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 皇上一行人终于回宫。
刚回宫不久,皇上知晓裕亲王生病,接连三日出宫探望裕亲王。
裕亲王比皇上年长,这一生病不是小事, 尤其是裕亲王还病了一段时间, 可能是晓得时日不多,撑着等皇上回宫, 连皇太后都出宫探望裕亲王。
不过裕亲王还是没撑过十一月, 在月中旬病逝,皇上悲恸不已, 在丧礼前,皇上顶着悲恸的情绪给病逝的裕亲王赏赐,包括马匹、瓷器,蟒缎与银两等东西,不少东西是跟着裕亲王下葬的,还上了谥号, 还让裕亲王的儿子保泰袭爵,保泰并没有降一级世袭, 而是直接世袭裕亲王的称号。
裕亲王的丧礼上, 皇上是哭着在柩前奠酒。
比起恭亲王, 皇上似乎对裕亲王的情感更深更看重一些,当初恭亲王死的时候, 没有谥号, 他的儿子袭爵时是降了一级,只是郡王。
就这样到了十二月。
一眨眼又是年末。
皇上还沉浸在悲痛之中, 听闻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都统公鄂伦岱的家人在京郊禁地放鸟枪,不小心射中一人, 人没死,但是伤着了,皇上一气就把革掉鄂伦岱的议政大臣与都统两个职位,只余下一个一等侍卫。
祸不单行的是襄嫔的孩子还是早夭了,在年末殇,皇上前去襄嫔宫里安慰一番。
不知是皇上心变得仁慈,想着做善事给后代积福,听闻那拉常在在冷宫里关了三十年,先前只是因她阿玛犯事,她本人没有过错,便让她从冷宫里出来。
那拉常在跟春喜过来她的房间找她聊天。
“要不是春喜,出去后还惦记着我,我估计都不会出来。”那拉常在说起时满脸感慨。
“是姐姐在冷宫里照顾我,如若不是姐姐照顾我,我很有可能死在冷宫里。”
两人说着说着都有些激动。
徐香宁给她们倒茶水。
“还是托香宁你的福,没有你,我们都不会有今日。”
徐香宁对上春喜感激的目光,笑了笑,“好啦,别说这些,说得我都难为情了,说点别的。”
“你好像从塞外回来瘦了一些。”
徐香宁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形,疑惑地问道:“有吗?”
春喜点头,说:“是瘦了,这一去三个月,瘦了不少,也黑了。”
毕竟舟车劳顿,不过这一趟,她没觉得多辛苦,徐香宁无所谓地摆摆手,“黑了就黑了,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又白回来,你们两个要不要在我这里用膳,陪我用膳吧。”
春喜跟那拉常在陪她用午膳。
早上,徐香宁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点,这会小厨房的人送来一份鸭血汤,汤是熬的,上面的鸭血很嫩,加了葱花后更是让人食欲大增,她先把这一份鸭血汤吃了,热热的,在冬日入肚很舒服。
不过那拉常在跟春喜不怎么吃得惯这鸭血,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徐香宁让她们吃别的,吃完后,三人还去御花园那边走一走。
那拉常在已经有很久没有去过御花园,她是刚入宫没到一年就被关进冷宫,这关进冷宫的小主在冷宫里大多没几年就死了,熬不住,特别是当时受宠的小主,特别接受不了自己进了冷宫,吃住都不好,人是日渐消瘦,也没有出去的希望,心态崩了,身子跟着崩了,一般进冷宫的人都活不过五年。
那拉常在说起时还有点伤感,随后她自己又想开了,笑了笑,“还好我心态还行,想着能过一日是一日,没想到好运还真降临在我身上,我还能来御花园走一走,我上一次来御花园的时候已经是三十年前,我如今都四十六岁了,你们看这花开得真好。”
那拉常在凑过去闻了闻花香。
“是开得挺好的。”徐香宁接着说了一句,她也摸了摸那紫色的绣球花,这一团团的紫色很是好看,尤其在这冬日还开得不错,花团锦簇的。
三人在这边赏花。
另一边的乌答应隔着不远的距离看到她们,没有上前打招呼,她是没想到那个关在冷宫里的常在害因祸得福了,春常在不仅没受罚,还把冷宫里的人弄出来了。
她们真是走了什么运,皇上未免太护着徐妃了,连徐妃身边的人都跟着走好运。
乌答应忿愤,不想撞见她们,于是多看几眼后还是转身离开,没有在御花园久留。
……
康熙四十四年,大年初一。
按照惯例,皇上率领亲王、郡王、贝勒、贝子、议政大臣、大学士等先到慈宁宫行礼,后移驾到太和殿接受朝贺。
徐香宁是申时初到太和殿参加筳宴。
“徐妃今日打扮真好看。”宜妃说了一句。
徐香宁也称赞宜妃今日的打扮好看,宜妃发髻上的点翠蝴蝶簪很是精致,戴的璎珞更是镶嵌着一连串红宝石,烟罗紫缕金蝶纹旗装正正合身,没多一分没少一分,整个人是既华丽又端庄。
到了傍晚,筳宴才结束。
回到长春宫的徐香宁又接受来自两个小家伙的拜年,张嬷嬷说要依照礼仪,两个人是跪下叩头,她拿着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他们。
“谢谢额娘。”
“谢谢额娘。”
“快起来吧。”徐香宁把他们拉过来,亲了亲他们小脸,其其格已经九岁了,而胤祄也七岁了,其其格比胤祄还要高一点,两人的身高已经到她腰间,尤其是其其格,估摸着也有一米三了。
她见其其格频频摸鼻子,问她怎么了。
“鼻子痒,要流鼻涕了。”
她赶忙摸了摸她额头,摸不出有没有发烧,不过她还是让人准备一碗姜汤。
这过年期间,少不了后宫姐妹互相串门,气氛热闹不少。
不过其其格在大年初五那一天发烧了,她赶紧让人请来太医给她查看,喂她喝了退烧药,这其其格发烧没几天,胤祄也发烧了。
别人过年是热热闹闹,欢乐喜庆。
但在徐香宁这就是忙着照看两个生病发烧的小孩,其其格情况还好一点,看上去精神不少,哪怕是发烧了,她还嚷嚷出去玩,能跑能跳,可胤祄就虚弱不少,大多数时候都是躺在**,气虚无力。
她一整颗心都是揪着悬着,太医除了开药方,给他针灸,别无他法,可胤祄这病情不见好。
徐香宁真怕跟上次那样到后面人都虚脱了,宫里可没有一个郑大夫救胤祄。
张嬷嬷每天都会到佛堂拜佛烧香,乞求胤祄平安。
“胤祄如何了?”
忙完的皇上抽空过来看胤祄。
徐香宁摇摇头,“昨晚是吐了两回,吃什么都吃不下,今日勉强喝点粥。”
康熙见徐氏脸色也很苍白,人很憔悴,眼皮底下都有乌青,他摸了摸她的脸,“好啦,太医们都在,肯定能治好胤祄。”
“皇阿玛……”躺在**的胤祄喊他。
康熙上前坐在床边,也摸了摸胤祄的小脸,这孩子明明出生的时候还很康健,怎么越长大生病越多,一生病还不是小病,越来越严重,“皇阿玛在这呢。”
“皇阿玛,我也想要一个鹦鹉。”
“鹦鹉?好,皇阿玛待会就让人给你送一只过来,你今天就能用一只鹦鹉,你想跟鹦鹉玩,就得快快好起来。”
徐香宁第一次见到皇上慈父的一面,跟胤祄说话时声音都刻意放软。
“万一我好不起来怎么办?”
“不会的,你肯定会好起来的,皇阿玛相信你,再过几日,你就会好起来了。”
“咳咳……”胤祄说着说着又咳嗽起来。
徐香宁赶紧扶他起来给他顺气,也让人拿来痰盂。
康熙神色有些凝重,尤其是见到胤祄咳出血丝的时候。
好不容易把人安抚睡着后,康熙牵着徐氏的手到她的房间。
“这几日,你辛苦了。”
“皇上,臣妾只想看着胤祄好起来。”
“若是太医没有办法,朕再让人去请民间大夫,胤祄肯定会好起来的。”
徐香宁只能点点头。
“好啦,别哭了,胤祄会好起来的。”康熙见徐氏眼眶泛红,抱住她。
两人相互依偎,都在为胤祄担心。
康熙走出长春宫后就让人去拿鹦鹉送到长春宫。
胤祄看到鹦鹉后开心一会,精神好了一些,不过并不持久。
连着好几天,胤祄都在发烧,整个人是又吐又拉,吐出来的**都是带血的,人是消瘦一圈,小脸都凹陷下去,这症状跟前年差不多,徐香宁满是焦虑,皇上也让人民间大夫进宫替胤祄看诊,大夫说胤祄有可能是痨病。
痨病难治。
徐香宁隐约记得痨病是肺痨,在古代是极其难治,先前那个贵妃钮祜禄氏就是痨病,最后去世的。
胤祄每日只能勉强吃点东西,药也不能喝进去,真的是靠强行喂他才能灌进去一点。
这痨病有可能传染,徐香宁也不敢让过多人接触胤祄,尤其是其其格,别一个病好了,另一个又生病。
胤祄是日渐虚弱,她真的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行,太医每天过来看诊,从他们的神色看出来胤祄情况不大乐观,春喜她们安慰她,可安慰对她作用不大,她只希望胤祄能赶快好起来。
……
十八阿哥病危的消息是传遍后宫,有人喜有人忧。
荣妃听到这个消息后自然是喜的,等徐妃没有了阿哥,她再得宠也不足为惧,没有了阿哥,徐妃往后怕是不会那么嚣张。
“听说十八阿哥快不行了,徐妃这几日是焦虑不已。”贵嬷嬷说这句时语气有些轻快,她是看着徐妃顶撞自家娘娘,眼看着徐妃在后宫日益嚣张,这会报应来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跟娘娘作对。
“本宫明日过去看看。”
“娘娘还是别过去,徐妃不愿意见人,听说前去探望的人都被拒之门外,而且听说这十八阿哥的病是会传染的,奴婢觉得娘娘还是别过去了。”
“传染?莫不是疫病?”
“不是,说是痨病,咳嗽能咳出血那一种,跟钮祜禄氏的病差不多。”
荣妃便打消过去探望的念头。
最近宫里宫外都不大太平,先是裕亲王薨了,后是襄嫔的孩子,再是徐妃的孩子,连太后这阵子身子都不是很好。
“还是挑一些上好的药材送过去给徐妃吧,人参党参什么送过去一点。”
“还是娘娘仁善,奴婢等会就让人挑一些送过去。”
不知是皇上也同样觉得最近厄运连连皇上去天坛那边祭祀,后请了法师过来驱除厄运,还请来天泉寺的住持过来算命,总之是想尽办法除掉霉运。
不知住持跟法师说了什么,也可能是皇上念及十八阿哥病危,命不久矣,想要用好的东西,用福运压住十八阿哥的命,皇上竟然破例册封十八阿哥为多罗贝勒。
十八阿哥上头的几个哥哥,从九阿哥都没有被册封为多罗贝勒,皇上只在康熙三十八年册封阿哥们,当时只册封到八阿哥,年纪更小的没有册封,没想到因十八阿哥这一生病,皇上竟然跳过前面那些阿哥直接册封十八阿哥。
因为十八阿哥病重,大家也就没多想,毕竟人都快死了,哪怕是被册封为贝勒,也没有命享受。
可不知是皇上这一册封还真的压住十八阿哥的命,还是十八阿哥命不该绝,反正自从册封之外,十八阿哥的病情逐渐好转,皇上给那些法师跟住持不少赏赐。
为此皇上还请了不少僧人在佛堂念经,反正是为了挽回十八阿哥的命做了不少事情。
一月过去,二月过去,到了开春的三月,十八阿哥至少没有传说什么病危的消息,人似乎是缓过来了。
荣妃才回过头来想,这十八阿哥是因祸得福,竟然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被封为贝勒,跟八阿哥一样都是贝勒了,这皇上究竟是看十八阿哥病重才越矩封他为贝勒还是皇上真的宠徐妃宠到想让徐妃的儿子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是贝勒,亦或是皇上想要重新立储,想推十八阿哥坐上帝位。
反正十八阿哥这一被册封,让后宫的人还有前朝的人都不由多想,甚至连那些成年的阿哥都思忖起来皇阿玛此举是何用意。
紧接着听说徐妃的哥哥立了战功,被升为正红旗汉军副都统。
不管是别人如何羡慕嫉妒,如何揣度,十八阿哥被封为贝勒一事已成定局,皇上诏书都发布了,不可能再撤回。
……
徐香宁没想那么多,在胤祄病危,命悬一线时,皇上是请了算命的过来,说是要想救胤祄的命,须得给他加予更尊贵的身份,以贵命压住恶疾,皇上就想着封他为贝勒,没成想还真的有效,反正是被册封后,胤祄的病是逐渐好起来。
这一册封,对胤祄而言就是救命而已,别的意义不多。
他才七岁而已,被封为贝勒又怎么样,跟上头那些三十岁二十几岁的哥哥相比,他还是一个小孩子,连九阿哥都开始在朝中做事,他病好之后还是得乖乖上书房。
她是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看到胤祄慢慢好起来的时候,不过生病这段期间,瘦下去的肉还得再养一段时间才能养回来。
这孩子每次一生病都会变得越来越严重,明明是其其格先生病的,其其格的病不到十日就好得差不多,偏偏他是病得更严重。
其其格也有点吓到了,还愧疚她把病传给弟弟。
这一生病,书房自然是上不了。
他们是待在长春宫,先养好身体再说。
“额娘,我的鹦鹉呢?”
“在外面呢,让江公公喂食,你别老把它放在房间,夜里它叫唤会吵醒你的。”
自从得到了鹦鹉,胤祄是天天都要看到他的鹦鹉,真是恨不得天天搂着那个鸟笼。
“来,吃点苹果。”
胤祄张口吃苹果,边吃边坐不住想要往外面走。
“等一下,让杜鹃给你穿衣服才行,不能再冻着。”
胤祄停下来,乖乖让婢女给他穿衣服,穿了好几件,将全身裹得结实后,徐香宁才放他离开房间。
过一会儿,陈常在带着十七阿哥过来。
几个小孩玩在一块。
“十八阿哥看起来好多了,真是老天保佑。”
徐香宁给陈常在倒茶,看了看正在玩闹的三个小孩,“真的是老天保佑,不过胤祄还没彻底好起来,他的胳膊细得跟什么似的,还得再养养。”
“我们家胤礼这阵子没见到胤祄,他一个人上书房无聊,都盼着胤祄赶紧好起来。”
“上书房还不着急,他还得再养胖一点。”
陈常在也点点头,“是,不着急,等身子养好了再说,没什么比健康更重要。”
这书读或是不读都不是十分重要,他们又不是要科举,这小孩要养大真不容易,襄嫔的孩子足月出生,结果刚过周岁就殁了。
陈常在看着胤祄是瘦削不少,小脸都尖了,不过也因祸得福,皇上封他为贝勒,年纪最小的贝勒,她们家胤礼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册封,估摸着还要十几年,到那会,皇上他……不知还在不在。
“娘娘瞧着也瘦了不少。”
“唉,提心吊胆几个月,不瘦都难,本宫是吃什么都吃不下。”
陈常在一听就觉得凶险,万一换成胤礼,她估计更吃不下,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胤祄生病,皇上还会为此担忧,不仅请民间的大夫进宫,又是摆阵算命,让僧人念经保佑,若是胤礼生病,皇上肯定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娘娘辛苦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徐香宁叹口气,估计还过不去,八岁还没到呢。
三个小孩玩了一会后,徐香宁怕胤祄在外面待太久又着凉,让他别玩了,回屋暖暖身子。
陈常在也带着胤礼离开。
“额娘,我想要一只鹦鹉。”
听到胤礼的话,陈常在皱眉,“你养不了,你别看别人有,你就想要。”
“为什么胤祄可以有,我却没有,连其其格都有鹦鹉,我为什么不能有一只,他们说是皇阿玛给他们的,为什么皇阿玛不给我。”
“你皇阿玛不是不给你,你又没跟他要,他自然不会给你。”
“那我可以跟皇阿玛要吗?”
“当然不可以,胤礼,你什么都不可以跟你皇阿玛要,你只能等皇阿玛主动给你,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贪心。”
胤礼撅着嘴,不满道:“额娘,我究竟什么身份,我也是阿哥啊,其其格还是格格呢,阿哥不是比格格尊贵吗?为什么额娘总是这样说,我只是要一只鹦鹉而已。”
陈常在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太过自大,阿哥又怎么样,他是她的孩子,注定比不上别的阿哥,自然身份低微,就要克己复礼,老实本分,不要奢求额外的东西,免得惹皇上厌烦,他额娘不是徐妃,注定身份有别。
“胤礼,阿哥不比格格尊贵,你不是你弟弟胤祄,胤祄的额娘是宫妃,他们额娘得宠,你额娘不得宠,你额娘身份比不上徐妃尊贵,你自然也比不上胤祄尊贵,你皇阿玛更喜欢胤祄,他可以养一只鹦鹉,你不可以,你要是想要你皇阿玛喜欢你,你必须要做到听话乖巧,不要试图跟别人比较,这样你皇阿玛才会喜欢你。”
“皇阿玛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没有不喜欢你,他只是更喜欢胤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别为那么多为什么,这世间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乖乖听额娘的准没错,我们不要惹事,况且胤祄跟你姐姐不是也要让你玩他们的鹦鹉了吗?你要是想玩,额娘再带你过来,总之你不能养,宫里没有几个人养鹦鹉的,鹦鹉也不好养。”
八岁的胤礼似懂非懂,见自己额娘有些生气,他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陈常在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她要让她的孩子知道身份有别,她先前只是舞女,本来身份就低微,她的孩子不能太贪心,她们母子两在后宫要谨慎行事的,越低调越好,阿哥跟阿哥之间本来就不一样,别的阿哥生下来还是太子呢,哪里能比较,一比较,失落的只会是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