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於簡翊安而言是個極為陌生的地,他的記憶不過短短兩年,他記不得自己有沒有來過這兒,更記不得自己的家到底在何處。
兩人在城外下了馬車,徒步走進京城。這處也確實比他待了兩年的鎮子熱鬧許多,隨處可見的酒樓,繁花似錦,煙雨樓台,一眼望去滿是人,他站在城門口,竟是有些遲疑。
這時一點雨水落在他的鼻尖,幸好宮晏帶了傘,穩穩當當地撐在了他的頭頂。
“怎麽?不是說要來京城瞧瞧,如今來了這怎就這副表情?”宮晏見簡翊安一副遲疑深思的樣子,以為是害怕,於是拍了拍其肩膀安撫道,“放心,我在這呢,京城也不過就是人多了些,無需在意。”
“宮晏,你先前說我就是從城裏來的,你說的......是京城嗎?”
在宮晏的謊言之中,簡翊安是個城裏大戶人家的少爺,當然,簡翊安從未信過。隻是如今到了京城,他卻覺得此處格外熟悉。
這裏,就是他的故鄉。
簡翊安低下頭,莞爾一笑。
“我不怕,走吧。”
簡翊安知道現在最重要的不是睹物思情,而是那封信。信的主人簡翊安不知道是誰,但他很清楚那一定是個故人。
而對方之所以隻給他送信不能親自見他,想來也是因為一個人。
抬眼看向宮晏,簡翊安的眸色漸漸變得複雜。
“前邊有家糖津鋪子很好吃,你要不要嚐嚐?”
宮晏指了指路的盡頭,簡翊安朝著那頭望去,但目光卻是穩穩落在了一旁大若船帆的招牌之上。上邊“萬華樓”三個大字娟秀有力,很是紮眼。
“那是什麽地方?”
簡翊安抬了抬眉眼,朝著宮晏問道。
宮晏不疑有他,順著簡翊安的視線看向了萬花樓,隨即淺淺一笑。
“那處是文人雅客最愛去的地方,在那吟詩作對,可謂是西涼風骨。”
像是看出了簡翊安眼中所想,宮晏主動道,“翊安想去瞧瞧?”
“沒有。”簡翊安收回視線,否認得果斷,“什麽文人雅客,我不喜歡。”
“不喜歡也能去瞧瞧,這京城也就這些最盛行了。”
正如簡翊安想的那般,宮晏確實還是帶著他去了萬花樓。這處也和宮晏說的一樣,進進出出的都是些看似端莊的文人,簡翊安見狀就要往裏走,可誰想他剛一踏入,後頭便傳來阻攔的聲。
轉過身一看,竟是宮晏被攔在了外頭。
“那位是我的朋友,為何不能進?”簡翊安不明白這是什麽原因。
門口的小廝不語,反倒是一旁走過的一位公子替簡翊安解了疑惑。
“這位公子,萬花樓乃我們這些文墨子弟吟詩作對尋求知己的地方,是不允許劍客進來的。”
來人身穿一襲靛青長衣,看著是溫文爾雅,很好說話。
簡翊安聽到這話,轉身看向宮晏。
對方腰間確實別有佩劍,周身氣質也與尋常墨客不同。
“也罷,既是如此我便也不來了。”
簡翊安剛要離開,卻被宮晏喊住。
“翊安,你且進去吧。”
宮晏並不想因自己擾了簡翊安的興致,畢竟這京城也不常來,“我就在外頭等你,你玩盡興便出來尋我。”
“不用,我......”
“翊安,我說的都是真話。”
宮晏握著手中的佩劍,大搖大擺地站在這萬花樓門口,“就當你幫我去瞧一瞧,這所謂的文人都是些什麽人物。”
聽到這話,簡翊安也是妥協,轉身走進了這所謂的萬花樓。剛剛在門口同他說話的公子也跟了上來,一副對簡翊安很有興趣的模樣。
“不知這位公子尊姓大名?”
對方掛著一副叫人不喜的笑,在簡翊安身側探頭探腦,“我姓徐,是從斷玉橋那來的,早就聽聞這萬花樓包攬古今名客的稱號,便想著來這開開眼。”
“......”簡翊安沒有搭理對方,留給他的時間不多,宮晏雖縱容他進來,可對方不傻,按照簡翊安的性子也不會在此處逗留許久,因此簡翊安還需快些出去,免得讓其起疑心。
“這位公子,請問你......”
一旁的小廝上前就要張口,卻被簡翊安一錠銀子給捂住了嘴。
“給我安排個雅座,給這位徐公子也安排一個,算我賬上。”
簡翊安帶著這位徐公子去了二樓。坐在雅間,簡翊安沒什麽反應,反倒是那位徐公子好奇地四處張望,就連那杯中茶水都忍不住多聞了聞。
“真香,定是好茶。”
徐公子不禁一陣感慨,可簡翊安卻隻是彎了嘴角。
這茶確實貴重,可聞著味道顯然是放了有些久了,茶的品相也遠遠比不過那些個真正的好茶。
“公子,您不是第一次來?”
那徐公子見簡翊安瞧著一舉一動落落大方,並不像他這般拘謹。
“我是第一次來,看樣子你也像是第一次來這。”
簡翊安看似悠然地端著茶水,可目光卻一刻不停地在四周徘徊,他從雅間朝著外頭望去,試圖看到些蛛絲馬跡。
那個給他信的人,到底在何處?
“公子啊,你說笑了,其實我也來了好幾回了,隻是我沒什麽錢隻能在下頭坐那喝點水尋尋友。”
這萬花樓在下邊坐著便已經是筆不小的花費,更何況是坐在這雅間。
“你不是文人墨客嗎?不在意詩詞書畫,竟是在意這錢不錢的。”
簡翊安覺得好笑,不過他對錢也確實沒什麽概念。同宮晏生活了兩年多,對方對他可以稱得上是毫不吝嗇,因此簡翊安也從不在這上邊犯愁。
“正所謂談的是風骨,但錢財也是必不可少的,不然拿什麽吟詩作畫?”
這位徐公子看的竟是比別的文人都要透徹,有些討喜。
簡翊安覺得有趣。
可他來這,卻並不是來吟詩作對的。
“徐公子,這樣,你就站在這同那些個友人好好對對詩,我且出去一趟。”
簡翊安起身,走到窗邊,在徐公子驚愕的眼神中留下一句“等我回來,也祝你能尋得知己。”便翻身從那窗邊一躍而下。
“哎!公子!”徐公子趕忙來到窗邊,卻隻見簡翊安穩穩落在地上,朝著他做了個“噓”的動作。
徐公子瞧著那並不友善的眼神,立馬捂住了嘴。
而簡翊安卻從窗外跳到的那塊空地又繞回了萬花樓的前邊。
他剛剛進來的時候要了個雅座,而這所謂的萬花樓多的是像徐公子這樣身無分文又自詡清高之人,他們也一定會注意到簡翊安。
錢花的不多,但一定能惹得那些人的注意。
當然,若那個人早已等在此處,那便也一定瞧見了他。
“出來吧。”
簡翊安來到了個角落,突然停下腳步,低聲道。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便從其身後走出。
“殿下。”
隨著一記熟悉的稱呼,簡翊安緩緩轉過身,正對上一雙通紅的眼。
對方瞧見簡翊安的那一瞬,手不住顫抖,陰鷙的臉色鬆動些許,隨即一下跪倒在地。
“殿下,是屬下來遲了。”
對方咬著牙,憤恨道,“殿下,我早該來救你的,是我無用,尋不到宮晏到底將你藏在何處。”
話語錚錚,不料卻隻是換來了一句:
“你……叫什麽?”
簡翊安瞧著那張臉,似乎有些眼熟。
“什麽?”
寒竹的臉色一沉,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他抬起眼,看向他苦苦訓了兩年的三皇子,可看到的卻隻是一雙清澈含笑卻沒有絲毫波瀾的眼眸。
這不是他要找的三皇子。
“宮晏到底都對你做了什麽……”
寒竹上前握著簡翊安的肩膀,忍不住逼問,可他顯然問錯了人。
簡翊安怎麽可能知道。
他怎麽可能鬥得過那個瘋子。
“殿下,是我啊,寒竹,你真的不記得了?”
寒竹已經不甘心。
可惜,他所見並不假。
簡翊安所說也不假。
“抱歉,我不記得了。”
簡翊安沒有迷茫,也沒有故人重逢的喜悅,他隻是耐心地看著這位他沒有絲毫印象的故人,露出一抹溫和親近的笑,在寒竹看來尤為陌生。
“但若是你願意,可以將一切說與我聽。”
簡翊安上前,將寒竹扶起,心疼地為其掃了掃衣袍上的灰。
“隻要你說,我便聽,畢竟我還是我,就算不記得了也改變不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