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召坐在副驾驶上, 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壳后面的镜片看嘴唇,还好他没用力,倒也看不出什么。
窗外的雨水渐大, 隔着车窗只能听到雨水拍打玻璃的声响,聂召偏过头看着玻璃窗, 残留的雨滴顺着窗户往下滑, 她歪着头靠在车门上,脑子里放空着。
聂召不主动开口说什么, 靳卓岐更不会说话了。
车里的寂静维持到了半个小时后车停靠在海边别墅车棚里。
聂召还有些愣。
愣完之后意识到他们是在靳卓岐的别墅聚。
应该会有人来打扫,院子里干干净净, 有些欧式风格的建筑,从外表看, 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宫殿。
别墅院子里有一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亭子, 绕着挺多看不出是什么的藤蔓, 下面摆了烧烤架,以及一些从冷冻箱里拿出来的各色食材, 旁边还堆积着几堆火把,有两个女孩低着头在烤红薯。
下了车,聂召没走过去就瞧见了那边坐着一堆男男女女,还有几个穿着打扮特别成熟的,或许不是他们这一届的。
她想到靳卓岐休学了一年,可能是以前跟他玩的好的朋友,暑假还剩下几天才结束, 开学前的聚餐也不无道理。
她低垂着头跟在靳卓岐旁边不紧不慢地往那边走。
高中的消息或许还很不流通,但对于大学来说, 某个专业某个班级的某个男生告白失败的破事儿,都能在当天晚上闹得全校皆知, 更别说她这样的了,但凡是个喜欢上网的,都能看到现在还没下去热度的八卦。
她是被台海国际高中在校网上官方挂出处罚结果的,因为葛元凯的帮忙,才没有开除学籍,不然她连弘高都进不去。
这件事闹的整个台海各大高校没人不知道,当今时代网上消息流通迅速,流言蜚语排在最前头。
她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靳卓岐,脑子里在想,他是故意的么?
聂召在台海的小房子里自己住了三个月,谁都不敢见,来到这里之后才逐渐放开性子,可不代表着,她愿意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这张脸摆在阳光下,空气里,就意味着被批判跟审视。
即便她知道在A市这段时间已经有人认出来她了,可还是觉得,现在就是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靳卓岐领她来的。
空气比平常没下雨的天显得湿重阴沉的多,天空没星星,冷风也一阵一阵地吹拂过来,面前的火把烧着,温度不算太高,达到了一种制衡。
旁边一个桌子上还放了一个小锅在煮火锅,浓汤翻滚,香气四溢。
几个人正在嚷嚷着烤鸡翅,一道清朗的声响絮絮叨叨在骂付坤,说他笨手笨脚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是,你他妈搞那么多辣椒谁吃啊?还有这里面都没烤熟。”
“我就爱吃辣的,没辣你不如吃生的。”付坤很是不满有人质疑他大厨的水平。
“你不会等烤熟了再放???”
“没入味!”付坤回头骂他,“别烦!”
“我不管,这几个你快点你搞完拿走你自己吃。”
付坤狠狠剜了他一眼。
聂召坐在旁边,她也不太会烧烤,坐在几个火把前看着几个人打牌。
靳卓岐坐过来后就从兜里掏了一盒烟,抽出一根,微微弯着腰用烟头借着火把的火,差点烧掉了半根。
那个短发女孩大概是长发女孩的朋友,一米六几的身高,学生头,脸圆圆的很可爱,穿着打扮也很稚嫩,应该刚上大一。
或许是女孩的第六感,聂召刚走过来就注意到短发女孩一直在看她了。
她可不会傻逼的以为对方是个女同。
等她坐这下,没忽视可爱女孩拉着朋友的衣袖在暗示什么,大概太胆小,不小心跟聂召那双清凌凌的双眸对视上,低着头再没敢往这边看了。
“怎么卓哥带女朋友来了?”女生收到暗示随口问了句。
她倒是知道靳卓岐之前有个女朋友,不过听说分了。
倒是没想到她们昨晚还在八卦的网上风言风语的主人公会站在靳卓岐旁边儿。
世界是挺魔幻的。
或许都没人知道在ig上闹得轰轰烈烈的平面模特聂召来了A市。
碰上聂召那张脸,即便不喜欢,女孩眼神还是震了一下,知道她漂亮,但在现实里看,好像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她是真的美。
“欸,就是,不介绍一下吗?”
一个穿着运动外套的男生扫了一眼聂召,又看向靳卓岐,眉眼带着笑说。
付坤走过来,踹了他一脚:“起开,我坐这儿。”
男生撇唇,往旁边挪了挪。
“你就非挤一块儿是吧。”
“这么爱我是吧?”
“我爱你大爷。”
聂召不知道是不是要自我介绍,向来游刃有余的女孩在这群人面前竟然有些犹豫不决,或许是因为是靳卓岐的朋友,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口吻。
打成一片或是敬而远之。
这些人看上去跟他很熟,应该是经常会聚的铁友。
那个略显可爱的短发女孩或许也不是第一次见靳卓岐,眼里的粉红色泡泡都快溢满大海了。
“聂召。”聂召还是清淡地点了点头说。
旁边低着头认真打牌的一个蓝毛扫了一眼聂召,随口说:“哪还需要介绍啊,网上不都她照片,什么姿shi——样子的都有。”
打完,还笑嘻嘻地看着男生说:“你昨天不是还夸她长得好看要见见真人来着?”
聂召没吭声,余光瞄了眼靳卓岐,他还是弓着肩,胳膊肘抵着膝盖坐在小凳子上,夹着那根烟抽。
头顶的灯照下去,因为低腰的姿态,整张脸都有些暗,看不出是什么态度,脚边的烟灰火星都比他生动。
聂召也没想过他会有什么态度。
让她难堪而已,有什么不能全盘接受的。
旁边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女孩听言,脸上表情全黑走了过来,环着胸站在男生旁边,睨着他冷眼问着:“什么?谁好看啊?”
男生笑着躲闪开,还不忘瞪了蓝毛一眼:“没啊,我什么都没说,别他妈栽赃我,老婆你吃烤串,我去给你烤鱿鱼。”
女生斜了他一眼,又把视线放在聂召身上,看了眼靳卓岐,没吭声,反倒是歪着头问蓝毛:“你们在群里说我什么了?”
蓝毛佯装不懂:“什么群?说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手机给我看。”
蓝毛仰着头睁大眼睛,本就可爱的娃娃脸,显得很是真诚:“真什么都没说,我们是那种人么。”
又一脸谄媚说:“姐你除了身材没那位“平模”好,其他完胜。”
话音刚落,旁边付坤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皱着眉不轻不重踹了他一脚。
蓝毛揉着屁股皱着眉,还没开口,远处跟着李拓过来的盛况嘴角微勾着,声调也散漫:“干什么?开个玩笑而已。”
盛况坐在了聂召旁边,递给了她一根刚烤好的鱼丸,眨了眨眼睛礼貌问:“聂召又不是听不出在开玩笑,是吧。”
聂召接过,指腹搓捻着沾了些油的木签,仰头扫了他一眼,随后轻笑了声:“嗯。”
旁边倒是冷不丁来了一句:“你挺大方。”
声音不轻不重,冷飕飕的。
聂召侧过头扫了他一眼,在心里写了一千字的小作文。
就靳卓岐这样坐在旁边跟爷似的旁观看戏状态,她不信他不是故意的。
让她陷入这种境况,被这些陌生男女用审视的眼光扫着,侮辱的语言评头论足的,不是他么?
或许是被靳卓岐激的,聂召强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
仰着笑说:“卓哥的朋友,面子还是要给的。”
明晃晃地指摘你们虽然没礼貌,但靳卓岐在这儿,所以她架着靳卓岐的面子接受一切的粗俗无礼。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人脸色瞬间变了。
连向来傲慢轻浮的盛况都挑了挑眉看向聂召。
也是,能逼得别人跳楼,还害死靳卓岐他妈之后好好在他身边的人,能是什么好欺负的。
“欸,快点吃,凉了不好吃了,谁下的虾滑啊!都他妈要化完了。”盛况走过去拿着公筷在火锅里搅弄着。
中途聂召去了趟卫生间,因为不知道在哪,拐了一圈才找到。
好在整个别墅的灯光都大开着,卫生间的窗口就能看到远处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在烤串,没了她气氛很融洽,聂召站在窗口上听着雨声,想到他家客厅茶几上有盒黄鹤楼,从客厅拿进来,点了一根烟抽,坐在旁边马桶盖上略显无聊地往窗外看。
走了也就两三分钟,他旁边的位置就被那位短发妹妹给占了,看来是有备而来的。
聂召很有眼色地不再过去,也被调侃完了,她过去只会打扰他们聚餐。
抽了挺久的烟,聂召的喉咙还是受不了这种刺激的冲击跟凉意,每次抽完烟她都觉得嗓子疼,本就厚嗓的人声音逐渐变得愈发低沉了。
她强迫自己熟悉这种味道,跟熟悉酒味一样,让自己彻底躺在低谷之下。
长发女孩还不忘记给自己小姐妹牵红线,瞧见靳卓岐捏着手里的一次性杯子,半杯酒见了底,意识很散在放空,便叫了他一声。
“卓哥。”
她俩其实差不多年纪大,当时都是同一届的,或许是他的气场给人带来的镇压感,身边这群朋友大多数都叫他卓哥,不像是全名那么疏远,显得亲密一些。
“缺女朋友么?”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男生都开始眉飞色舞了。
长发女生拖着下巴,看了看自己脸红到不敢抬头的朋友,指了指说:“上次你见过,我室友月月,学美术的,认识一下呗。”
性格跟林思凝很像。
也是A大的,她不信靳卓岐上大学会不谈对象。
况且就靳卓岐这长相,入学当天都是要被表白墙挂爆的程度,先下手为强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上次加过微信。”短发女孩小声腼腆地说。
她知道靳卓岐只不过是礼貌地同意了好友,平常他的微信号根本加不上,如果不是有很好的朋友在中间,他不会给面子加乱七八糟的人。
从始至终,她发了一个你好,靳卓岐没回。
靳卓岐一直没吭声,低着头把玩手里那支打火机,点着火,在指骨之间来回转,眼皮都没抬一下,更别说给面子看那个叫月月的一眼了。
旁边付坤打着马哈:“我们卓爷谈恋爱需要你介绍啊!别开玩笑了。”
蓝毛还不忘拱火:“就是就是,里面不是还有一位么,估计塞不下。”
“不会啊,叫什么,聂召是吧,她应该不介意,她能当——”
“磅”的一声。
面前的火堆被靳卓岐站起身踹了一脚,没烧完的木棍往四周滚,带着火星的石炭蹭了周遭人一腿,生怕惹火上身,连连往后退。
“卧槽。”裤腿都点着了的蓝毛禁不住脱口而出了一声后,瞧见靳卓岐那张脸,声音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靳卓岐站着身,那张脸暴露在头顶的灯光下,表情阴鸷到了极致,眼神都黑漆漆的,唇线死绷着,下颚线条流畅,跟刀光没什么区别。
“说够了吗?”
“下次聚餐别叫我。”
靳卓岐转身就要走,身后的盛况忙的站起身拉他,解释说:“舟舟也是听说了……那件事,这不是替你忍不了吗?”
靳卓岐把眼神放在了旁边付坤身上,启唇笑了声,没什么温度:“所以聚餐是为了这个?”
付坤忙的摆手撇清关系:“我不知道的。”
说完之后把视线放在旁边一直没吭声的李拓身上,除了他们三个应该没人知道。
李拓放下手里的竹签,嘴巴里的肉串还没嚼完。
“我说的,盛哥问,我就说了。”
付坤:“……”
平常还说他没脑子。
到底他妈谁没脑子??
靳卓岐把手里的钥匙扔给盛况,气压挺低,声音里的那股劲让人不寒而栗。
“我跟她怎么,轮不到你们过问。”
脚下一踹,那根滚烫的火棍直冲着李拓。
“别他妈多管闲事。”
说完转身走了。
留下了一群面面相觑的人。
李拓躲着摔了一个跟头,手掌都擦出了血道子。
蓝毛被骂了,低着头拍着烧破的裤腿,满脸委屈:“我这不是给他鸣不平吗?不是,什么情况???他没事吧他。”
付坤沉了口气,也骂着:“早知道你们这样就别聚了,聚个屁啊聚。”
“我裤子都烧破了!!!你还说!!!”
“日……我赔给你!”
靳卓岐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往车库走,低着头下意识打开微信,才想起来他跟聂召根本没加微信。
从短信中翻了下,开着坐在驾驶座上敲着字。
【出来。】
聂召收到信息时正在打游戏,闲着也是闲着,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们走了没有,准备等一会再出去,一开局就有些入迷,被敌方情侣怼着杀,一股火气就上来了。
靳卓岐的短信发过来时候游戏正好结束,她完胜,还在公屏给那对小情侣发了个BSU,发完开开心心退出了。
出去时路过小亭,还瞧见短发女孩在哭,付坤几个人正在灭火处理火把,烧烤没吃完,但开始收摊了,气氛好像不是那么对。
起码不是她刚才看到的那种和谐。
聂召熟门熟路走到车停着的地方,拉开车门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上,看了靳卓岐一眼。
车内没开灯,停在一个略显黑暗的地方,她本来就看不清,靳卓岐的脸在她眼里是完全模糊的,只能看到侧脸线条,五官整个都陷入黑暗中。
绷紧呼吸也能听到男人的清浅呼吸声,聂召没吭声,侧过头去扯安全带给自己系上,刚系好,被靳卓岐捏着可以拉长的那端,紧紧往后扯,安全带骤然像是一个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一样,把聂召的身子紧紧囿于副驾驶上,脊背贴着靠背,整个人钉死在这儿。
他很用力,不知道在发什么疯,聂召看不清,只能感觉到他侧着身,有力的臂膀跟她紧贴着,死死拧着安全带,紧的她胸疼。
“我真他妈想弄死你。”
低沉带着强烈压抑的声音从齿关溢出来,带着浓重的火气跟暴躁,平常那副散漫又运筹帷幄的外表完全失控崩塌。
即便是看不清,聂召也能想象就在肩膀处的那双手,手背上的青筋凸出的怎么厉害。
“那你来,我不反抗。”聂召声音毫无起伏。
可肩膀却有些控制不住微微发抖。
“知道自己欠谁的么?”
好似找回了些理智,声音即便还是低又寒,却带着点逼近的架势。
“靳卓岐的。”
他没再说,只有炽热又滚烫的呼吸在寂静漆黑的车内起伏。
或许消了些气,手上放松了些。
聂召垂落的手指微蜷。
倏然懂了。
他是说。
除了他,她不需要忍让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