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

第35章 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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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清焰还是头一回听人形容男生的身材是用“辣”这个字的, 一时无语,他放下衣服下摆,抬下巴:“口水擦擦。”

夏莓下意识抹了下嘴, 干燥的,才发现被人耍了, 当即拍桌:“程清焰!”

“穿上衣服就不叫哥哥了?”程清焰笑了笑, “你这心思可不单纯啊。”

“……”

夏莓不知道,好好的一句话,是怎么被他说出这种这么色|情的感觉的。

程清焰也没再继续逗她,敲敲桌子:“做题。”

理综这几门课里, 夏莓稍微擅长点的是生物,一张生物卷子,她把能做的都做了, 然后递给程清焰。

他看了一遍,用铅笔在错题旁画圈。

夏莓做了二分之一的题,其中又是三分之二的正确率。

但她之前基础太差,能在这几天的工夫里到现在这程度已经是不容易了, 其实夏莓很聪明, 不死脑筋,有时候一些灵活易错的题她反而都能做对。

他又细致地将错题都跟夏莓讲了一遍。

夏莓边记笔记, 边抬头看了眼时间,忽然想起来:“你今天不用去研究所了吗?”

“嗯, 请假了。”他手指点了点卷子, 提醒,“这个是易错点。”

程清焰没给夏莓讲难题, 先是要把她底子打好,如果每门都能拿到基础分, 再抓一把语文,算上夏莓的英语成绩,期中考考到前400不是不可能。

等夏莓慢吞吞做完卷子已经十一点,程清焰这才回去。

……

当晚,夏莓做了一个梦。

一个有点燥热的青春期的梦。

梦里,她哥的□□依旧是那么火辣。

不止于腹肌,梦中的程清焰上身没穿衣服,胸膛、大臂、后背,最一寸肌肉都是恰到好处,连线条和肤色都是夏莓喜欢的角度和颜色。

梦中的程清焰就这么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逼迫感太强,夏莓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

程清焰就这么微微倾身,靠近她,挨得有些近了,因为夏莓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带着非常真实的烟草味。

他沉着声笑起来,声音带着胸腔震动,又带着夏莓的心跳加速。

他低声说:“听凭公主处置。”

……

操。

这可太刺激了,直接把夏莓刺激得从梦中猛地醒过来。

她看着公寓陌生的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反应过来刚才是在做梦。

实在是……太真实了。

夏莓慢吞吞地在被子里将自己蜷缩起来,抱住腿,无地自容地将头也埋进去。

这算个什么梦啊……

夏莓第一次觉得自己龌龊。

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呢!!!

你哥的□□虽然的确是辣,但你就能这样意|**他吗!!!

不能!!!

他可是你哥!!!

夏莓想死了。

她真不是什么好色的人,她以前根本是连帅哥都看不上的,怎么就偏偏对程清焰破防了呢!!!

夏莓甚至怀疑是不是程清焰对她下了什么蛊。

这一天天的,也太反常了。

夏莓拿手死死盖住脸,不愿意面对刚才那个梦,紧接着又想起之前程清焰说的“你这心思可不单纯啊。”

“……”

夏莓从喉咙里发出几声难堪的呜咽,闷在被子里小声说:“我真没有。”

周五下午有体育课,和文科班一块儿。

夏莓做好全体的热身运动,自由活动就跑去找唐青云玩。

日子一天天接近期中考,这次考试文科班的考试范围划得很大,这些天她们都在抓紧时间背文综。

唐青云也一样。

其实唐青云记忆力很好,很多东西她背过两遍就不会再忘记了,但这次期中考对她来说很重要。

明哲每年的学费就要七万块,这在2012年对普通家庭来说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而拿到一等奖学金就可以免除学费。

每学期的期中期末两门考试综合成绩在年级前百分之一就可以拿到一等奖学金,但两个文科班一共就只有一百人,所以只有考到第一才可以。

唐青云必须考到第一。

她抱着本厚重的历史书,坐在操场看台背书,夏莓就坐在她旁边,闲着无聊就也跟着看。

虽然以她的性子让她背书不如杀了她,但至少这书上都是中文字,可比理综的书看着好懂多了。

“你以后要考什么大学?”夏莓问。

“北大。”她淡声,说得却很坚定。

她和程清焰一样,都特别自信地说要考清华或北大。

对他们来说,清北或许不是需要去“够”的,而是他们理应得到的。

夏莓以前觉得这种“好学生”身上的光芒有点过于刺眼,现在却觉得这种自信实在是很漂亮。

“那你想读什么专业?”

“中文系。”

夏莓一愣:“中文系?”

她以为唐青云是会想读金融系,或者法学一类的。

“嗯。”唐青云笑着说,“我从小就喜欢文学,以后也想在这方面深造。”

她忽然想起那天傍晚,陈以年来教学楼顶楼找她说的那些话,她低下头,发丝垂下,忍不住提了下嘴角。

“真好,我都不知道以后要读什么。”夏莓托着腮看操场上踢足球的男生们,“那你以后和程清焰很近,过条马路就到了。”

“他要考清华?”

“嗯。”

“也是,理清文北嘛。”唐青云笑了笑,“那你呢?”

“我?”

想考北外。

但夏莓不好意思说。

“不知道,到时候看看分数再说吧。”夏莓说。

“你英语成绩那么好,肯定是对语言有天赋的,可以试试考北外嘛。”唐青云说,“这样我们大学就还能经常见面啦。”

没想到唐青云会主动讲自己和北外联系在一起,夏莓愣了下,轻声说:“北外分好高啊。”

“现在才高二呢,还有一年半多的时间,努力试试嘛。”唐青云说着,又从一旁拿了本语文书给她,“从背文言文开始。”

“……”

体育课下课回教室。

程清焰被王鹏叫着打了一节课的篮球,出了不少汗,汗水顺着发梢往下滴,程清焰下意识拎起衣服擦汗,随着这个动作露出腹肌。

夏莓看到的时候在喝水,差点喷出来,剧烈咳嗽起来。

程清焰抬眼看去:“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又一次被你辣到了。

夏莓心说。

她呛得脸通红,摆了摆手,憋出两个字:“没事。”

她瞥见程清焰桌子里的手机闪烁,又拍了拍他:“有电话。”

他捞出手机,正好挂断,卢蓉打来的。

体育课他没有带手机,屏幕上显示未接来电5个。

程清焰皱了下眉,拿着手机走出教室。

直到下一节课上课,程清焰都没回来,夏莓给他发了条信息说上课了,他也没回复。

又过来一刻钟,程清焰回来了,直接到讲台桌旁跟化学老师说了句什么,化学老师点点头,说:“行,你去吧。”

程清焰回到座位整书包。

夏莓一愣,侧头问:“怎么了?”

程清焰唇线抿得平直,片刻后再开口,声音很低:“我外婆,出了点问题,要去一趟。”

她第一次在他口中听到“外婆”两字,是完全陌生的。

“回南锡?”

“嗯。”程清焰很快收拾好东西,“走了。”他说。

夏莓目送他从教室后面离开,步子很急。

而她的心脏不知怎么回事,也有点急。

张翔从前面扭过头来,用口型无声问:“程哥干嘛去了啊?”

夏莓没回答,她低下头,心里变得乱糟糟的。

然后忽然想到之前木子豪说的,在南锡市,程志远在赌场欠了很多钱,也是在赌场追债的过程中阴差阳错杀了人,判了九年,当年在南锡市,这件事闹得很大。

夏莓其实是能够感觉到程清焰不是个轻易跟人敞开心扉的人。

他和王鹏张翔那样的中二青年不一样,一场篮球赛就能自认为熟到一口一个“程哥”的叫。

他跟王鹏他们一直都算不上很亲近,直到今天体育课才一起打了场球。

而且他从南锡转学过来,夏莓也从来没见他跟从前的朋友有过什么联系。

造成他这样性格的原因,会和从前那件事有关吗?

杀人犯儿子,乍一听就能让人吓一跳的名号,在南锡市时在他身上贴了多久?别人是不是也都是带着有色眼镜去看他?

这种事不能细想。

一想夏莓就觉得浑身都难受。

可她坐在座位上就是不受控地去想那些事。

最后,她突然站起身,不顾身后化学老师的喊声,直接跑出了教室。

既然不知道他在南锡市都经历过什么,那我就去亲眼看看吧。

夏莓想。

夏莓没有请教条,上课时间走正门肯定是出不去的,好在她翘课经验丰富,轻松翻过墙跳下,踩在松软的草地上。

程清焰刚刚打到车,才开出一段路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学校围墙上一跃而下。

程清焰蹙眉:“师傅,麻烦路边停一下。”

他拉下车窗,夏莓一抬头正好看到,立马朝他跑过来,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程清焰:“你怎么出来了?”

夏莓因为跑步还喘着气:“我跟你一起去。”

程清焰一顿。

夏莓直视着他眼睛,她是一路跑过来的,额头有汗,呼吸急促,但眼睛很明亮,认真地一字一顿说:“程清焰,我跟你一起去南锡市。”

程清焰看了她半晌,最后什么都没问,拿出手机:“我买机票。”

夏莓点点头,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开快点。”

程清焰买了两张去到南锡市的机票。

夏莓从来没去过南锡市,直到人到了机场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她竟然,翘了课,和程清焰一起来了机场。

他去取了机票,带着夏莓一块儿往安检口走。

夏莓才想起来问一句:“卢阿姨呢?”

“她先过去了。”

“你外婆……出什么事了啊,严重吗?”

他垂下眼:“我也还不清楚,我妈要到了那边医院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夏莓看着他神色,然后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她轻声说:“肯定不会有事的。”

“嗯。”

还好航班没晚点,两人上了飞机,

从柯北到南锡,两个小时。

十月下旬的天,南锡市温度要比柯北高几度,夏莓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

刚走出南锡机场,卢蓉就打电话过来。

夏莓拦了辆车,程清焰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坐上车,他全程没说多少话,都是“嗯”,只是眉间还是不受控地皱起来。

夏莓看着,心也不受控地揪起。

等程清焰挂了电话,她才问:“怎么样了?”

“人没事,现在已经出院了。”

夏莓刚松了口气,程清焰又说:“是阿尔茨海默症。”

夏莓愣住。

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症,患病的人会间歇性地忘记身边的亲人,病情进一步恶化就会变得像心智不全的孩童一样。

夏莓以前觉得,这样的病太没有尊严了,甚至还觉得,如果以后她不幸得了这样的病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啊……”她怔愣着眨了眨眼,“是以前就有的还是刚检查出来的?”

“刚检查出来,但医生说病情已经很严重了。”程清焰喉结动了动,尽力平心静气地说,“我外婆一个人住,今天早上去买菜的时候迷路了,又摔了一跤,爬不起来,被人送去的医院。”

夏莓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好像什么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绵薄无力。

车停在一个路口,窄街两侧停满里各种街边吃食推车,空气中弥漫开各种交杂的味道。

夏莓跟着程清焰走进去,拐过几个弯,往里走。

几个妇人站在路口谈天说地,看到他们时却忽然噤了声。

这反应太过鲜明刻意,夏莓下意识地朝她们看去,她们很快便就收回了视线。

等经过她们身边后才又听到身后传来的窃窃议论声。

“诶,这不是程家那个儿子吗,不是听说一家都和他继父搬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好像是卢家老太摔了跤,刚才才从医院接回来。”

“噢哟,这么大年纪,造孽唷……没事吧?”

“应该没事,老骨头可不经摔,这次幸亏是运气好。”

“不过幸好他那杀人犯爹出狱后也没见他回来过,不然一个杀人犯住在旁边,想想都怕人。”

“我以前听我女儿说过,这孩子成绩倒是很好的,也是造化弄人。”

“成绩好有什么用,有个这样的爹,你敢把你女儿嫁给这种人啊?”

夏莓听到被说的那个女人尖着嗓子“哎哟”一声:“你在说什么东西啦,我女儿怎么可能跟那种人家啊,而且我女儿还在读高中,嫁什么嫁!”

夏莓皱起眉。

她抬眼看向走在一步之前的程清焰的背影,看不到任何的情绪,像是没听到她们的议论声,又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议论。

可夏莓不想再让他听到这些了。

“程清焰!”她突然大声喊他名字,挡去背后的窸窣声响。

程清焰回过头:“怎么了?”

“快到了没啊,我都走累了。”

“快了,就在前面。”程清焰笑了下,尽管那笑转瞬即逝,看着她问,“背你?”

夏莓哪里好意思在这里让他背,摇头:“不用,我们快走吧。”

她拉着程清焰快步往前走,好像刚才那个说累了的不是她似的。

又拐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一栋有些旧的房子,程清焰说:“到了。”

夏莓抬眼看去,卢蓉正好走出来,看到夏莓也愣了下。

卢蓉强撑出笑:“莓莓也一块儿来了啊,快进屋吧,这么急地赶路过来累了吧?”

夏莓摇头:“没事,不累的。”

“外婆怎么样了?”程清焰问。

“现在挺清醒的,腿上就是擦伤,骨头没问题,年纪大了,一摔倒就没力气爬不起来也是正常的。”卢蓉说,“你快进去看看,你外婆都想你了。”

程清焰和夏莓一块儿进屋。

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沙发上,电视上在放一个最近热播的青春偶像剧,画面和老人很不相配,其实她也没有看,目光都是空洞的。

程清焰停下脚步:“外婆。”

老人回过头,脸上表情缓慢地一帧帧变化,从茫然再到欣喜,她着急地要站起来,程清焰向前一步扶住她:“您慢些。”

“阿焰回来啦。”老人紧紧握着他的手,眼中泛泪光,“我们阿焰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外婆。”

老人又看向他身边,注意到夏莓:“这小丫头是?”

卢蓉在身后回:“她是振宁的女儿,莓莓。”

“振宁的女儿啊,你要是不嫌弃,也跟阿焰一样叫我一声外婆就好。”老人拉着夏莓的手,“你爸爸是个好人呐。”

她说了之前和卢蓉一样的话。

或许夏振宁在她们眼中真的是好人。

程清焰垂眸看了她一眼。

上一次夏莓听到这样的话发了脾气,但这次没有,她只是笑了笑,回:“嗯,外婆。”

今天是周五,明后天是周末,卢蓉决定在这儿住上两天再回去。

程清焰原本怕夏莓在这里会住不习惯,问她要不要去酒店住,夏莓拒绝了,于是两人吃过晚饭后就一块儿去附近超市买了些牙刷毛巾一类的日用品。

程清焰往购物篮里放进去一盘蚊香。

这里比柯北热些,附近还有一片大油菜花田,晚上蚊子很多,夏莓还挺招蚊子的,可能是和血型有关系。

“吃的要买吗?”程清焰问。

“不用。”夏莓说,“买点喝的就行。”

她打开冰柜,捞了一打罐装的啤酒出来,还没放到购物篮里就被程清焰拦了,捏住她手腕。

夏莓抬眼:“干什么?”

“忘记你上回喝醉的事了?”

夏莓:“……我喝啤酒不会醉。”

程清焰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你上回说的是你千杯不醉。”

“……”

最后夏莓硬是从他手里抢过来,放进了购物篮里,程清焰也没再拦。

付了钱,两人一块儿往家的方向走。

这里的夜晚似乎要比柯北安静些。

到家门口,正好外婆拄着拐杖出来。

“外婆。”夏莓叫了她一声,“您怎么自己出来了?”

老人仰起头,看了两人一会儿,表情茫然,问:“你们……是谁?”

夏莓愣在了原地。

阿尔茨海默症的可怕之处就在这里。

上一秒还笑着跟你说话的人可能下一秒就不再认识你了,你的亲人,你爱的人,下一秒就不再记得你。

程清焰喉结滑动,用力抿了下唇,走上前,温声说:“外婆,我是阿焰,我们先回家里去好不好?”

他外表看起来镇定得不出一丝差错,但夏莓却好像看到了他内里掀起的惊涛骇浪。

“阿焰?”老人痴痴地抬起头,“我的外孙就叫阿焰。”

“嗯,我就是阿焰。”

老人茫然地点点头,被程清焰扶着往屋里走,却在门口忽然惊声尖叫起来,她抄起斜靠在一旁的扫帚就往程清焰身上打过去。

他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怎么可能反应得过来。

身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子,闷响。

老人边打边骂:“你这个畜生!混蛋!我女儿嫁给你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害得我们阿焰也被人议论,那么好的孩子凭什么因为你受这种委屈!”

她一棍子一棍子打下去,嘴里念叨着:“去死!你给我去死!”

夏莓彻底愣住了。

外婆这是将程清焰误认作程志远了,他的父亲,一切不幸的源头。

可棍子一下一下,却都是砸在程清焰身上。

袋子掉落在地,瓶瓶罐罐滚出来。

夏莓扑上去想抢扫帚,可又怕弄伤了外婆也不敢用力,最后被她手肘挥到,摔倒在地。

卢蓉听到外面的声音,跑出来就看到这一幕,忙拦腰抱住老人,终于是制止了这一幕狼藉和不堪。

程清焰将夏莓扶起,漆黑的碎发垂着,看不清表情,他低声问:“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程清焰弯腰将滚出来的啤酒一罐罐重新扔回袋子里,递给夏莓:“你先进去。”

夏莓没多问,接过:“好。”

老太太像是又清醒过来了,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手一颤,棍子被丢到一边,扶着墙哭着蹲下去:“我们阿焰啊,对不起,外婆对不起你,外婆不该打你的,我脑子不清楚,我们阿焰已经那么可怜了我竟然还要打你……”

老人哭得满脸皱纹都皱起,像干树皮,每一道褶皱都是从前吃过的苦汇成的。

卢蓉没忍住,也跟着哭。

夏莓回头看了眼。

天已经完全黑了。

外婆和卢阿姨靠在门边,都在流泪。

程清焰就蹲在她们面前,妈妈和外婆都在哭,只有他没哭,他身上的白衣服被扫帚棍儿打出几道黑印子。

那么醒目,那么刺眼,像是划破寂夜的刀痕。

他就这么蹲着,很平静地看着她们,攥着外婆的手,轻声安抚着:“没事,不疼,我们好好治病,以后都会好的。”

可谁都知道,阿尔茨海默症是不可逆的。

就像程清焰不管怎么努力,不管怎么挣扎,他依旧摆脱不了身上这源自程志远的血,依旧摆脱不了别人的议论。

他们把他看成是杀人犯的儿子,身上流着肮脏的血,以后说不定步程志远后尘,也成了杀人犯。

夏莓鼻子一酸,眼眶跟着湿润,扭头快步跑上了楼。

等程清焰安顿好外婆上楼,一推开门就看到夏莓坐在地垫上,小矮桌上一排啤酒罐,已经开了三罐。

“你这是打算在这儿也发一通酒疯?”程清焰问,弯腰把剩下的啤酒推远了点。

“阿焰。”她忽然低低唤了声。

程清焰一顿,抬眼。

才发现,小姑娘眼眶通红。

他心脏重重跳了下,在她对面坐下来,温声询问:“怎么了?”

“我跟你一起过来南锡,其实是想了解你的过去的,我想知道你以前都发生过什么。”说到最后一个字,夏莓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浓浓的哽咽。

她本来是不想哭的。

刚才外婆哭了,卢阿姨也哭了,夏莓不想在程清焰面前再哭。

明明他才是那个受害者,不应该再去接受别人的负面情绪了。

可她就是忍不住,不管她怎么费力地睁大眼睛,眼泪还是滚落,砸在小矮桌上,啪嗒啪嗒,越来越止不住。

程清焰安静了会儿,而后抬手替她擦掉眼泪,开口声音很温柔:“嗯,那你了解得怎么样?”

夏莓没回答他这句话,捞起啤酒罐又仰头灌了一口。

“别喝了,喝醉了明天又要头疼。”

“阿焰。”她又唤了声。

“嗯。”

夏莓一点点挪过去,然后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软乎乎的。

或许因为这份情绪,她体温偏高,有些灼人。

程清焰在这一瞬间浑身僵硬了下。

夏莓脸埋在他怀里,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闷着声说:“以后我们一起去北京。”

”……“

“我会努力的,我一定可以跟你一起去北京的。”

“北京有那么多人,没有人认识我们,你的未来是全新的,是前途无量的,没有阴霾,一切到可以重新开始。”

因为喝了酒,她嗓音又轻又软,像是带着哽咽的撒娇。

“我会陪着你的,我会保护你的。”夏莓一字一字,认真说,“阿焰,没有人能够再欺负你了。”

像是发誓般。

程清焰过了很久,才终于抬起手,回抱住夏莓。

他弯下背,用力地将人揉进怀中,像是抓住了茫茫大海中最后一根浮木,像是末日来临前的肆意放纵。

他垂着眼,眼睫颤动,低声:“好。”

2012年10月26日,星期五。

程清焰第一次觉得苦尽甘来,有人提了一盏灯,为他照亮了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