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香宁原本想跟密贵人保持一点距离, 毕竟听说密贵人可能有孕,只是密贵人搀着她的手,她没法保持距离,许是还不到一个月, 密贵人肚子还是平坦的。
“妹妹这身打扮真素净, 怎么不戴个步摇?”
“习惯了,我好动, 头上不喜欢戴很多东西, 怕打着脸。”
密贵人微微一笑,笑不露齿, “我原先还以为妹妹是温婉性子,没想到是好动的性子,常常在常跟我说这后宫只有徐常在愿意跟着她到处逛,跟她一起玩,我还以为她诓我,原来是真的。”
“常常在比我更好动, 妹妹也常听说常常在会过去姐姐宫中玩耍,有空妹妹也过去坐一坐, 讨一杯茶喝。”
“我那不止有茶水, 还有点心, 你来的时候,我亲手给你弄一份松仁芋蓉糕, 松仁芋蓉糕是我们江南那的名小吃, 非常好吃,妹妹, 我们应该常走动常来往。”
徐香宁点头应是。
两人在御花园走了好一会,逛得差不多后, 她们原本想向宜妃告辞,没想到宜妃比她们还要早离开御花园,分开时,她们又说了一会话,约着后日见面才各回各宫。
回到长春宫,通贵人正坐在长春宫前院院子里的石凳上。
“姐姐,你终于肯出来走动走动了。”
通贵人自从早产后身子大不如以前,坐月子坐了一个月,几乎是闭门不出,成日待在房间里,出了月子也不见出来,整天闷在屋子里,她们有时候劝她出来走走,晒晒太阳对身子更好,她也是摆摆手拒绝。
“是啊,你们总让我出来晒晒太阳,今儿阳光正好,晒在身上和煦温暖,这四月份的天凉爽得宜,正好出来坐一坐,老闷在屋子里,人都闷傻了。”
徐香宁过去坐在通贵人对面,通贵人终于有点精神气,脸色没那么苍白,“姐姐愿意出来走走,端嫔娘娘看到可就放心了。”
“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又没死。”
“呸呸呸,姐姐,别说这种不吉祥的话,什么死不死的,姐姐可是会长命百岁的人。”
通贵人笑了笑,目光看向墙角那边,“长命百岁不敢想,能活一日是一日吧,苟活也是一种活法,算了,这些丧气话,你也不爱听,我不说了,妹妹要不陪我做做绒花吧,这春日戴绒花最合适,衬得人比花娇,拂云,你去把东西拿出来。”
绒花并非用真花制成,而是蚕丝,蚕丝经碱水煮过后又因染色翻动不停拉直后熟绒,变成制作绒花的材料,花瓣与花蕊均是由熟绒组成,而绒花的支架是铜丝,拂云把一篮子制作绒花的工具拿出来,通贵人做得认真,徐香宁也陪她弄了弄。
她的手不巧,也不大懂得如何制作融化,都是在通贵人一步步教导下制作,连一瓣花瓣都勾得不成形。
“你啊,真不知道你阿玛额娘是如何把你养大的。”
通贵人可能对她的手艺失望,颇为哭笑不得,觉得她笨手笨脚,也不愿再教她,只让她在一旁看着,免得浪费那些蚕丝弄出来的熟绒。
徐香宁就老实待在一旁,见到端嫔娘娘过来时,她起身跟端嫔行个万福礼。
“在自己宫里不用这么拘谨,又没有外人,快坐吧,在做什么?”
“贵人姐姐在做绒花,她嫌我手艺不行,不让我碰了。”徐香宁向端嫔告状,笑道。
“你的手艺的确不行,我还记得你第一年来长春宫时给我送的香囊,说是自己亲手绣的,那香囊,我都不敢带出去,这么多年也不见长进,亏你得宠,你要是不得宠,自己的衣服都要自己做,自己裁剪,我怕你都没有合身的衣服穿。”
端嫔也坐在下来,已经很熟稔地拿起那细细长长的铜丝,用剪刀剪出弧度。
“不会,娘娘宅心仁厚,肯定不会看着我没衣服穿的。”
“不是没衣服穿,是没合身的衣服,你敢不穿衣服出门?”通贵人挪揄一句。
不穿衣服倒是不敢,不过穿得清凉,她还是敢的,一想到这,她就想起行宫里皇上造的温泉,在那里,她是没穿什么衣服的,徐香宁双手撑着下巴看她们忙活时,端嫔忽然看向她。
“那药,你还喝着吧?”
她赶紧点头。
“快喝完了吧,我让汪太医又给你开几副药,还是上次的药方,皇上这几日都召你侍寝,那药喝了,说不定很快就有好消息。”
端嫔的话让徐香宁莫名紧张起来,尤其是端嫔的眼神温和但又不失压迫感,她只能笑着说她知道了,她每日按照太医嘱咐的喝药。
“我是为了你好,子嗣比什么都重要,往后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徐香宁笑着说知道,不过坐了一会,两人都在认真做绒花,她觉得无聊便回去自己住的墨韵堂,还是在自己的小窝里最舒服。
不到一刻钟,端嫔宫里的人把太医开的药送过来,又是十包药,用油纸包着。
徐香宁有些头疼,只能阳奉阴违,希望端嫔没有发现吧。
……
四月十三日,徐香宁跟常常在去密贵人宫里做客,常常在心直口快,直接问密贵人有没有怀孕。
密贵人倒没有遮掩,说她月信的确迟了好长一段时间,快一个月了,不过因未满两个月,脉象未稳,太医把脉不准,不敢断言,还需一些日子才能确认,她近几日食欲不振,还偶有不适,像是怀孕前期的症状。
“那就是怀上了,恭喜王姐姐,贺喜王姐姐,王姐姐真是好福气,妹妹都欣羡不已,希望是个小阿哥。”常常在笑着贺喜,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她与密贵人几乎是同年进宫的,关系熟稔。
密贵人本姓王,汉军旗人,听说是知县的女儿,虽是皇上南巡带上京城的,但不是什么身份不明不白之人,不过汉军旗比起满军旗与蒙军旗地位低不少,选秀时汉军旗的人都是排在满军旗与蒙军旗后面。
“我是高兴的,我入宫比你们都早,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我一直很担心我的身子生孕不了,听说有些女子天生生孕不了,我入宫以来持续有宠,可不见怀孕,我让太医给我开了一些药都不见效,我还担心好久,不过怀上是怀上,我又担心我生的时候出什么意外,这女子生产一关难过,这两三年,后宫小主生子都不大顺利,怀了之后,我都忍不住担心。”
密贵人说话不紧不慢,嗓音自带柔意,引人生怜,她说着说着就眼眶泛红,其实密贵人入宫比她们早,但年纪跟她们差不多,也才二十岁左右,没经历过生产的女子见到那么多生产不顺大出血,早产小产与孩子早夭的案例,不怕不担心才怪,她一个现代人平日看视频看了那么血腥的画面,穿过来看到这么多例子都不想生,更何况一个古代人。
“唉……”密贵人长叹一口气,用手帕轻轻擦拭眼角溢出来的泪水。
常常在虽大大咧咧,但看到密贵人掉眼泪还是握住她的手,“没事的,王姐姐肯定会没事的,别自己吓自己,皇上肯定为你请最好的接生产婆,医术精湛的医女跟太医,你不会有事的。”
徐香宁也在一旁安慰道:“是啊,别自己吓自己,贵人要好好安胎,胎儿足月后出生应该会没事的。”
“有你们两个宽慰我,我好多了,的确不应该自己吓自己,你们吃松仁芋蓉糕,我亲手弄的,看好不好吃。”密贵人吸吸鼻子,把小碟子推过来,让她们吃点心。
她跟常常在吃了都纷纷称赞好吃。
密贵人破涕为笑,说她们都没咽下去就说好吃,尽会说好听话。
三人在屋里说亲密话,主要是常常在这人很喜欢问一些私密事,尤其关心她们跟皇上的床弟之事,密贵人可能跟常常在的确熟稔,说了很多,她说她侍寝时都是皇上主动,她都不敢动,静静躺在**,姿势不多,女子本就矜持,况且皇上是天子,她更加不敢乱动。
两人转头看向她,问皇上跟她在一起是不是也是这样。
徐香宁含糊带过,说差不多,难不成她要说她更主动,矜持一词对她很陌生,姿势倒是不多,皇上毕竟是古人,性子还是古板,他不会尝试什么新姿势,经密贵人这么一说,她才惊觉自己侍寝时有多大胆出挑了,别人老实躺着不动,她手脚都来,皇上不会因为这样才连着召她侍寝吧。
闷骚古板的人喜欢别人主动?
因后宫多数女子是大家闺秀,平日里读《女诫》《女训》,从小被教导听话乖巧,被规训以夫为天,面对皇上,自然是不会放肆,谨小慎微,以皇上舒服为主。
她与那些女子是极与极的两端,虽然她觉得她目前都不算太过放肆,算是老实本分,但对皇上而言可能是很大胆放肆了,皇上平日里条条框框多了,自然也想不限制在条条框框与那些规矩中,有个小窗子让他透气。
她是那个小窗子吗?
徐香宁似乎窥探到一点“天机”,一点真相。
……
当晚,还是她侍寝,密贵人怀孕后,她侍寝的次数是真的有所增加,后宫的小主嫔妃都没想到密贵人的恩宠都被她占去了大半,宠上加宠,暗地里估计没少诅咒她。
徐香宁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今晚想换个姿势,想站着来。
“皇上,我不舒服,我们换个姿势好不好?”
皇上贴着她的后背,她忽然转过身,面朝着皇上。
康熙一愣,“什么?”
徐香宁凑在皇上耳边低语几句,刚说完就被拒绝。
“老老实实的。”
“可我不舒服。”
“之前你都是舒服的,为何这次不舒服?”康熙不明所以,被打断后还有点躁色,想把徐氏扭回刚才的姿势。
“总之我就是不舒服,皇上,试一试嘛。”
“站着不累吗?”
“我不累。”
“不要,你老实一点。”康熙从来没站着过,他觉得太过奇怪了。
“那行,那我们就别继续了,睡觉吧,我困了。”
“徐香宁!你是过来侍寝的!”
被连名带姓叫了,徐香宁看皇上一脸沉色,似乎真的生气了,她只好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耳朵,撒娇说试一试,试一试又没有少一块肉,任凭她把口给说干,皇上都没有同意,最后没有办法,只能老老实实的,想着下次再提一次。
不过皇上可能忙于朝事,连着十几天没叫人侍寝,她的想法只能搁置。
……
自从皇上准允户部选秀的奏报后,三年一次的大选对在后宫的她们而言像是加速一般,花名册已经呈到户部与内务府那里,连选阅日期都定下来了,在六月初,据说家里离京城远的秀女已经开始在来京城的路上。
此次挑选秀女不止是为皇上的后宫添人,还有为几个年纪大的阿哥挑选伺候的人。
徐香宁跟常常在在她的小院子里踢毽子时,自从她要运动减肥后,她踢毽子的能力见长,已经能稳稳地接几十下。
“小主,前殿的洪公公过来了。”
守在墨韵堂门口的小邓子进来通报,没过一会儿,洪宝全的身影出现,没有其他人跟在身后,也没端着什么赏赐。
“洪公公,喝口茶。”张嬷嬷上前给洪公公递茶。
洪宝全摆摆手拒绝,说道:“嬷嬷,喝茶太多,容易跑恭房,奴才当着差事,不能跑恭房,奴才过来是来叫徐常在过去乾清宫,皇上找徐常在磨墨呢。”
徐香宁皱眉,皇上找她磨墨?皇上不至于找她磨墨吧,应是有其它事,她出了汗,跟洪公公先等等,她进屋换身衣裳。
换好衣裳后,她才随洪公公去乾清宫,带上秋铃。
刚过了午膳时间,外面阳光正烈,走在甬道上,她的影子透在红色宫墙上,见洪公公走得不急,她心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总不会叫她陪他吃午膳吧,皇上常常批折子或是见大臣忘了时间,可能午膳还没吃,也有可能叫她陪吃午膳。
脑子里晃过很多想法,她这段日子没侍寝,没做过什么错事,没跟后宫嫔妃起争执,挺安分守己的,想不到皇上因何事找她。
到了乾清宫,若兰把她领进乾清宫的书房,没摆膳,不是叫她过来陪吃午膳的,侍寝,大白天侍寝?
“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这里有你家人的一封信,你拿去看看。”
皇上随意的一句话却让徐香宁警铃大作,她都快忘了她自己还有家人,主要是因为她穿越过来,不继承原身的记忆,自然也没有原身家里人的记忆,没有丝毫印象,只知道她阿玛是福州知县,汉军旗人,其它的她并不知道。
皇上头都没抬,她莫名后背起了一层冷汗,该不会她家里人犯了什么大罪惹怒皇上了,皇上要将她们家里人满门抄斩还是贬谪流放,她在宫里三年多,从未跟家里人联系,一是在皇宫与家里人联系不方便,她都不知道信要往哪里送,二是她实在不记得,所以干脆不跟家里人联系。
如今家里人突然给她来了一封信,那封黄皮包着的信放在桌子上,离皇上很近,近到她注意到她送给皇上当生辰礼的那根银簪也同样放在桌上。
“皇上……”
徐香宁先跪下来,“皇上,臣妾入宫以来,没往家里寄过一封信,臣妾不知家里如何,若是臣妾的家人犯了什么大罪,还请皇上饶恕,放他们一条生路。”
康熙抬头,眼神有些疑惑,“你果真三年没往家里寄过信?”
“是,臣妾不敢往家里寄信。”
后宫女子不能随便跟家里联系,有前朝后宫勾结之嫌,不过位份高,家世好,有关系的人还是有办法给家里递消息,她三者都没有,又没有记忆,自然不会往家里寄信。
“正因为你三年没往你家里递消息,你阿玛直接递折子递到朕这边,询问你在宫中的状况,你阿玛说不知你生死,才斗胆给朕递折子,你看看信吧。”
“他们没犯罪?”
“看看信吧。”康熙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会徐氏的胆子倒是小,先下跪求情,他突然想起徐氏十几日前跟他说的话,大胆到让他思索她到底是如何长大的。
“臣妾恭敬不如从命。”
徐香宁站起来过去拿信,细细阅读一遍,信不算很长,如皇上所言,因她三年多未给家里人递过任何消息,她阿玛以为她发生意外,可能香消玉殒了,给皇上递折子询问她在宫里的情况,皇上看到折子让他写一封信给她,信中内容先是感谢皇上宽宏大量,没有责骂他在折子后面询问小女近况,没有责骂他公器私用,其次是跟她说家里的情况,比如她有一个哥哥娶妻生子了,科举没中举,而她弟弟去当兵了,家里添了两个妹妹,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她阿玛还是福州知县,没有升职也没有降职。
通过这封信,她才知道她家里有哪些成员,她是她额娘唯一的女儿,新添的两个妹妹跟她同父不同母,庶妻所生,算是庶女,她是正妻所生,是家中次女,上头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哥哥。
信不长,她却读出她这个阿玛对她的担忧,生怕她在皇宫里香消玉殒,当然也有叮嘱她为家族门楣争一份荣光,不要行差踏错。
“皇上,臣妾看完了,谢谢皇上没有责怪臣妾阿玛。”
“你为何三年不给他们传信?”
“臣妾……臣妾起先只是一个小答应,只想在宫里安安分分的,不敢往家里寄信,臣妾也不知该把信递到何处,臣妾的阿玛才会收到,皇上,你要不写一折子告诉臣妾阿玛,臣妾一切安好。”
她总不能说她是穿越过来的,早把她的家人忘光了。
“你写一封信交给梁公公,梁公公自会处理。”
“多谢皇上,皇上的大恩大德,臣妾……臣妾会以身相许的。”
康熙听着一乐,这徐氏……真是语出惊人,还以身相许,他屏退他人,勾手让徐氏走过来。
“怎么个以身相许法?”
“那得等到晚上,皇上召臣妾侍寝,臣妾再告诉皇上。”
“朕命你此时告诉朕呢?”
“不能,得等到晚上,希望皇上别拒绝臣妾,皇上还要批折子,臣妾就不打扰皇上了,臣妾先告退。”
徐香宁福福身,手里攥着信,想要离开,可是皇上没说让她离开,她只能跟他大眼瞪小眼,“皇上该不会让我磨墨吧?”
“朕要是说是呢?”
“好吧,臣妾替皇上磨墨,希望皇上别嫌弃。”
徐香宁上前替皇上磨墨,这磨墨是功夫活,砚台上的墨水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湿,不能结块干涸,水不能加多,不然磨出来的墨就不纯净了,她磨墨时盯着皇上批阅奏折的侧脸。
皇上是个勤勉朝政的人,这奏折批了一批又一批,叠得老高,他也是个专注的人,批阅奏折时没有多余的动作,认真专注地看奏折,再在上面写字。
字迹嘛,自然是遒劲有力,从小练出来的毛笔字,一撇一捺尽是工夫。
过了很久,康熙才抬头看身边的人,平时娇弱躲懒的人愣是安安静静地磨墨,没有抱怨哼唧一句,他竟然从徐氏脸上瞧出几分温婉。
“手不酸?”
“酸,不过今儿臣妾高兴,得知臣妾家里人一切都好,皇上特意把臣妾叫过来给臣妾看信,凭皇上对臣妾的恩情,臣妾乐意为皇上磨墨,再酸也乐意。”
“帮朕按按肩膀。”
“遵命。”
徐氏这按肩膀简直没有任何章法,胡乱按的,力道不匀,康熙不好打断她,难得她愿意伺候他。
“等会别回去了,留下来陪朕用晚膳。”
“遵命。”
“想吃什么?”
“臣妾想吃酱肘子,糖醋排骨,其它的随便,皇上,舒服吗?臣妾的手法怎么样,跟若兰她们比起来如何?”
“还可以,继续按。”
徐氏忽然停止,人趴在他后背上,撒娇说她手真的酸了,按不了,康熙心想果然坚持不了多久。
“去看书吧,朕还要批折子。”
“多谢皇上,皇上英明,我把若兰她们叫进来。”
徐氏跑远,逃得比什么都快。
康熙轻笑,眼神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