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被放出来时也是他出宫之时, 这些年他的确也攒了不少银两,完全可以让他在宫外过得舒适,只不过这做太监的,本来就是无根之人, 无根之人没有家族旁系, 属于飘零浮木,没有家人可以依靠。
况且他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 外面如何, 他哪里知道,他已经习惯在皇宫中的生活, 习惯伺候皇上,别的他也不会,出宫后怎么过活,他自己也不大清楚。
不过他也知道皇上能放他一条生路已是最大的仁慈,他能活着出宫养老,已经是皇上看在这么多年伺候的情分给他宽恕。
他听说是徐妃给他说情, 徐妃让皇上放他出宫,他对徐妃的感激之情更是溢到胸腔, 满满的感激, 不枉他对徐妃恭敬这么多年, 偶尔帮徐妃一点小忙,没有徐妃, 皇上可能不会放他出宫。
出宫那一天, 洪宝全跟小亮子他们帮他提着包裹。
他忍不住频频回头看这高耸巍峨的紫禁城,这红墙绿瓦, 这来来往往的奴才们,喉间仿佛被什么堵住一般, 他强忍住眼泪,步伐沉重缓慢。
快走出宫门时,他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跪下来。
“皇上,老奴走了。”
他磕了三个响头,脑门都磕破,磕完后又朝着长春宫的方向磕三个响头,只能这样还徐妃的恩情,这恩情只能来世再报了,今生估计报不了。
“徐妃娘娘,奴才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梁九功的高喊声引来旁人的侧目,不过他也不在意。
磕完头,梁九功被小亮子搀扶起来。
“公公……”
“我没事。”梁九功看向洪宝全。
“干爹……”
“我晓得是你向皇上告密的,不过我原谅你了,望你往后好好服侍皇上,前途无量。”
梁九功并非阴阳怪气,是真心祝贺他收的这个干儿子前途无量,他走后,他便是乾清宫的总管公公了,他拍了拍洪宝全的肩膀,“就送到这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干爹保重。”
“你们也保重。”
梁九功接过他的包裹,一共三个大包裹,他背了两个,提着一个包裹慢慢朝着午门那边走去。
洪宝全看着干爹的背影,没办法,他也不想屈居人下,皇上没剩几年了,新帝未必信得过他们,所以他这个太监也没剩下几年了,他也想当最大的太监,只能对不起他干爹,谁让他联合太子对皇上不利。
“洪公公,梁公公走远了。”
洪宝全看着干爹的背影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他才收回视线。
“走吧,回去。”
洪宝全回乾清宫当差,先过去跟皇上汇报梁九功已经出宫了。
“知道了。”
皇上淡淡地回了一句。
洪宝全很快退出去。
等洪宝全走后,皇上才放下折子,人坐着有些出神。
……
徐香宁在长春宫听到小邓子过来说梁公公今日出宫了,她都愣了愣。
在皇上身边待这么久,如今被遣送出宫,虽说梁公公攒下的银两也够他后半生生活,不过乍一听到,她还是有些感慨。
梁公公虽然圆滑,但对她还是有诸多照顾的。
“娘娘,梁公公出宫,也算是好事,总不能一直这样囚着。”张嬷嬷在一旁说了一句。
“是啊,能留住一命,手脚全在地出宫,也算是一种幸运。”
梁公公也还年轻,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出宫花钱找一两个人伺候他,安享晚年也好,徐香宁也收回思绪。
再过几年,还不知宫里是什么景象,皇上身边的人是何结局都未定。
……
康熙五十年,九月。
江南那边传来发生科举舞弊案,江南乡试前不久发榜,可是中举之人并非寒窗苦读的学子们,大多是扬州盐商们的孩子,属于盐商子弟,考生极其愤怒,开始举报闹腾,将中举之人还有考官通通都骂一遍,文人学子是迅速集结起来,天天编段子在戏楼里大唱特唱。
事情搂不住,越闹越大。
康熙收到密奏。
科举一向都是朝中一大重务,是为了选拔能人才子,能够为大清做贡献的人,而不是一些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连科举的考官都被收买,令广大学子失望,这几乎是让学子寒心,康熙下令追查此事,他派户部尚书徐潮会同噶礼等人前去扬州审查此事。
当天傍晚,康熙没等敬事房的人过来就让人去请徐氏过来乾清宫,怕徐氏先用过膳了,早点叫她,她能陪他用膳。
徐氏过来时难得穿得艳丽。
他不由多看几眼,问她为何今日穿这一身。
“随便穿的,这些衣服都要轮流穿,不然放在柜子里都发霉了。”
闻言,康熙都忍不住笑了,问她今日都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臣妾今日跳了好几百下的绳子,臣妾腰间的赘肉太多了,都出汗了,你闻闻看。”
徐氏凑过来,康熙无奈地看着她,哪有人让人闻汗臭味,哪个嫔妃过来不都是先沐浴一次,就怕身上沾了不好闻的味道,她倒好,还让他闻她的汗味,凑得近,他其实没闻到什么汗味,不过看得出她的确有动过,此时的她两颊泛着红晕。
“没有味道,你别再靠近了。”
徐氏撇撇嘴,“皇上这是嫌弃臣妾?”
“没有,只不过该用膳了,我们先用膳,你不饿吗?”
“还不饿,臣妾想吃橘子。”
“朕让人给你拿。”
徐氏吃了两个橘子才开始用膳,今日吃得不多,怕她晚上饿,康熙让人备点点心放着。
晚上歇息时,康熙难得有兴致,去年把腿摔伤又生病,前几个月也发烧,如今是都好了,他才有心情做别的事,估摸着他也有大半年没召人侍寝,徐氏在他生病时过来照顾他,他们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等于是他有大半年素着。
“你腰间赘肉不多,你别成天想着这些。”
徐氏偶尔觉得自己胖,她一觉得自己胖就会运动,非得让自己瘦下来一些才行,有时候会累着自己。
“皇上,你是睁眼说瞎话。”
“朕说的都是真的。”
“皇上,你快些吧,臣妾今日跳绳跳得多了,累得很,我们今日早点歇息。”
听徐氏这么说,康熙也没有耽搁,不过上年纪了,坚持不了多久,不过在徐氏面前,他就没有过多在意男人的尊严,坦坦****,见徐氏没有舒爽,他去把那些玉块拿过来,帮着徐氏。
事后,他们才真的歇息。
……
徐香宁是难得梦到她的现代生活,她梦到自己正在考试,发现自己做不出来题目,正急躁的时候忽然醒了,一睁眼发现周围漆黑,估计天还没亮,她翻个身,发现自己有点睡不着,可是又不能起来。
没天亮,她起来也不知干什么。
所以她闭着眼睛胡思乱想,过一会儿,她觉得床有些摇晃,她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再仔细感受床是真的在晃。
这是地震了?
徐香宁十分意外,她过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地震,京城地震,不过瞧着震感不强,晃动可能不到十下就停下来了,她很清楚那就是地震,只是身边的人正在熟睡,她想找个人问有没有感觉到地面在晃动也找不到人。
天亮后,皇上刚醒,她就忍不住问皇上昨晚感没感觉到什么异样。
“什么?”康熙一时没听懂。
文露在一旁接她的话:“娘娘,昨晚是不是有晃动?”
“是,你也感觉到了是不是?”
文露点点头。
康熙:“什么晃动?”
“就是地面在晃动,床也在晃动,不过只有一下下,应该是地震了。”
康熙听明白了,忍不住看向徐氏,“你怎么知道是地震,你知道什么是地震?”
京城有很多年没有地震过,只在他幼时发生过一回,那个时候徐氏还没出生吧,不过没有到地动山摇的程度,只是轻轻摇晃,听闻当时只有两座老旧,没住人的房屋塌了。
他也是经历过才知道地震是什么,地震是什么样的,可京城约有四五十年没有过地震了,徐氏肯定没经历过,她如何知道地震的。
“臣妾博览群书,从书上看到的。”
“哪本书?”
“臣妾哪记得。”
康熙有些狐疑,有时候他觉得徐氏知道的东西很多,可她一个爱看话本子的人,哪里看过那么多书,看过也不一定记得啊。
“皇上,该起来吃早膳了,还好只是小波动,应该没有大碍。”
康熙吃过早膳后也叫户部的官员过来问地震的情况,京城有没有人受伤,有没有房屋受损,得知京城没有人员受伤跟房屋受损,如徐氏所说,城内外都没有大碍。
夜里发生的,大家都在熟睡中,有些人甚至都没有察觉。
……
从冷宫里放出来的那拉常在病逝了,皇上那边只按照普通常在的规格让人把她安葬了,没有葬礼没有册文,死得无声无息,只有春喜比较难过,不过那拉常在也算是高龄病逝,活了五十岁,但前半生都在冷宫里,只有最后几年可以过得舒适一些。
徐香宁跟春喜到御花园那边闲逛时,碰到乌贵人。
乌贵人朝她们行礼,行完礼就说她不打扰她们,于是走向另一边。
“乌贵人瞧着瘦了一点。”春喜说了一句。
徐香宁倒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平日里见到乌贵人的次数比较少,她只是觉得乌贵人老了一点,不过也正常,乌贵人进宫也很多年,十年应该有了,不再是刚进宫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
谁在宫里待这么多年都会老。
皇上对一些进宫许久的小主嫔妃已经很冷淡,不会再召她们侍寝,若是位份不高的小主,在宫里日子过得平淡一些,像庆答应那样,乌贵人位份好歹高一些,又有过一个阿哥,过得肯定比庆答应要好一些。
“今日阳光真好。”徐香宁抬头看看天。
“是啊。”
她们很快把乌贵人抛之脑后,开始欣赏美景,尽管这御花园,她们来过很多次。
徐香宁回到长春宫发现洪公公带着两个太监在等着她,原来是皇上给她赏赐,说是蒙古那边进贡了不少东西,她摸了摸送过来的毛皮,有虎皮跟羊皮,还有一些蒙古的特产,羊肉干牛肉干等。
她看到一把蒙古小刀时还有些诧异。
皇上还把这玩意赐给她,不过瞧着很精致。
她让人给洪公公他们一些赏银后把东西手下,不能吃的东西收进库房里面。
“嬷嬷,这羊肉干吃得不错。”
不知是放了什么调味的,竟然没有一点膻味,徐香宁边吃边往张嬷嬷口里塞一根。
“娘娘,嬷嬷牙口不好,怕是吃不了这东西。”
“吃吃看,不能吃就算了。”
徐香宁也让静竹分一些下去给小邓子他们。
正当她在吃牛肉干时,其其格从外面进来。
“额娘……”
她看其其格神色有些犹豫,还看了看张嬷嬷等人,估计是有事要跟她说。
“你跟额娘进里屋吧。”
徐香宁坐在**等其其格开口。
其其格蹲下,趴在她腿上,撒娇道:“额娘,我十六岁了。”
“是,然后呢?”
“我觉得我可以嫁人了。”
徐香宁挑眉,这小丫头去年还说不想嫁人,这会又跑过来跟她说她想嫁人了,就那么喜欢那个徐成晟,这少女春心萌动在过来人看来都是傻里傻气的。
“那你想嫁给谁?”
“我……”其其格犹豫,“那我说了,额娘别生气。”
“我不生气,你说吧。”
“我想嫁给徐成晟,是胤祄的哈哈珠子,额娘,你见过的。”
“你怎么突然想嫁人了?”
徐香宁摸着其其格梳的小辫子,轻声问道。
“若是我不跟他在一块,他很快就会定亲了,他跟别人定亲,还不如跟我定亲,额娘,他不嫌弃我脸上有疤,别人都觉得我不好看,但他不会。”
这个年代男孩女孩十五六岁定亲也是常有的事,毕竟走完整个结婚流程,慢的话也有一两年,要纳彩纳吉纳吉,更换庚帖之类的,所以其其格说的徐成晟很快跟别人定亲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其其格毕竟是公主,这个徐成晟只是户部尚书的庶子,若是他们真的婚嫁,那也是徐成晟高攀。
她尚且不知道这个徐成晟品性如何,他娶了大清的公主,跟皇家沾亲带故,至少他会是一片坦途,为了他的前途,他对其其格甜言蜜语也是有可能的,尽管他比其其格还小一岁,可这个时代的孩子终究要早熟一些,并非什么都不懂。
“这人不能只听他说的话,要看他做的,他为你做过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能不能跟额娘说他为你做过什么?”
“他……”其其格回想一下,“他每一年都会记得我的生辰,都给我送生辰礼物。”
“还有呢?”
“还有……嗯,我暂时想不到了。”
“你给他送过什么?”
其其格反而有些傲娇地说:“我没给他送过什么,我是公主,不能随随便便送男子东西,只不过他曾向我讨要一条新帕子,只是一条帕子而已,我送给他了。”
“他要定亲了吗?”
“是他家里人想给他定亲了,正给他找门当户对的姑娘家。”
“他跟你说的?”
“他没跟我说,不过我知道,我让人去打听的。”
“那你觉得他喜欢你吗?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我觉得我们是互相喜欢的。”
“既然你们互相喜欢,他也知道你喜欢他,依额娘看,他应该跟家里人说他有心仪之人,不能定亲,你们都还小,不着急定亲。”
“可是万一他家里人硬是要给他定亲怎么办?”
徐香宁继续说:“若是他连他家里人都说服不了,一点能力都没有,那他凭什么娶你,男人最重要的是要有担当,他已经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那他应该有所担当。”
“可是他若说他心仪之人是我,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可以定亲了?”
“那不行,他若是聪明与守规矩,那他不应该跟他家里人说他心仪的人是你,这样一说会损坏女孩子的名声,在事情没成定局之前,他提前说对你的名声不好,他若是考虑到你的名声,他就不应该这样说,而是应该隐瞒下来,他若是说了,说明他不在乎你的名声,也就是不在乎你,若是你们互相喜欢,那就不要着急,你们毕竟年纪还小,你看你敦恪姐姐还没出嫁,所以暂时还轮不到你出嫁,他若是真心喜欢你,他会愿意等的。”
其其格听懂了,叹口气:“额娘,嫁人好麻烦,我们真心喜欢彼此都不够,还要衡量考虑那么多,他若是没经过考验怎么办?”
“那你得换一个人喜欢。”
“可我真的喜欢他。”
徐香宁也跟着叹口气,“你既是真心喜欢,额娘可以去跟阿玛说一说,先让你阿玛考察他的品性学识如何,这结婚后就是过日子,柴米油盐姜醋茶,你嫁到别人家,你要操持整个家,肯定会辛苦许多,若是你的枕边人都不能够谅解你,你会辛苦加倍,不着急,你这样做是对的,凡事先跟你额娘还有阿玛商量,我们家其其格配得上所有人,别光想着脸上的疤,你要记着你是大清的公主,身份尊贵,他们的家世不如你,应是他们自卑才是。”
“好吧,那额娘你记得跟阿玛说。”
徐香宁点点头,答应其其格的请求,说她会跟她阿玛商量的。
母女谈话结束。
到了傍晚,母女两坐在一块用膳,其其格很喜欢刚送过来的牛肉干,吃饭的时候她一直在吃牛肉干,饭吃得少,她牙口好,吃了不少,不嫌牛肉干费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