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给其其格找的额驸有四个备选, 一个是先前辅佐过皇上的太师之孙,一个是殿阁大学士的嫡子,一个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嫡子,一个大理寺左寺丞的嫡子, 没有庶子, 均是京官之子。
她先前就看过名单,这四个等于是进入最后一轮决选的人选, 皇上说还需考察这些人, 看他们的能力如何,能否考取功名。
徐香宁跟皇上说起这个徐成晟的时候, 皇上一听是户部尚书的庶子就不同意,说是身份太低,而且这个户部尚书为官清廉,并非大富大贵之家,其其格若是嫁过去,怕是只能吃苦。
她让皇上先留意徐成晟, 留意别着急给其其格定亲。
皇上才勉强答应。
其其格十六岁,可敦恪格格已经二十岁。
五十年间十月初, 皇上还是将她指配给蒙古科尔沁部的台吉多尔济, 其其格听闻敦格又是下嫁蒙古, 她哭着去找皇上替敦恪说情,只不过皇上没有同意, 将其其格打发回去。
而科举舞弊案也一直没有结果, 由于审查过程中有多位官员被牵扯进来,皇上原本让户部尚书徐潮跟两江总督噶礼负责此事, 不过两人互相奏报对方有罪,主考官跟副主考官也上奏, 当地官员也上奏,康熙不得不多派两名官员过去扬州,协助调查此事。
康熙的烦心事不少,一个是科举舞弊案审了快三个月没最终结果,一个是海禁的问题,近两年闽粤江浙等海关的海寇逐渐增多,还有西方势力不断入侵东亚海域,跟海岸边的百姓们冲突不断,存在着潜在威胁,不少折子上奏要求禁海。
可禁海意味着海岸商业贸易也随着中止,国家缺钱缺银两,尤其是西北边这两年也频发小规模冲突,打战是需要银两粮食支撑。
活到这把年纪,他发现自己越发力不从心,想要做的事情很多,可是国库不允许,底下的官员也各自有私心,这科举舞弊案据说考官们收受贿赂的银两高达几千几万两。
江南的盐商们是真有钱,怎么比他一个皇帝还要有钱。
康熙有些郁闷,过去长春宫找徐氏,在前院里碰到其其格,其其格一下子就扭过头,起身不理会他这个皇阿玛,还在因为敦恪的事生他这个阿玛的气。
这公主下嫁抚蒙自然是为了安抚蒙古,这蒙古分为漠南、漠北、漠西,各部落也是冲突战事不断,不停地威胁着大清的地位,他也想将蒙古彻底归入大清的版图,只是时势不允许,他这一生怕是做不到此事了。
“其其格……”
“我不想跟皇阿玛说话。”
其其格跑开。
康熙无奈摇头,只能去找徐氏,徐氏这里热闹许多,有不少小主在她这里,坐在一块做针线活,见到他后,她们就识趣地退出去。
“皇上,你怎么过来了?”
“朕不能过来看你吗?”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其其格在生朕的气。”
徐氏说其其格小孩子心性,过几天就好了,让他不要在意,康熙是没想过要跟其其格计较。
“皇上,这会还没到用膳的时候,你吃点青枣吧,这青枣很甜,臣妾给皇上泡一壶茶怎么样。”
“朕不饿,也不想喝茶。”
“那你想干什么?”
“朕什么都不想做,你陪陪朕吧,朕心烦。”
“为朝事心烦?”
康熙点点头,他的确什么都不想做,不过徐氏让他躺下休息一会就好了,他干脆头枕在徐氏的腿上,徐氏帮他揉按太阳穴的位置,他暂且忘掉那些烦心事。
……
皇上睡着后,徐香宁的腿都要麻了,赶紧把皇上的脑袋挪开,动作放轻地走出来,示意其他人走路都小声一些,也不要说话太大声。
皇上看着是疲惫的样子,估计为朝事忧心。
一个皇帝管了那么多年的国家,到这把年纪了还要掌管,想来是心力交瘁。
她没有在她房间待着,而是去了嬷嬷她们的房间,这快到太后生辰了,她准备给太后挑一些花样,让内务府吩咐匠人烤制出一套茶碗碟,一共十几幅花样,她反而有点难以抉择。
莲花的图,她肯定不能选,莲花主要是送给新婚夫妇,意味着多子多福,并蒂莲跟比目鱼是男女之间传情的,太后大寿,要挑一些喜庆的图案,挑来挑去,她挑了富贵长寿图的图案,让晓曼过去跟内务府那边说,让他们尽快弄出一套茶碗碟。
嘱咐完后,徐香宁才回房间。
皇上还在睡,怕皇上睡醒后找不到她的人,她便在外间看书。
皇上也没睡多久,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了,老人家反而睡不了太久,她先拿水给皇上喝两口。
“几时了?”
“申时初,还早着。”
“嗯。”
徐香宁见皇上呆坐在**,还觉得有意思,皇上很少这样呆呆的,整个人似乎在发懵,“皇上,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烦心?”
“朕老了,朕发现朕想要做的事情可能在朕有生之年都完成不了。”
原来是老人家在感慨岁月,人活到这个年纪,估计有一种被岁月追着跑的感觉,心里多多少少会有遗憾,可人生本来就是会有遗憾,在历史悠悠的长河中,一个人的一生太微不足道了,哪怕是帝王也一样。
“皇上,无愧于心就好。”
“唉。”
皇上大叹一口气,帝王垂暮。
徐香宁不知为何也有触动,她偷偷地抹了抹自己不小心流出来的眼泪。
康熙瞥见徐氏的举动,原本还很哀伤,见到她偷偷掉眼泪,反而顾不上自己的情绪,“你哭什么?朕都还没哭,你怎么先哭了?”
“风沙迷了眼。”
“放心吧,朕在临死之前肯定把你们安排妥当。”
“呸呸呸,皇上,你少说不吉列的话,臣妾在意的不是这个。”
“行,朕不说了,你陪我回乾清宫吧,陪朕看折子。”
康熙揭过这个话题。
“那你先把靴子穿上。”
徐香宁陪皇上回乾清宫,晚上直接在乾清宫留宿,第二天才回长春宫。
没在屋子里坐多久,德妃就求见,她有些意外,德妃竟然会过来找她,她让人赶紧把德妃请进来。
德妃也不是空手过来的,她直接递上来一个雕花盒子。
“这是什么?”
“送给妹妹的。”
徐香宁有些奇怪,好端端怎么给她送东西,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质地通透的玛瑙镯子,一个掺着红色,一个掺着绿色,一看就是质地上层的镯子。
“姐姐,这……妹妹怎么能收,妹妹的生辰还没到呢。”
“收着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跟妹妹同为姐妹这么多年,都没送过妹妹什么礼,我瞧着这两个镯子很衬妹妹,妹妹皮肤白嫩细腻,戴着正好。”
徐香宁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德妃怎么给她送东西。
“姐姐,你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没有,只是过来跟妹妹聊聊天。”
徐香宁让人上茶,她陪着德妃聊天,聊的大多是孩子的事,聊胤祄跟胤禵,胤禵比胤禵还大六岁,他开始在朝中做事,胤祄估计过一两年才会在朝中做事。
德妃非要她收下那两个镯子。
她也不跟她互相推诿。
没成想德妃自此之后天天过来找她聊天,每次过来都给她一两样东西,大多是首饰,有时候是上好的布料,可德妃没有说她想要做什么,不过因为德妃过来每次都会说到十四阿哥,她就隐隐明白。
德妃这是想要她为十四阿哥说话?
她作为皇上身边最大的红人兼枕边人,德妃是想让她给皇上吹枕边风?
德妃有两个儿子,可她想让十四阿哥坐上那个位置,毕竟十四阿哥是她亲自抚养长大的。
德妃这个人属于有话不直说,旁敲侧击型,她也不好把话挑明,这涉及到议政议立储的问题,她们都算是后宫女子,不得妄议朝政的。
所以徐香宁每日要跟德妃周旋,她送给她什么,隔几日她也送给她别的东西,尽量互抵,她希望德妃能明白她的意思,她实在不能帮十四阿哥说话。
她怕她的话还真的会影响到皇上,十四阿哥可是八阿哥阵营的人,她帮十四阿哥说话等于是帮八阿哥,到时候四阿哥知道,估计会记恨上她,她是万万不能得罪四阿哥的。
好在如此反复十几次后,德妃也就不过来了,晓得从她这使劲没什么作用,于是就放弃了。
太后今年没有举办生辰礼,不过各宫嫔妃还是将生辰礼物送到慈宁宫,徐香宁也不例外,把打造好一套碗碟送给太后。
隔天,太后就让人过来跟她说太后很喜欢她的礼物。
敦恪格格在十一月出嫁,其其格在宫中又少一个玩伴,送敦恪出嫁那一天,她哭得很厉害,整一个十一月没理会皇上。
十二月初,八阿哥的生母良嫔生病了,是急病,没病几天人就走了。
良嫔是按照嫔妃的规格下葬的。
据说八阿哥伤心不已,直接病了。
不知不觉中,又到一年年末。
太子被废黜后,还是有人上折子要求立太子,都被皇上置之不理。
……
大阿哥胤禔下朝后,坐回马车回府,这冬天严寒,他捧着暖手炉。
已经走到这,太子被废黜,皇阿玛理应看到他才是,他是长子,可是他总觉得皇阿玛对他是不冷不淡,依旧会吩咐他做事,可是他总觉得皇阿玛对他更像是悬挂着一块大肉在他面前,让他做事,让他分担朝中繁琐事务,他肉眼虽然可以看到那块大肉,可是实际上他始终咬不到那块大肉,够不着,皇上没有让他坐上帝位的打算。
这是为什么?
他自认他自己能力不差,也没有像八弟那样过早暴露自己的心思,为何皇阿玛就是看不到他,皇阿玛他目前更器重四弟跟九弟,他甚至觉得皇阿玛喜欢十四弟多过喜欢他。
他不由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会引皇阿玛这般不重视?
皇阿玛到底要传位给谁?
胤禔回到府中后,他的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迎上来,替他解下斗篷。
“爷,今日可有什么事?”
“无事。”
“我怎么瞧爷不大高兴的样子。”
胤禔晓得跟自己福晋说什么都无用,她一个妇人只懂得操持家里上下,他也就没说什么,直接回书房,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静是静不下来的,胤禔逼自己练字,一想到皇阿玛今日称赞四弟德才兼备的话,他就忍不住生气。
其实皇阿玛也说过他德才兼备,皇阿玛是会称赞他们的,可是在这个时候称赞四弟就难免令人多想,四弟只是将前几年群臣欠国库的银两又收回来一些而已,那些银两欠了这么多年才收回一些,皇上就称赞四弟了。
有时候他真想直接问皇阿玛,他还要怎么做,他怎么做才是对的,为何他就是看不到他,起先是太子,如今是四弟,他是长子啊,理应是他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人。
胤禔想了想,好久没见到额娘了,他让人往宫里递帖子。
正好是要过年,他从宫外带一些过年需要的东西给他额娘,虽然他知道额娘不缺,额娘是掌管后宫的人。
当他跟额娘说起皇阿玛称赞四弟的事,额娘也有点意外。
胤禔把他的想法告诉他额娘,他觉得皇阿玛没考虑让他坐上帝位。
“你为何会这样想?”恵妃看着自己的儿子,她只在后宫,他们父子两相处时,她有时候是不在场的,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你这么稳重优秀,你皇阿玛怎么会不考虑你,如今太子已经不可能再起来了,三阿哥被囚,八阿哥也不讨你阿玛喜欢,你怎么会这样想?”
能跟胤禔竞争的人已经少了三个,胤禔是很有希望的。
“直觉,儿臣也说不出来是何缘由,就是觉得皇阿玛不会让儿臣继位,哪怕儿臣做得很好。”
直觉?恵妃不知为何,有点相信胤禔说的话,若是胤禔的直觉是对的呢,那他们母子两多年的筹划与坚持就都是一场空了,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们不甘心放弃。
直觉这东西有时候很准的,没什么比胤禔这个当事人更清楚,恵妃也觉得皇上对胤禔的态度一直算是不远不近。
皇上都快六旬了,不可能还活很久,指不定哪一天就走了。
皇上此时没属意胤禔当皇帝,后面几年会改变吗?想来是不会的,一个信亲王不足以让他们甘心,胤禔还是长子!
“胤禔,你有没有想过……”恵妃顿了顿,“让你皇阿玛早点走?”
“额娘这是什么意思?”
恵妃知道皇上之所以废黜太子,便是太子存了要谋害皇上的心,趁着皇上生重病的时候跟太医院几个太医里应外合,想要皇上的命,这样一来,太子即位就没有任何异议,他是太子,皇上一走,他就是继位的人,只可惜被皇上察觉,还有就是徐妃在当中搅合。
如若不是这样,皇上不可能在每次废黜太子前处置那帮太医,一定是那些太医做了什么错事,恵妃让人打听到一点真相。
如果……他们也这样做呢?然后让皇上口谕传位给胤禔。
“可皇阿玛不想传位给儿臣。”
“若是当时只有我们的人围在皇上身边,谁会知道你皇阿玛真正想要传位给谁,如今你皇阿玛没有重新立太子,也没有提前写下诏书,谁都可能继位。”
胤禔凝眸,这是在谋朝篡位,若是不成功,他们都得死,甚至还会牵连到更多人,一个索额图,皇阿玛就处置了那么多人,他不敢想若是不成功,死伤会是如何。
况且这肯定需要十分周全的部署与周密的计划,他可能还要调兵到京城,一调兵肯定会被人察觉。
暗处里有很多人也在盯着他。
“额娘,你让儿臣再想一想。”
恵妃既然皇上不想传位给胤禔,那不如他们直接争取,坐以待毙不是好事,朝堂上局势瞬息万变,他们必须得主动起来。
皇上先前对太子诸多看重,哪怕胤禔再优秀,皇上似乎对胤禔也不是特别看重,从未真的重视过,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她的孩子会被这样对待,太子被废黜后,皇上对几个阿哥似乎就平衡许多,没有特别看重谁,可这只是表面,实际上皇上的心思,谁也猜不着。
她在后宫,而胤禔在外面,他们或许可以里应外合,奋力一搏。
新帝继位,一定对他们这些曾经对皇上有觊觎的人不会留情的,与其如此,不如他们把帝位抓在自己手里。
胤禔从皇宫里出来后,临近新年,宫外的街道此时也洋溢着过年的气氛,已经有人开始放炮仗了,离得远,声音隐隐约约。
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都有好几个小孩子正提着红灯笼四处乱跑,欢声笑语的样子让他有些恍惚。
他隐约记得他跟他那些年纪相仿的弟弟幼时也曾这样互相追着跑过。
可是长大了,他们都变了。
他看了几眼后才放下帘子。
额娘的话,他得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