人且等片刻,我们马上回来!”
前后不过半盏茶时间,这群汉子又跑回来了,他们往返匆忙,只匆匆披了一件短衫,最靠上的扣子都没系好,好在没有再坦胸露乳了,其余细节倒也不必在意。
陆尚无奈扶额,摆了摆手:“詹大哥且留一留,其余人先回去歇着吧,等这两天我叫人给你们把工钱结了,之后就能回家休假了,跟以前一样,还是半月的假。”
这一队人都是跟着陆尚做了五六年的老手,从最初的酒楼送货,到后来的走南闯北,物流队里所有新鲜的艰难的,一般都是叫他们做第一回 ,每个人在整个陆氏物流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这些年他们的工钱一涨再涨,他们也从最初的惶恐到平静接受,跟陆尚的关系也越发亲近起来。
听闻此言,这些人也只是欢呼一声,再吵嚷一句:“多谢老板!多谢夫人!那我们就先歇了!”他们清楚老板和詹头儿有话要说,也不多留,作了个揖,勾肩搭背地退了出去。
等最后堂屋里只剩下詹顺安和陆尚三人,比起其余人,詹顺安对此行的目的更清楚些。
他看向姜婉宁,当即将这一路所有见闻讲了一遍,前半部分与大辉所言相差不大,转折还是出在加入到民兵后。
詹顺安说:“我们跟北部游牧族交战时,是一路往西北打的,到最后离西北大营只剩数十里,碰上了他们的巡逻兵,又跟他们共处了一夜。”
“关于那位小将,也是晚上吃饭时听他们说起的,听说那位小将是三年前被大将军从寒石林捡回去的,他两腿皆伤了筋脉,脸上也被刀划破了好几道,大将军虽喊了军医为他医治,但因腿疾拖了太久,已无法恢复到从前,大将军看他留在军中无用,就想等他治得差不多了,就把人送走。”
“哪成想一次游牧族进犯,大将军外出未归,西北大营被外敌摸了进来,那贼子是直奔粮仓去的,就在他将要点燃仓草的千钧一发之际,那人在百米之外,挽弓射穿了他的手腕,免了一场大难,大将军回来后听说了全部过程,对其大为赞赏,直封他做了小将,留在帐中做了副官。”
姜婉宁听得心口一拧一拧的,情绪也被这波折的经历提了起来:“那他——”
詹顺安继续道:“其余我们便不知道了,巡逻兵只把这当成奇闻来讲,再往深处的,许是涉及营中机密,他们就住了口,直到分别时,我才不经意听见一句,说那小将好像还是武举出身。”
此话一出,姜婉宁直愣愣地站了起来。
……双腿不便,箭术出众,又是武举出身。
每一条都与她印象中的兄长相符。
她张了张口,可才吐出半个字,就觉面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摸,竟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