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召很少出门, 也就没跟公寓的安保跟物业见过,今天人来人往人挺多,俩人刚下了楼, 就听到远处挤挤攘攘的吵闹声音。
她好奇地往那边看,又抓紧了下靳卓岐的手, 问那边在干什么。
靳卓岐扫了一眼, 男男女女都有,挺多阿姨带着年轻的儿女一齐在那边的凉亭下坐着喝茶, 这边原本是大爷泡茶下棋的地方,此时被无数个看上去格外局促的年轻男女彻底攻陷。
他看着那边说:“应该是在相亲。”
聂召啊了一声。
“相亲啊。”
她话刚说完, 感觉到迎面走过来了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不算年轻的阿姨穿着小区管理员的衣服,满脸笑光从这边往相亲角走, 看到这两位, 还觉得有些眼生。
“哎?你们也是我们小区的吗?哪栋楼的?”阿姨特别热情地站在他俩旁边问。
靳卓岐停住了脚步, 说:“三栋的。”
阿姨瞬间哦哦了两声。
“我看到上面记着的你们是一对,我就没叫你们来了, 公寓里经常有很多活动的,你有没有进我们小区的群?我拉你进来呀?以后有别的活动也可以一起来参与参与。”
阿姨有些爱不释手地盯着他俩,眼睛一直在这两位的脸上扫着。
实在长得有点好看,可惜是一对,不然今天这个相亲活动肯定会有更多人愿意来。
“好。”
靳卓岐本想拒绝,转念一下,掏出了手机, 加了她微信,被她拉进了群里。
“那你们忙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了。”
等俩人往门口走, 阿姨还一步三回头看着这对情侣,小姑娘倒是不太爱说话, 看上去冷冷的,男朋友长得帅脾气也挺好。
聂召从公寓出来,才扬眉问了一句:“上面记着?搬家还要记录吗?”
靳卓岐“昂”了一声,又百无聊赖地说:“记不清了。”
聂召哦了一声。
又听到靳卓岐问:“你猜我填的什么?”
“情侣么不是?”
靳卓岐想到他写的,前面一栏是,跟她的关系,后面他写了俩字。
他没说,合上了手机,拉着她在周边转悠。
聂召看不见的缘故,靳卓岐一路上也没敢撒开手,就算是去买东西都牵着她,给她买了冰淇淋,她也就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
天气即便燥热,春天的迹象却还不是那么明显,万物复苏正在进行。
聂召双手撑在长椅上,仰着下巴任由风吹着,长发也被吹到了耳后。
靳卓岐歪着头看着她,有一秒的出神。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只是一步一步跟着她走着,想要走很久很久。
他甚至在想,如果可以,他宁可这些痛苦是降临在他身上的。
他又有些后悔发那条微博了。
靳如馨去世之后,靳卓岐曾经也去找过聂召,他站在很远处,当时因为车祸,走路都还不灵活,穿着一件被洗到泛白的衣服,下巴处的青茬也没刮干净,整个人沧桑又狼狈,高个却弯着肩遥遥看着她。
她穿的很漂亮,整个人自信又张扬,身边一群朋友围绕,跟她关系最好的就是挨着她的葛元凯,不知道在开玩笑还是什么,她笑着叫他哥,说一会他请客。
一群人哄闹着开着豪车从这里离开,车子碾过刚下过雨存的污水,速度太快,整个激洒在他身上。
当时的靳卓岐毫不避让,漆黑的眼眸紧紧跟着她的背影看。
后来遇到霍呈决,他努力让自己成长起来,他要切掉自己的一切不完美,把所有事情都做到最好,也要保自己周全。
或许是那一幕太过刺眼,靳卓岐在某天晚上忽然又梦到聂召的那张笑脸,裤子湿了个透底,也出了浑身汗。
于是他在把文斌搞破产之后,在网上发布了那条微博,刻意放出了些漏洞,让葛元凯查到地址。
他其实不太确定聂召会不会来,看到她背着吉他站在巴士牌前时,靳卓岐知道他赌赢了。
他只是没想到,舆论是不可掌控的,聂召也早就因为当初举报导致蒋听自杀,精神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医生说她高一的时候就去过医院看心理科,当时就已经是轻度抑郁了。
重重叠加之下,她整个人被彻底挖空,本就只剩下一个躯壳。
而卢湘,或许就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没有办法恢复回来了。
靳卓岐不知道怎么办才行。
坐了好几个小时,聂召的手机响了一下,靳卓岐给她买了跟平常人不太一样的手机,她用得很熟练,有微信发过来,按键可以用机械音读出来给她听。
或许是因为手里在吃着东西,她并没有点开看。
靳卓岐却清晰地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的兆锐两个字。
他听医生说过,在她住院的那一年半里,都是兆锐在照顾她。
也不难想,她手腕处的那道疤痕很深,她想死的那天,是兆锐把她拉回来的。
靳卓岐忽然没了心情,叫着聂召:“回去吗?”
聂召点了点头。
坐的她屁股都痛了。
回去的时候打了车,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家。
她的身体好像比之前差了很多,只是出去转了几个小时就累到不行,回去之后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卧室趴在**就想睡。
靳卓岐还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回应。
走进去看,才发现她已经睡熟了。
给她把外套脱了,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从卧室出去进了书房。
他还是继续帮霍呈决处理一些工作上的问题,有些事情只有他能做,进度迟迟推展不开,他有空时便会跟之前在伦敦一样,跟那边开会,做项目,做分析。
这个公寓并不算太好,即便是跟聂召之前的公寓距离很近,也完全没有她之前住过的公寓好,但有一个很好的就是,隔音效果很差。
所以只要房间里的声音能够达到人类耳朵能听到的最低分贝,不关紧门,靳卓岐就可以第一时间听到。
因此在他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他的所有活动都停歇了。
那边的人正在看企划案,注意到对面倏然失了音,抬头疑惑看他。
“Jin?”
靳卓岐的英腔很纯正:“Sorry, the meeting has been postponed until tomorrow evening.”
[抱歉,会议推到明晚。]
说完,他合上电脑站起了身,转过身快步从书房走出来时,长腿踢到椅子,零碎的脚步看上去格外慌乱。
他快步走到卧室推开门,聂召没在**躺着,靳卓岐迅速转过身,注意到了地板上的那滩水,手指大力拉开了浴室的推拉门,看到浴缸里坐着聂召。
她的那条她最喜欢的白色长裙被扔在了旁边地板上,浑身赤/裸地躺在浴缸里,浴头开着,正在滴滴答答地往已经漫出来的浴缸里灌水,聂召整张脸都陷入水里,她正闭着眼,脸色青白,仿佛没了生气。
靳卓岐心脏猛地一缩紧,手指大力地扣着她的胳膊,把她整个人从浴缸里拉了出来,或许是因为捏得太用力,白皙的胳膊上留下了泛红的手指印,她像是恢复了呼吸一样,睁开眼瞳孔睁大看着前方,呼吸的频率急促,又被水呛得一直咳嗦,整张脸都被憋红了。
“你在干什么?”靳卓岐的声音从齿关崩出来似的。
聂召像是坠入海里一样,跟她很多时候的梦一样,身体里被无孔不入灌进了很多水,嗓子被冲的干疼。
她看向靳卓岐的方向,落在耳畔的声音芒寒色正,带足了冷意。
“我……想洗澡,睡着了。”
她出了汗,身上涂的防晒乳有些黏,不太舒服,洗着洗着有些困,整个人就滑了进去。
怪不得她觉得透不过气,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聂召低着头不敢看向他,用另一只手掰着他捏着她胳膊的手掌,像是要穿过肉/体握住她的白骨,太疼了。
“疼。”
靳卓岐抿紧着唇,眼睛有些红看着她浑身湿漉漉唇色苍白的样子。
他不敢保证如果他丝毫没注意,聂召可能会死在这个浴室里,死在他眼皮子底下。
把浴缸里的水缓缓放空,卧室都溅了一层水,一直到浴缸里空了,靳卓岐才去拿了干净的毛巾把她整个人包裹住,抱着放在**,去拿吹风机让她自己吹头发。
自己则是拿着扫把迅速脱干净地面上的水,以免会发生漏水让楼下遭殃。
聂召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用耳朵注意着靳卓岐的方向,以及猜测着他在干什么,用着最低档的风慢吞吞吹着头发,一直到他把地板拖干净,聂召的头发还没吹干。
很长,又密,以前的烫染被彻底减掉,长出来的黑发纯天然,她觉得麻烦,毕竟她看不见,长发会有很多注意不到的烦躁点。
当时坐在梳妆台前心血**说了一句:“要不我去剪掉吧,我觉得,我短发也挺好看的吧。”
靳卓岐站在她身后给她吹着,声音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如果你是因为短发好看可以,但是如果是因为麻烦,不行。”
很显然,她一个看不见的人,怎么能欣赏自己短发的样子。
聂召就放弃了去剪。
还盘坐在**发呆,手里的吹风机被他自然拿走,坐在她身后很是熟悉地帮她一层层吹干,花了刚才一半的时间,就全部干透了。
他没吭声,放下吹风机就走了出去,聂召抬着头往门口看着,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但她真的睡着了啊?
睡着的人怎么会有感觉?
过了两分钟,又听到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聂召抬起头,听到近在咫尺的温和声线:“喝点水润润嗓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接过抿了一口,正正好的温水。
摇了摇头,说:“就,被呛了点水,没什么感觉了。”
靳卓岐坐在床边,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他不想这样做,但是他没有办法。
他就这样安静看着她,语气中擦着难言的晦涩:“聂召,卧室跟浴室可以装摄像头吗?”
聂召顿了一秒,低着头没说话。
随后点了点头说:“好。”
他又带着她去了医院,每个月都要去一次,但每次都是无望而归。
每次会带回来不同的药,聂召总会在拿回来的前几天吃,随后默默装作忘记而抗拒。
太苦了,也没什么用,心理的问题怎么可能会因为药物而有所改善。
从医院出来回了家,聂召就坐在沙发上没动,或许是因为即便看不见也能感觉到靳卓岐的低气压,她都有些不太敢吭声。
张了张唇,正想说些什么,刚关上的门外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啪啪啪”的声响跟上次蒋听爸妈来找她用力拍打门的声音如出一辙。
这个时候来。
聂召都皱了皱眉。
靳卓岐本来就压着火,剧烈的敲门声如同一根火柴,直接把他压着的情绪给彻底点燃爆发。
他开了门,看到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女,还是努力克制着情绪,声音冷冽问了句:“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等目光从俩人的脸上扫过,落到女人手里提着的那个相框上,黑白的,蒋听的遗像。
他不认识蒋听爸妈,但之前查的时候见过蒋听的照片。
女人看着靳卓岐阴沉的脸色,一瞬间断了音,站在身后所有打了草稿的话在此时给咽了下去。
男人看着自家老婆不争气的样子,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如果要不到钱,他家的贷款可就还不上了。
鬼知道蒋听自杀了之后,学校就赔了那么一点点的钱,还不够零头的。
男人清了清嗓音,眼神带着气愤看着靳卓岐:“你应该知道我们,我们是蒋听的父母,聂召是你女朋友吧?你知道她之前杀了人的事儿吗?”
“我女儿被她害死了,想要我们不再找上门也简单,拿钱。”
“不信你可以去网上搜。”
眼神跟靳卓岐那双漆黑的双眸对视上,男人脊背都爬上一股凉意,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的气势也跟着虚起来。
但还是强撑着恶狠狠地说:“我们女儿都死了,你们只是赔点钱而已,别不识好歹。”
靳卓岐竭力克制暴躁和脾气:“想要多少。”
男人看着靳卓岐这一身,他不太能认出来他身上穿的价格,但看上去就跟他们这些穷苦打工人不一样,手腕处的那个手表他倒是见有钱的公子哥戴过,据说一个都要大几百万。
本来想好的价格在唇边转了又转,他改变想法变了个数字,硬气落声:“五百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靳卓岐神色已经很冷了,单手揣着兜,目光落在那张遗照上,声音阴狠又带足了想要杀人的劲儿。
“你配吗?”
他像是忽然的情绪彻底压不住了一样,整个人平常看上去云淡风轻,做事稳妥性格淡冷,此时如同一头暴躁发狂的野兽,拳头带风,他拿起旁边放着的一个喝空的啤酒瓶,整个朝着俩人狠狠砸了过去。
男人被吓了一跳,忙的拉着女人就往旁边退,整个人都瞪直眼睛,颤巍巍紧贴在墙壁上,玻璃渣反弹在了他腿上,还有一片从地面飙起,直直地往靳卓岐的脸上冲,在眼皮下的位置,划出了一道血痕。
他的声音戾气横生,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声音也是完全压盖不住的疯狂与暴怒,长腿狠狠揣着旁边的门,震声到刺破耳膜。
“你们能不能别他妈找她!”
男人吞了吞口水,看着他脸上被划出的血往下流,被吓得拉着女人就往楼梯道走。
电梯都没敢等。
这是个疯子,不能招惹的疯子。他逃开时脑子里只剩下这句话。
靳卓岐低着头站在门口,血顺着流到下巴的地方,他抬起手腕擦了一下,等情绪逐渐平稳,刚转过身,看到聂召正站在他身后看他。
靳卓岐有些庆幸她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此时他的样子。
应该不是很好看。
聂召手还摸着墙,朝着他的方向说:“靳卓岐,你冷静一点,他们拿不到钱就走了。”
靳卓岐拉着她的手往沙发的地方走,她穿着凉鞋,避免踩到细碎的玻璃弄伤。
“你的事儿我冷静不了。”
凛冽嗓音震在耳畔,聂召坐在沙发上,听到他说完,转过身去收拾门口的一地狼藉。
等他收拾完走过来,聂召又问:“你受伤了吗?我看不见你别骗我。”
靳卓岐嗯了一声,随后才拿出医药箱,在伤口处消了毒,翻出一个创可贴放在聂召手里。
他的声调听不出情绪:“给我贴。”
明明知道她看不见。
聂召只是用手指很轻地碰了一下,不敢太用力,真的触碰到伤口就白消毒了,摸到大致的位置,给他贴上。
“他们就是觉得你好欺负。”靳卓岐的目光有些讥讽。
听到这话,聂召才辩驳说:“也不是,可能……”
聂召忽然断了话。
她低着头,沉吐了口气。
“靳卓岐,别给他们钱。”
靳卓岐冷笑了声。
“我为什么要给。”
“他们之前来过?什么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靳卓岐的话如同暴雨连珠,眼眸紧紧盯着她看。
聂召垂着长睫没吭声。
“聂召。”靳卓岐站起身,低眸睨着她,只是咬着字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随后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书房。
那一晚上靳卓岐没有跟她一起睡,作为隐瞒这件事的惩罚。
她睡前还在想晚上会不会做噩梦醒来,她叫他的名字他会选择狠心不过来,还是缴械投降。
可偏偏一晚上她都睡得很沉。
第二天一早,还吃到了靳卓岐做的南瓜粥,她喜欢稀一点的,靳卓岐故意做了很浓稠的给她。
早上还吃了一多半的她最爱的番茄炒鸡蛋。
吃饭中途,靳卓岐毫不避讳地打起了电话。
她只能模模糊糊听得到对面在说什么,但根据靳卓岐的回应,也猜到了什么。
是对面一个男人想要他帮什么忙,靳卓岐在犹豫,地点在上次他去的那个酒吧,今天晚上行动,有一定危险性。
他一个人很难完成,找靳卓岐的原因是他的人脉广,他们的目标里有靳卓岐认识的人。
聂召低垂着眸,捏着勺子吃着南瓜粥,他放了很多南瓜进去,削了皮,甜软可口,或许是因为靳卓岐那种同生共死你吃多少我吃多少的架势给聂召弄害怕了,他一个成年男性,本来就胃口大,聂召只能迫使自己每天给自己加重食量,虽然还是没什么胃口,但比刚来那会,能吃下的份量多了很多。
一直到电话对面清晰地传出了一个字眼,聂召的手指一颤,手里的勺子都没拿稳,“啪嗒”一声,瓷勺掉在了地面上。
正在接电话的靳卓岐抬眼看了她一下,继续捏着手机跟对面说着什么,一边去厨房拿了个新的勺子放她碗里。
坐下,跟那边说了一个“好”字。
聂召抿了下唇,抬起头想问他什么。
他记得兆锐曾经说过,霍呈决生长在伦敦的红灯区,什么都干过,发展到现在的地步,手里真正干净是不可能的。
但聂召没想到他还做这种生意,贩.毒违法,被查到这辈子就真的蹲在监狱里了。
听到靳卓岐站起身的声音,聂召也忙的放下勺子,脚步错乱地跟上他,抓住了他的手。
“靳卓岐,不要去。”
靳卓岐侧头扫了她一眼,也没把人的手拿开。
只是冷声冷调落下一句:“你管得挺宽。”
见聂召不吭声了,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毫无表情,他心里更烦。
“只有我的人可以管我,你是吗?”
聂召的手指轻颤了一下,指尖正好打在他无名指带着的那枚戒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