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他竟是怪物暴君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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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鲜活又夺目的人,终也要草草一生?◎

沈伯屹移过视线。

他取了护腕, 松散的衣襟远不似平时那样规整。袍袖垂落,遮住胳膊。

“虞道友此举此动,是否有些失礼?”他问。

虞沛反问:“与你要讲什么礼?”

沈伯屹却是不恼, 话锋一转:“你先前在左锻的房间里捡着什么东西了,是么?”

“是又如何?”

“到底是我太不小心, 去找仲屿时, 恰被那姓左的撞见。”他像是想起什么恶心事来,目露厌嫌, “不过舍他几两银子,就以为能与我称兄道弟——你说,这样的人活着能有什么用处。”

虞沛声音作冷:“你现在愿意认了?”

“认?认什么?我与他不过聊了几句。”沈伯屹笑得轻慢,“虞道友,你捡到了我沈府的东西, 那你可知道,那玉件儿除了我, 仲屿也有?”

虞沛眼皮儿一跳,心底渐有不安蔓延。

但不等她想清楚,沈府的大门忽打开了。

沈老爷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好几奴仆,抬着顶黑沉沉的轿子出来。

一拨人跨过门槛, 虞沛闻见股腐烂的恶臭。

她耸了下鼻子, 看向那顶轿子。

说是轿子,其实跟棺材差不多。

轿子通体漆黑, 轿顶四角钉有钢钉, 钉子上挂着纸糊的木棍, 跟送葬时用的孝棍差不多。

轿门紧封, 门框黏着剪成铜钱状的白纸条。

仅一眼, 虞沛就觉不适。

死气沉沉的。

身后,沈伯屹上前拱手道:“爷爷,关在府里的邪祟偷跑了去,又伤了百姓无辜,是否要去抓回来?”

轿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良久,虞沛听见一阵呼哧的声音,又粗又重,像是风箱声。

沈老爷靠近轿子,耳朵贴近。

半晌,他直起身子,先看了眼虞沛,眼底有惧。

不知想到什么,他慢慢儿地笑了,对沈伯屹说:“你爷爷说,让你去取了那邪祟性命。”

沈伯屹没看他,也不应声。

他抬手搭在灵刃上,缓慢推开。

“虞道友,”他脸上露出淡笑,却是冷漠的,如视蝼蚁般的讽笑,“再耽搁下去,邪祟怕是要被拆骨分肉了。”

虞沛恼怒拧眉。

这不要脸的狗东西,竟然要把锅甩在沈仲屿的头上。

她忿忿垂手,转身就朝客栈赶去。

灵刃散作赤红气流,沈伯屹静立在原地。

他抬手,拇指擦过下颌,指腹上沾了些星点血迹。

“伯屹,”沈老爷三两步上前,心有余悸道,“此事要不从长计议?那女子修为高强,恐怕招惹不得。”

天知道他昨天早上一醒,在房门口看见十颗人头是什么滋味儿。

人都快吓傻了!

沈伯屹没看他,专心摩挲着指腹。

那血逐渐变得黏腻、干涸,他便又看向半空未散尽的气流。

赤红中夹杂着些微金芒。

若不出意外,进了天域学宫后,她会与他一样,被分进朱雀院。

他勾过一缕,缠在指上细细捻着。

“师父……”他低声喃喃,眼底闪烁着怪谲的兴奋,“我好像寻得了更合适的人。”

“伯屹,此事还是——”

“闭嘴!”沈伯屹冷眼睨向沈老爷。

沈老爷眸光一黯,嗫嚅片刻,也只道:“是爹管得太多了。”

-

虞沛赶回客栈时,天已大亮。

客栈外头围了许多人,她走近,听见一位过路的老人家道:“大清早的,这里头在吵闹些什么,不怕惹来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他旁边一个挑担的笑了,“就算是大老爷来了,也不敢伸手管——那里头闹了邪祟,正要打杀了去。”

“啊?!”老人家面临惧色,忙往后躲。

“诶,回来!”挑担的一把拉住他,从鼻子里挤出笑,“怕什么,里头的仙人早就在周围设了阵法,咱们进不去,里头的人也出不来,正方便咱们看热闹。”

话音刚落,身旁就大步走过一人。打扮得不起眼,走路却快,直直往客栈里奔。

他忙道:“诶,姑娘,那地儿去不得,刚才有人要进去,跟撞墙了一样,你——”

话没说完,就见她畅通无阻地进了客栈大门。

……

老人家脸色顿时变了:“你不是说进不去吗!”说罢,便转身走了。

挑担的摸摸脑袋。

刚才明明进不去啊,好几个修士往外跑,还差点被撞飞了。

他试探着往前挪一步,伸手——

“嘭——!”

手结结实实撞在了禁制上。

“嘶……”他抱着拳头,龇牙咧嘴的。

奇了。

*

虞沛一进客栈,就有人看见她了。

是个个高身胖的男修,他指着二楼怒道:“虞道友,现在那邪祟已经抓到了,但你那同伴守着不让我们进去,怎么说!”

她顺着望向二楼。

烛玉守在走廊门口,好几个修士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偏偏没有人敢上前。再一细瞧,就发现了他们踌躇不前的原因——楼梯口那儿,横七竖八地昏了几个人,气息奄奄。

“怎么回事?”她问。

薛从煦出面道:“虞道友,先前被吓得发癔症的那店小二,今早清醒过来,说那天在左锻房间里亲眼看见了邪祟害人。”

虞沛跟着他的话往下问:“如何害的?”

“如虞道友你所说,那邪祟的确为灵修所变,而变成邪祟的灵修……”薛从煦移过视线,紧盯着走廊尽头的房间,“就是沈家的二公子,沈仲屿!”

虞沛面无表情:“薛道友,说话要论证据。”

“当然,我们也不会凭空污人清白。”薛从煦指着躲在桌后发抖的店小二,“不光他亲眼看见,我们还寻着了证物。”

他这么一说,虞沛便看见了店小二手旁的一块玉。

远远瞧着,跟她手中那块儿一模一样。

薛从煦:“你可瞧见那块玉了?玉上清清楚楚刻着‘沈’字,分明是他沈仲屿的玉件儿。”

虞沛直接把怀里的玉器扔了出来,丢在桌上。

“同样的玉器,沈家有四个,这东西作不了证据。”

“这……”薛从煦被噎得说不出话。

虽靠这玉器帮沈仲屿洗脱了部分嫌疑,但虞沛的神情仍旧不大好看。

——玉件儿原还能拿来指认沈伯屹,现下却没了用处。

薛从煦抿紧唇,又道:“物证没用,那人证呢?店小二可是亲眼看见沈仲屿变成了邪祟,你难不成还能掏出个一模一样的小二来?”

虞沛望向店小二:“真的?”

店小二被她的打量吓得一哆嗦,支支吾吾地开口。

“是,我……我那天早上去二楼,听见左仙长房间里有人说话。按着店里的规矩,客人来访当在店簿登记,所以就想敲门提醒。但门没锁,我就看见……看见沈……沈……”

他踌躇半天,到底没能把“仙长”二字吐出来。

“看见他变成了妖怪,把那左仙长的血肉活活吸干了!”

虞沛朝他走去:“你确定看见的是沈师兄?他当时在房里养伤,身边还有人照顾。况且他连床都爬不起来,拿什么杀人。”

有四五个修士护在了店小二面前。

“虞道友,他不过平头百姓,又受了惊吓,经不起你这番咄咄逼人!”

虞沛耐心渐没,又看向掌柜。

“店家,你先前说过,那杀人的邪祟和你二十多年前撞见的妖物一模一样——我师兄那时还没出生,怎可能是他。”

“这……”掌柜犹豫道,“闹事的邪祟,与我看见的也有些许出入。”

“虞道友!”薛从煦打断,“你这般遮遮掩掩,到底是要干什么?莫非,你和他是一伙的?”

立即有人附和道:“他俩本就是一起入店的,不光她,还有那邪祟对面的房间里,也不知住着什么人,到现在都没露过脸,说不定也是邪物。”

他身旁的矮个修士接过话茬:“是了,看她身上穿的还是御灵宗的杂役服,若不是练了邪功,以她的年纪怎么可能这么厉——”

一道寒影陡然从他面前划过,他惊得心尖一颤,登时噤声。

不远处,烛玉抱剑,脸上有笑,语气却冷:“仔细些嘴,别把话题扯远了。”

那矮个儿修士咽了口唾沫,再不敢作声。

薛从煦倒是不怕:“两位道友,若想自证清白,就把沈仲屿交给我们,押去天域。等去了天域,自会还他公道。”

他又冲着二楼喊:“沈道友,你要没杀人就快下楼,别躲在自个儿师妹后头做缩头乌龟!”

烛玉语气轻泼:“别乱吠,门我锁了,他出不来。”

“你!”薛从煦恼羞成怒,“你们果真是同伙。”

话音落下,客栈外忽然响起阵喧闹。

有人道:“是沈家老爷!沈家的人来了!”

虞沛转身,看见门外的人让出一条道。

打头阵的是四五十侍卫,齐心合力将禁制破了。

有他们挡在前头,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也一拥而入,挤在门口。

沈老爷与沈伯屹则在最后,慢悠悠地挤过人群。

沈伯屹在门口站定:“锁在府中的邪祟私自逃窜,此番前来,是为捉它回府。”

薛从煦眉头紧锁,在他面前摆出一样的严苛:“你可知那邪祟是谁?”

“自然。”沈伯屹泰然道,“是我等看管不力,让那邪祟上了仲屿的身。父亲顾及亲缘,想护着他,但如今他伤及无辜,只能忍痛除去。”

立有百姓道:“难怪……早就听说沈家二公子自回府后就闭门不出。还听闻前些天老太爷寿辰,他也没出来过,原是被邪祟附身!”

这话一出,大多人都信了沈伯屹的话。

唯有虞沛在旁冷笑:“好个忍痛除魔。”

沈伯屹却未看她。他以眼神示意,立马有两个仆侍上前,手中各抱着一箱子。

他问薛从煦:“你是左锻的同门?”

薛从煦应是,那两个仆侍便恭敬上前,打开箱子。

一箱里堆着满满当当的白银。

另一箱则全是灵石。

“邪祟伤人,是我沈府失职。”沈伯屹道,“这箱白银,是沈府向左家的赔礼。另外些灵石,还请薛兄代为转交风律岛岛主,以作赔罪。”

那两箱子一掀开,周围好几个弟子眼睛都直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尤其是灵石。

瞧着可全是中上品,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还得是沈家,财大气粗。

“薛师兄。”有弟子在旁小声道,“有了这盒灵石,咱们是不是就能好过些了?”

薛从煦还算平静:“这箱白银,我会转交给左师弟的父母,但灵石就不必了。”

“不,必须要收。”沈伯屹一折折扇,第三个奴仆上前,手里抱着更大的箱子。

掀开箱盖,里头又堆满了灵石,耀眼夺目。

沈伯屹道:“邪祟闹事,想必诸位也都受了惊吓。些许薄礼,聊表歉意。”

这回连薛从煦都绷不住了,眼神都有些涣散。

一整箱灵石啊。

他们几个就算攒上大半辈子,也不见得能赚到十分之一。

他哽了下喉咙,侧身道:“此事之后再议——沈少爷,你那弟弟就在最里头的房间里,被他们给关起来了。”

说着,还睨了眼烛玉。

沈伯屹往前迈了几步,停下。

大堂里挤满了人,要上楼,只有身前这一条狭窄通道。

而现在,窄路全被虞沛给挡死了。

他走近:“劳驾虞道友让路。”

虞沛一步未动:“让什么路。”

料她再找不出其他证据,沈伯屹问道:“虞道友是觉得歉礼太薄?若是如此,沈某还可以再加两分,只求道友别被蒙蔽双眼,袒护邪祟。”

虞沛还是没动。

她这反应就像往河里丢了石子儿,顿时激起周围人的不满。

有修士斥道:“御灵宗好歹名门正派,竟光学了些袒护凶手的本事?”

“再不让,你和那东西就是一样的,都是邪修!”

“还不让开!这是沈家的事,轮得着你一个外人插手?”

但顾虑到她的修为,这些冷斥再小声不过。

虞沛渐生恼意。

依着她往常的脾气,早在沈伯屹进门时就出手了。

可烛玉颈上的伤痕一直盘旋在她脑中。

如果跟沈伯屹打起来,又失控了怎么办?

这四周都是人,许会伤及无辜……

正想着,系统突然出声:“小殿下,要不还是放弃沈仲屿吧?”

虞沛一怔。

系统:“他只是小说里的一个人物,说白了,就是个NPC!他的宿命就是为主角铺路,哪怕您改了,他也会像现在这样,惹上不少杀债——到死为止。”

为主角铺路吗?

虞沛抬起眼眸,盯着昏暗的楼梯口。

这般鲜活又夺目的人,终也要草草一生?

系统接着劝她:“小殿下,没必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虞沛缓慢移过目光。

恰在这时,烛玉的视线从楼道里拥挤的人群中穿来,是那般气定神闲。

他就站在那儿,与她道:“犹豫什么,顺心而为便是。”

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下,虞沛声音发干:“开锁,放他出来。”

沈伯屹一敲折扇,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好是坏。

到底年岁小,经不起钱财与人言。

旁边有人讥讽她:“装模作样。”

烛玉一动手指,锁落门开。

半晌,沈仲屿拖着步子走出。跟凌晨时不同,他的伤情又有恶化。

伤口在腐烂,脸上也长出大片紫黑,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离他最近的人看见,捂鼻厌嫌道:“生得这副模样,果真是邪祟!”

沈仲屿却是坦然,甚还有心思与烛玉道谢,又稍叹一气:“诸位抱歉了,今日没带面具出来,便权当看人演鬼神戏罢。”

“仲屿,现下认罪,为兄还可向爷爷帮你求一条生路。”沈伯屹眯了眯眼,一字一句道,“你向来在意叔峤,他如今还在家里等你,别辜负他的切望。还有舒凝,你想送她去学宫,也得先认错,为兄再想法子如她的愿。”

句句是关心,字字在威胁。

沈仲屿轻笑:“大哥打得一手好算盘。”

沈伯屹态度冷然:“仲屿,如今选择在你。”

“他说得不错。”虞沛接过话茬,“沈师兄,眼下又要你选一回了。”

沈仲屿远看着她。

与上回在沈家不同,这次,她要的是他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是就此伏罪,为自己,也为胞弟胞妹换得一条困在笼中的生路。

还是将他和他在乎的所有人交到她手上,求得一线自由。

沈仲屿虚弱地抬起眼睫,扫过堂中人。

大多厌嫌望他,仿佛他是污水里的腌臜石头。

而与他约定去学宫的人,却站在这群人的对面,要将他身上的脏污擦净。

目光移至沈伯屹身后的护卫。

四五十个,全都是府中精锐。

沈仲屿扯开笑:“活了这么些年,五湖四海见过不少地方,也不知地府是何模样。”

沈伯屹拧眉:“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哪算得胡言乱语。”

沈仲屿松开扶在栏杆上的手,轻声道。

“不是我。”

沈伯屹:“什么?”

“你杀了左道友,对么?” 沈仲屿望着他的血亲,眼神温和,“沈伯屹。”

沈伯屹冷笑:“荒谬,你这话说出来,何人会信!”

如他所言,堂中人皆在笑沈仲屿发了疯。

沈伯屹还欲斥他,却陡然往旁踉跄一步——

虞沛揪住了他。

一手攥着他的衣襟,另一手攥成了拳,对准了他的面门。

沈伯屹面露错愕。

“沈少爷,先提个醒。”

虞沛的脸上瞧不出情绪,以仅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在你愿意露出狐狸尾巴前,我断不会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