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虞沛避开数条猩红舌头的刺击, 突然听见连串的凄厉惨叫。
她回过头,看见沈仲屿从走廊口探出脑袋。
他被溅了半身血,摆着副平静神情道:“没事, 我在替掌柜的止血,他可能有些疼。”
虞沛:?
真的只是有些疼吗?感觉他的魂都快叫出来了吧!
又一条长舌甩来, 她跃跳躲过, 复又看向沈伯屹。
他看着已神志不清,因着脊背深躬, 肩胛凸出畸形的骨头,戳破衣衫。
虞沛本能地抬手掐诀:“陵光诀一,东——”
一句灵诀还没念完,就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视线从那条猩红舌头移至尖利爪子,最后落到了他浑身泛腻的死白皮肤上。
看不出丝毫人的模样。
无论是什么造成的“乱灵”, 终归逃不过入邪的下场。
那她呢?
要是再毫无节制地使用灵力,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就是这不足一息的停怔, 让沈伯屹钻了空子。
他操纵数条血淋淋的长舌,朝她疾攻而去,同时急速逼近,高举起利爪。
虞沛倏然回神,避开。
“噗嗤——”
她朝后跌去, 狠狠撞在墙上。左肩一阵烧灼剧痛, 但她疼得滞了气,眼前飘着白影, 根本无暇去看。
周遭嘈杂, 烛玉听见她的闷哼, 偏过头。
只见她整个人都在抖。
捂着的左肩被生生抓出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快要延至前胸。
衣衫破碎, 流出的鲜血须臾就将大半袍子染透。
烛玉呼吸僵停,脸上血色褪得干净。
一瞬间,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瞧不清了。瞳仁跳跃颤抖着,在圆瞳与竖瞳间不断变换,偶尔流泻出金芒。
“沛、沛沛……”他往前迈了步,狂乱的灵息暴涨而起。
围在他周身的猩红舌头像是被丢进了两面急速靠近的墙里,不断扭曲、变形。
“嘭——!”一声,数十条长舌尽数炸成了血雾。
沈仲屿也听见了外面的响动。
一时顾不得店家的伤,他跛着条腿踉跄着往外跑。
到楼梯口时,虞沛正跌撞在墙上。
这景象像是盯在棺板的铁钉一样,深深嵌进了他的眼帘。
仿佛被迎头泼了桶冷彻的水,他只觉浑身透凉。偏又有急火攻心,使他喉头顿有腥甜翻涌。
“虞师妹!”他往前疾行一步。
“仙、仙长……”跟在他身后的店家扶着断臂,面近菜色,“我这伤还没——”
“死不了。”沈仲屿冷声打断他。他还习惯性地勾抿着唇角,眼底却无笑意,“小伤而已,片刻也忍不得吗?”
店家听出他话中的怒意,立马止了声。
余光瞥见四散血雾,虞沛侧目,对上烛玉那已变成针状的瞳眸。
还有旁边脸色煞白、正欲下楼的沈仲屿。
“我没事。你俩守在那儿,别让邪祟打搅婵玥仙君。”她低喘着气提醒,“烛玉,剑。”
烛玉倏然清醒,及时敛住了亟待流出的邪息。
他抿紧唇,怒火压了又压,将手中剑掷给她。
虞沛一手接过。
对面,沈伯屹正俯身冲来。
虞沛没工夫拔剑,便横过剑鞘作挡。挡住那利爪后,她以左手拔剑。
寒光陡起。
又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落下。
随之而落的,是沈伯屹的右臂。
“啊——!!”他凄声嘶叫,遍布地面的舌头也仿佛感受到了痛苦,不断挣扎、弹跳。
蠕动阻挡在他身前的长舌太多,虞沛提剑斩断一堆,跃至他身后,动作轻巧灵活。
她一手锁紧了他的左臂,右手剑则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颈前。
正要动手时,沈伯屹陡然扯开嗓子叫道:“沈仲屿!”
虞沛手中一顿。
沈伯屹疼得颈上青筋暴起,却仍在大笑:“沈仲屿,你知道这些年是谁在害你吗?!”
虞沛看向沈仲屿。
他已稳下心神,此刻正给店家疗伤,背朝着他们,仿若未闻。
她犹豫开口:“沈师兄,你若不想听……”
“他愿说,让他说便是了。”
沈仲屿耐心帮店家止着血,并未转身。
沈伯屹急促喘息着,声音嘶哑难听:“如今你联合外人谋杀兄长,那你可还记得,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楼上没有半点回音。
他便又如自言自语般开口。
“管家与你说过是吧?——说你那爹为救百姓,死在万魔窟里头,合该是人人景仰的英雄。”
说到这儿,他又一阵大笑。
“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几兄妹每年是如何偷溜出府,去你那早死爹坟前磕磕跪跪的。”
沈仲屿自始至终都沉默地处理着伤口,直到这时,才应他一句:“大哥,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呢?左右我们磕头时,也补足了你那份儿。你若还觉得亏欠,自个儿下去给他磕头便是。”
“我并无他意。”沈伯屹那条猩红的舌头翻搅着,语气森然,“只不过是劝你别把他人的戏言当了真,真将你那早死的爹视作什么好人——你如今已知道院子里设了斗阵,又可知道,埋在院子底下的男尸是谁?”
沈仲屿手中一顿。
其他人都看不见,只有店家瞧清了他的神情。
那素来带笑的星目里,半点和气也无,唯见冷然。
他浑身一抖,唯恐对方怒火冲顶,将他另外一条胳膊也给折了。
斟酌片刻,他还是唤了句:“沈仙长……”
但总有人不理解他的苦楚——
另一边,得不到回音的沈伯屹忽放肆大笑。
“沈仲屿,你是当真不知,还是不敢信?
“幼时被说百龙之智,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当真能成什么医道魁首?笑话!活该你被亲爹的尸骨克成平庸无能的命数!如今又险些因他送死,滋味如何啊?哈哈哈哈——”
一线寒意自他颈前划过,割开了皮肉,也掐断了他的猖狂大笑。
他跪倒在地,临了,那张平滑苍白的脸才缓慢长出人的眼睛。眼白充斥着血一样的鲜红,沉着不甘与愤懑。
地面翻涌的舌头,也都如枯萎的花,渐渐萎缩,直至变成黢黑的腐水。
虞沛垂手,刚甩净剑上的血,左腕就被人捉住了。
她抬眸,对上烛玉的视线。
?
不是。
刚见他还在楼上啊。
怎么能跑得这么快的。
“走。”他道。
虞沛懵了:“去哪儿?”
邪祟不都除净了吗。
“回去,疗伤。”烛玉压抑着脾性,取出几道瞬移符。
“我真没事。”虞沛反握住他的手,捏了下,“咱们现在是在池隐,医师好找得很。”
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他别暴露了身份。
烛玉:“可——”
“我来罢。”沈仲屿紧随在他身后,脸上也无笑意,“伤口看着严重,要先止血。”
虞沛忙摆手:“不用,我去外面找医师就行。”
他的命能保住都算不错了,她哪还敢让他消耗灵力。
但沈仲屿却固执地跛行至她身边,低声念起止血诀。
淡青色的灵息覆来,伤口的灼痛顿时减轻不少。虞沛默了一瞬,然后诚实地往他面前挪近一步。
“虞师妹,”替她止血时,沈仲屿始终低垂着脑袋,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先前你说要一道去天域学宫,可还作数?”
虞沛还惦记着沈伯屹的那些话,便想看看他的神情如何。
可惜辨不明。
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斟酌片刻,终只应道:“自然作数。”
“好。”沈仲屿喃喃,“那便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