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英皱了眉头,在门口等着陈大娘祖孙俩。
陈大娘快要跑到跟前,才讲小果子放下来,看见刘秀英就站在门口望着她,立时心里一突,气喘吁吁地打招呼:“校长好,应该没迟到吧?早上有点事儿耽误了,我们紧赶慢赶往过跑。”
刘秀英视线在祖孙两个身上扫了扫,陈大娘跑出一身大汗,小果子像只小鹌鹑一般挨着她的大腿,怯生生地从腿侧处偷瞄刘秀英,脸上都是害怕的神色,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打过预备铃了,你们已经算迟到了。”刘秀英说着,没在这上面多做纠缠,说:“刘果同学,你赶紧回去教室等着上课。”
陈大娘赶紧弯腰感谢,催促小果子回到班级去。
小果子就如同是个即将离巢的小鸟,一步三回头。陈大娘眼睛里含着眼泪,一直注视着孩子,一边抹眼角,一边给他挥手。
刘秀英看着他们直摇头,打断了一人的依依惜别,说:“陈大娘,以后你让小果子自己走路来上学,你可以送,但要让他自己走,我要是再发现你背着、抱着孩子过来,我的学校就不留他了。”
陈大娘急了,连忙拉住刘秀英求情,刘秀英依旧不为所动。
陈大娘毫无办法,青苗小学是刘秀英的,是私立学校,不受九年义务教育的约束,就像去超市买东西似的,店主想不卖给你东西就不卖给你。
刘秀英对陈大娘的威胁半真半假。
真的那部分是,小果子的成绩严重拖班级的后腿,在学校又是个另类的,老师得多花更多精力来照顾他,也影响班级里的其他同学,任课老师都非常有意见,开除掉小果子,是个非常省事的方法。
假的是,刘秀英不忍心小果子就这么被他爷爷奶奶祸害下去,这关乎一个人的一辈子,以前她没精力管,现在钱的问题解决了,有大把的精力,就想尝试利用自己校长的权威逼迫陈大娘改变。
陈大娘失魂落魄地回了菜门市。她就不明白了,怎么一个一个都要欺负她们祖孙俩!
看来刘校长就是要想着法儿的开除小果子了,可怎么办呢?不能让小果子失学。她深刻体会到如今社会学历的重要性,也知道小果子没文化、没学历将来要么跟他
爸一样去工地干活,要么就回乡下老家去种地。
这两种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希望小果子将来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轻松赚钱,过人上人的生活。
小果子现在还小,等大些了,自然就知道学习,他们自然就不能再背着、抱着了,就不能允许他们多疼爱小果子几年吗!
陈大娘的满腹酸楚找不到别人倾诉,别人都不能理解她,只能和老伴儿互相安慰,愁眉苦脸好几天,还是得向现实,向强权低头。
陈大娘又找了路圆满,还是找她来求情的,不过这次是希望能帮着说和说和,希望刘秀英先不要开除小果子。
路圆满答应得干脆,跟陈大娘保证道:“只要你们按照刘校长的要求去做,我保证她不会开除小果子。”
陈大娘得了保证,谢了又谢地满意走了。
路圆满忙活了小半天,拟写了一份青苗小学对于小果子的要求细则,然后带着这份细则主动去找了刘秀英。
路圆满有阵子没过来了,刘秀英一看见她惊喜不已,忙说:“我们这阵子做了很多工作,正好您过来帮我们指导指导。”
刘秀英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焕发,从里到外的精神气都不一样了,每个褶皱都写着“努力”、“加油”、“进取”这样的字眼。
路圆满由衷地笑,说:“用不着我指导,你们做得挺好的。”
因着路圆满说了,别大事小情的都去烦她,刘秀英想把路圆满当成杀手锏或者最后的希望,不能轻易动用。但想着实在不行还有路圆满能帮忙,她心里就充满底气,遇到问题就努力去解决,听了路圆满的夸张就好似这阵子自己的工作得到了肯定,像是得了奖状奖杯般地高兴。
路圆满将写好的细则递给她,说:“你把这个抄一遍交给陈大娘,就说是青苗小学对小果子的要求。”
他们以前就探讨过小果子的问题,刘秀英对路圆满插手管小果子的事情也并不意外,接过细则来粗略扫了一眼,发现写得非常细致,诸如自己洗脸穿衣服、自己吃饭,自己洗袜子之类的都有,不由得感叹:“路老师您用心了。”
路圆满摇摇头,说:“对陈大娘严厉一些,拿出校长的威势来,他们可能更吃这一套,平时在学校里,也让老师们费点心。
”
刘秀英点头:“我明白。”
不过,他们也不是救世主,做了自己能做的,至于结果如何,就不是他们左右的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尝试,希望能改变陈大娘,改变小果子的命运。
5月18号凌晨,何秀红被电话铃声吵醒。
打电话的是何秀红的大哥,说是他们的母亲已近弥留,让他们一家三口赶过去,见最后一面。
何秀红挂了电话,心脏被铃声惊醒“砰砰”跳着,大脑却是一片平静。路志坚也听到了,说:“这么早打来,应该不是骗人的。”
何秀红点头,抬步去衣柜找黑色的衣服,她正月期间去看过一次,没多聊就回来了,那会老太太身体还是挺好的,中气十足地嫌弃她给的钱少,指责她不孝顺,这还没过几个月,人就不行了。
她先找了路志坚的衣服扔给他,再找自己的,说:“让大满跟咱们一起去,毕竟是姥姥,人都要死了,去送她最后一程,小昱就不用去了,还没结婚,也没见过那边的人,没必须跟着去受罪。”
路志坚自然没有意见。
何秀红又去把路圆满叫醒了,在村口找了趴活的出租车,往老太太住院的医院去。
医院病房里,何秀红的父亲、大哥大嫂,大姐大姐夫,大哥家的儿子何栋梁将老太太的病床围个水泄不通。何栋梁先发现何秀红一行人,连忙喊道:“小姑来了。”
众人立刻让开,示意何秀红三人走近来。
路圆满盯着病**的老太太,脸上青灰一片,已显出了死相。喊了太多遍“狼来了”,狼终于来了。
何秀红的父亲对何秀红一家怒目而视,“你这个不孝女,你个没良心的,你妈都成这样了,你才来!”
何秀红无视了他,站在床边,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虚弱地睁开眼睛,发干的嘴唇蠕动着,“红,你来了。”她艰难地抬起手来,寻找着。
何秀红只是又往前凑了凑,并没有去握她的手,脸上露出些许悲凄之色。
何秀红大哥连忙说:“小妹,妈她想抓你的手,你就成全她吧。”
何秀红的手掌在腿侧动了动,但还是没有抓过去。
何秀红父亲又是一阵儿怒骂。
老太太的手掌坚持不住地垂下去,叹口气,气若游丝地说:“红啊,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何秀红大姐立刻凑过来,握住老太太的手,哄着说:“妈,秀红会原谅你的,你生了她养了她,恩情比天大,以前是她不懂事才老跟你闹别扭,她改了。”
说着,何秀红大姐就扭头朝着何秀红使眼色,示意她赶紧过来,见何秀红没动,干脆来拉她的手往老太太手里塞,却被何秀红甩开了。
“小妹!”何秀红眼神透着哀求。
何秀红大哥凑到路志坚身边,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二妹夫,你别干看着,你劝劝,老太太这样……不能让她带着遗憾走。”
路志坚跟没听见似的,没有回答何秀红大哥的话。
何秀红大哥又转向路圆满:“大满,劝劝你妈,你妈最听你的话。病**躺着的是她妈,眼看着就不行的,只有这个愿望!你就行行好,劝劝她。”
一进到病房里,看见老太太的状态,路圆满心里是不舒服的,这种不舒服不算是难过,更不是因为病**弥留的是她姥姥,换成任何一个认识的人马上就要死了,她都会不舒服,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对生命逝去的感慨。
及至见到这些人的作态,多么的熟悉!还是老一套,有唱红脸的,有唱白脸的,换汤不换药,路圆满觉得可笑得很,这家人真是到什么时候都想着要算计自家。
路圆满不想在病房里和大舅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就没开口说话。
何大舅接连碰了两枚软钉子,把刚刚做出的那副,满足老母亲最后遗愿的孝子嘴脸收了收,狠狠地瞪了路志坚一眼。
老太太手掌又颤颤巍巍地抬起来,何秀红大姐见何秀红还是无动于衷,便一把握住那只手,含泪说道:“妈,小妹她就是面儿上倔,心里头早就后悔了,她肯定已经原谅你了!”
老太太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浑浊的眼睛看向何秀红,艰难地说:“红啊,妈临死前能看见你们一家,知道你不生我的气了,妈就满足了。”
何秀红大姐、大嫂都流出眼泪来,何秀红大哥更是嚎啕出声。
路圆满被悲伤包围,却有种荒诞感。她看向何栋梁,何栋梁也在擦眼睛,眼眶里却没有眼泪
,红肿的眼皮倒像是被衣服角硬蹭出来的。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最疼爱他的奶奶身上,而是放在病床边上面无表情站着的何秀红身上。
路圆满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老太太说完那句话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何大舅大声叫喊着护士。
老太太喘着粗气,双手摇晃,“不用叫了,没用的。”
何大舅眼泪哗哗流下,立刻跨步上前,绕道床的另一头,握住老太太的另外一只手。
他的手,大姨的手,三人紧紧握着,齐齐看向何秀红。
路圆满心想着,剧情马上就要进行到最重要的部分了。
老太太目光有些艰难地从交握的手转头,看向何秀红,说:“我这辈子只生了你们三个,你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走了以后,你们兄弟姐妹要互相帮助……”
老太太断断续续地说完,气喘得如同老式风箱,风中残烛一般想释放掉自己最后一点热量。路圆满想,如果自己是大舅或者大姨,此时的眼泪应该是真心实意的,老太太没了,这世界上应该再不会有人殚精竭虑地为着他俩了。
老太太颓倒在枕头上,积蓄了好一会儿力量才接着说:“红啊,你大哥买套房子,积蓄花光了,欠了一屁股外债,你大姐送静姝去上学,也欠了一屁股外债……”
“红啊,妈就要死了,妈求求你,救救你大哥大姐吧!”
路圆满和路志坚不约而同地越过前方挡着的人,一左一右站到何秀红身后。
何秀红的目光与老太太对视着,身体被寒意笼罩,不知道为什么,视线被缠绕住了似的挣脱不开。忽地,她觉得身体一暖,四面刮来风被严严实实滴遮住,她嘴角动了动,移开视线,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红啊,妈求你了!你不答应妈,妈妈死不瞑目!”
老太太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没想到,功亏一篑。她急了,声嘶力竭地喊着,字字泣血。
周边床位的病人和家属都看过来。
“我打死你个不孝女,你想让你妈死了都闭不上眼!”。
老爷子更是怒不可遏,举起拐杖就要往何秀红身上敲,路志坚上前一步挡在何秀红身边,举起双
手做出防御姿势。
老爷子的拐杖没有敲下来,被何大嫂以大无畏的精神接住了,她焦急不已:“爸,爸,别动手,小妹也没说不答应。”又转向何秀红:“小妹,你就答应吧,让咱妈好好的走!”
老太太又积蓄出一些力量,喊道:“红啊,帮帮你大哥大姐吧!一家二十万,一十万就够了!我给你磕头,磕头了!”
这句话犹如一道分界线,把围观之人都镇住了,把他们的思维从不孝女的故事导向成狮子大开口的故事。二十万啊,那是多大的一笔钱啊,被这老太太说得跟三头五百似的!
老太太自然不知道围观者怎么想,她将死,没有时间、精力考虑其他的,她只是想利用她的死,最后再帮大儿大女争取一些,她的小女儿那么有钱,为什么就不能施舍一点给她的哥哥姐姐!
她挣扎着就要爬起来给何秀红磕头,何大姐和何大舅嘴里头喊着:“小妹,你就这么看着吗!”作势要去阻止老太太,却只是做了动作,并没有碰到老太太。
何秀红依旧无动于衷。
此时,何栋梁忽地冲过来,一下子跪在何秀红面前,双膝碰到水泥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咯噔”声,疼得何栋梁龇牙咧嘴,顿时眼泪流出来,“啪啪”给何秀红磕头,磕在垫在地上的双掌上,仰头一把鼻子一把眼泪地哀求:“小姑,我也给您磕头了,您就答应了我奶奶,让她走得安心些吧!”
说着,他又给何秀红磕了个头。再抬起来时,额头一片青。
路圆满拉着何秀红往后退了退,避开,她预判何栋梁等会儿就会膝行几步,过来抱大腿。
**准备给何秀红磕头的老太太终究还是没有爬起来。她明白自己的计策失败了,她用残存的一点生命力使劲瞪向何秀红,狠毒无比。
“妈,别看了。”路圆满上前一步,挡住老太太的视线。
“我没事。”何秀红说了从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又对着路圆满笑了笑,说:“让我跟她说句话。”
路圆满点头让开。
何秀红看向老太太,目光很平静,开口说:“老太太,这么多年来,我按月给你们赡养费,过年过节有额外的过节费,我问心无愧。”她伸出手来,从口袋里掏出个白色信封来,放在床边
,说:“这是您最后一次收我的钱了,您一路走好吧。”
说着,她拉着路圆满和路志坚就往出走。
“欸,欸,你不能走!”
谁都没想到何秀红一家就这么走了,以前哪次不是闹个天翻地覆的?她们设计的剧情还没走到最后一步,怎么也得让她大吵大闹一番,在病房里把老太太气死才行啊!
路志坚走在最前面给妻女开路,老爷子挥起拐杖就要往何秀红身上招呼,路志坚一把夺过拐杖,本来想扔在地上,又怕巨大响声吓到别人,只好又塞回老爷子怀里,老爷子下意识接住,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位农村出身、没文化的女婿这么强势、凶恶的样子,立时不敢再有所动作,大姐夫、嫂子等几人本来想去阻拦的,瞧着人高马大的路志坚也怂了。
只好任由他们就这么走出去。
一家三口走出病房不久,听到里面传来凄厉的叫喊:“妈!你醒醒啊妈!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何秀红听见声音脚步顿了下,叹口气,又抬脚继续往前走:“咱回吧。”
坐在出租车上,一家三口都很沉默,路圆满和路志坚把何秀红夹在中间,时不时地瞧她一眼,唯恐她心里头不舒服。
何秀红笑了下,说:“你俩别看我了,我没事。”
她不伤心也不难过,就是心里头有些空落,提不起精神来。
程昱打来了电话。
早上路圆满给程昱打了电话,说了要去医院,估计着人要是真去了,紧接着就要办丧事,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了。
程昱给她打电话是问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路圆满回答说:“人可能是已经去了,我们现在往回家赶。”
程昱有点吃惊:“不办后事吗?”
路圆满嗤笑一声,说:“没有达成她老人家的心愿,估计她老人家也不愿意在自己的丧礼上看见我们,我们还是识相点,不给她添堵了。”
程昱一听就猜到又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儿,忙问:“阿姨没事吧?”
路圆满转头看了何秀红一眼,说:“我妈没事,就是心里头不太舒服。”
何秀红听到这句就知道程昱在惦记他,便牵牵嘴角,表示自
己没事。
程昱:“那就好,你跟叔叔多哄哄阿姨,我中午有点事儿,晚上接你们出去吃饭。”
路圆满答应一声:“好。”
何秀红在老公、闺女、女婿三人的小意陪伴和讨好之下,很快就恢复了心情。后续何秀红大哥、大姐又打来电话,何秀红都没有接。
她说:“老太太去世了,以后跟那边就彻底不用来往了。”
…………
最近上门推销的越来越多,也不知道这批人是不是有互相交流的渠道,自从何秀红买了擦玻璃神器后,各种推销的都往家里涌。路圆满在院门口贴上“谢绝推销”的字样也不管用。
这些推销的良莠不齐,有正经买东西,有卖假货的,有的干脆就是过来骗钱的,弄得何秀红烦不胜烦,之后干脆白天也关了院门,果然好多了。
村民们有不少上当受骗的,这帮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流窜作案,报案了也抓不到人。骗钱了还算轻的,就怕是骗钱又骗命。
新婚刚一个多月的路先阔就是喝了上门推销的假酒半夜进了医院,幸好不严重,输了半宿的液就让回来了,“假酒”路先阔和苗香秀的说话,不过他家邻居信誓旦旦地说人家推销的不是一般的假酒,而是壮阳的药酒,人家那酒也不是假的,而是路先阔喝过量了,也不知道邻居是怎么知道,但对于这种说法,村人们都是相信的。
路先阔素了几十年了,终于娶到媳妇了,可毕竟五十多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喝点药酒助助威,可太能说得通了。
这会儿,事件当事人之一苗香秀和何秀红关在卧室里吐苦水。
“……我是真不知道,要是知道我不能让他喝。都这么大岁数了,喝那些东西损他的寿,他背着我买的。你知道的,我白天在外面干活,根本不知道他在家里头的事儿。他晚上爱喝两盅,把那药酒灌进酒盅里,我也没发现。唉,秀红啊,这叫什么事儿?我成了个老狐狸精,我这半辈子的名声呦!”
何秀红心里头偷偷骂路先阔老色胚。嘴上安慰着苗香秀:“这也不能怪你,谁能想到天阔大哥他这么糊涂呢,你也别多想,村里人就爱传闲话、嚼舌根,过两天有了别的新鲜事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你别往心里去。咱们村里有一个算一个,谁
没被人说过?又不少块肉,让人说去呗,反正他们不敢当着面的说你。”
苗香秀:“跟您聊聊我心里敞亮多了。人活着真是不容易,一个坎接着一个坎。原来想着嫁过来了,只要把男人照顾好了,就能有吃有喝,想干活就干,不想干活也有钱花,将来老了也有依靠,可真嫁过来了,也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儿。”
何秀红笑着说:“谁家都这样。我这么多年品出个道理,就是知足,要珍惜当下,不能一山巴望一山高。”
苗香秀仔细琢磨了一番,对着何秀红露出敬佩的表情,说:“我就说贵婶他们为啥都爱跟你聊天,又对你这么服气。我今天知道是为啥了,跟您聊天,越聊心里头越宽敞,直往我心坎里说。”
两人互相捧着聊了几句,苗香秀说了此行来总重要的目的:“我想着,我们家那位这回进了医院的事儿就不和路光说了,省得他担心,另外就是我刚进门就出了这事儿,我怕路光对我有意见……”
何秀红立刻明白了苗香秀的意思,立刻说:“放心吧,嫂子,我们一家三口肯定不会透露了,小光这孩子在村里人缘好,是年轻一辈儿里头最有文化,最有本事的,那些不好听的话,村里人一般不往他耳朵里头传。”
苗香秀松了口气,说:“这我就放心了。这事儿搁我心里头两天没睡好。”
何秀红说:“路光他不是个小气的孩子,就是他知道也能理解的,不过,你得管着点先阔大哥,可别让他再干这些糊涂事儿。”
苗香秀点头,“我也是没想到,以后肯定管着他。”
5月底,王丽和小四子举行了订婚仪式,两人正式成为未婚夫妻。王丽也从路圆满家退租,住到了小四子家里。
王丽虽然一直是单身,但她毕竟在这儿住了好几年,又是个过日子的人,置办了不少家当,搬家了也舍不得扔,小四子开着贵叔的小轿车去帮着到3号出租楼拉东西。
王丽这个人嘴甜会说话,会来事儿,贵叔贵婶对这个准儿媳妇非常满意。王丽的父母也都是体面人,见人三分笑,随和不爱得罪人,一看就有好人缘,不要彩礼、房车什么的,就图男方家能对自家闺女好。贵叔贵婶对亲家也很满意,热情地留了亲家在家里住了好几天,整天让贵叔开车带着他们
去玩。
王丽搬过去之后,跟贵叔贵婶,还有小四子的大哥大嫂都相处都很好,喜得贵婶每次见到何秀红都说她这个媒做得好,引得村里几个坚决不想让孩子找外地人的也心思浮动,想说让何秀红也帮着做媒。
何秀红连忙推托,说:“王丽这孩子情况特殊,打一来燕市就在我们家住,我们了解她才敢给介绍,其他人我们不知道脾气秉性,不知根知底,可不敢给乱介绍。”
这么一说,大家也能理解。不知道谁起的头,讨论起现如今社会男同志找对象难的问题。村里头大龄单身青年着实不少,贵婶家的小四子原本也是其中一个,如今也脱单了,贵婶如同解决了心头大患一般一身轻松,跟老姐妹们说:“要我说,外地姑娘挺好,怕不知根底,打张火车票、飞机票去女方老家亲自看看,去打听打听,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咱也不是花不起这份钱。”
就有人觉得贵婶说得有道理。
周英:“我爹当年招王树林上门时,也去他家看了,看人家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就同意让王树林进门,说是买猪看圈,孩子好不好主要看家大人好不好,他家收拾那么干净,说明家大人是勤快、讲究人,过日子错不了。”
说着,她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我跟王树林一块过了几十年,他连重话都没跟我说过,还顾家,我爹他老人家多有眼光!”
周英跟王树林结婚一三十年,感情不说多么深厚,但也是相敬如宾。王树林脾气好,能干,家里家外的操持,王树林媳妇只管自家一亩三分地的事儿、不操心,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周英自认为,在座的这些妇女有一个算一个,比她过得幸福的也就何秀红一个。想当年,她爸跟她没少惦记路志坚,大高个,人能干,长得英俊,又是本村大姓,可惜人家不当上门女婿。她爸为了给周家留个香火,非得让她招亲,她一开始根本看不上王树林,不如路志坚高,不如路志坚长得好,小身板跟豆芽菜似的,看着也不是能干活的料。
后来两人在一块过日子,生了孩子,王树林对她又确实不错,周英才对他有感情了。
有时候瞧着何秀红红光满面的样子,周英会不由自主在心中设想,如果当初嫁给路志坚,现在的自己会不会也像何秀红这么幸福
。这种设想一出现,她就立刻给掐掉,这会让她觉得对不起王树林。
周英说她爹有眼光,就是变相在炫耀自己的婚姻幸福,对自家丈夫非常满意,就有人说:“真羡慕你,王树林对你是真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们家那位跟王树林一比就是得扔的货。”
周英哈哈大笑,得意又畅快。
时间进入到6月末,整个世界像是被置身于炎热的烤炉之中,比往年更热。
何秀红的心却阵阵发凉,这一个来月间发生的事儿让人措手不及,又无比震惊。
一个月之前,周英在家里头坐着看电视节目,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就歪倒在一边,家人觉出不对,上前查看时,发现她没气了,连忙送去医院抢救,但没抢救过来,就这样猝死了,时年五十一岁。
陡然听到周英儿子周军来家里报丧的消息,何秀红心里头“咯噔”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明明前几天大家还凑在一起讲村里最新传闻来着,好好一个大活人,活蹦乱跳,没病没灾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她坐着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接受这个事实,很快,大嫂张翠环和小姑子路梅香也赶了过来,约着一块去周英家,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周英停放在卧室里,身上擦洗过,已经换好了装老衣服,脸上擦了些粉,修饰着颜色,表情很安详。
听到去世消息时,何秀红震惊压过其他情绪,此时见到一动不动,再也没了往日光彩的周英,难过、悲伤的情绪才慢慢蔓延上来。
不多时,其他平时老姐妹也赶了过来,大家一起,哭成一团。
将周英送去公墓,何秀红好一阵子情绪都不好。有难过,有对世事无常的感叹,也有物伤其类的伤怀。
就在老姐妹逐渐适应王树林媳妇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后,一个消息让他们出离愤怒。
王树林要结婚了!
在王树林媳妇刚刚去世一个月,尸骨未寒,七七都没过的时候!
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何秀红,那天傍晚,周英的儿子周军眼珠通红地来找她。
周军在西关村电脑城租了个摊位,卖电脑配件,不少赚钱,就是从早到晚都得守着,他雇了个人,跟他换班看店。家里给他买了楼房,
带着老婆、孩子单独住。
这次周英去世最难过的就是他,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妈妈这么年轻就去了,一句遗言也没留,办丧事那几天,周军天天哭,晚上一宿一宿的不睡觉给守灵,人折腾得不成样子。
何秀红他们看不过眼,纷纷上前劝他节哀,顾着身体。
周英过世一个月了,再深沉的悲伤也总会淡去的。可周军现在的样子好像又回到王树林媳妇刚去世那会儿,悲伤得不能自已。
何秀红被吓了一跳,赶紧将周军迎进屋里,急忙问:“军儿,有啥事跟婶子说,婶子帮你。”
周军一听这话,仿佛小孩子受到委屈后,忽然见到亲人一般,情绪就再也绷不住了,举起拳头狠狠砸向沙发,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眼泪在眼圈里含着,恶狠狠地说:“畜生!”
何秀红连忙按住周军的手,轻轻拍着,“军儿别急,跟婶子慢慢说,凡事都有解决办法的!”
眼泪掉下来一大颗,砸在何秀红的手背上,周军反握住何秀红的手,颤抖着嘴唇说:“一婶,我爸他不是人!我妈刚走,他就要结婚!”
“结婚?”何秀红声音陡然拔高,这个突然起来的消息也把她惊呆了,再也维持不住温和的长者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