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在寒清寺的竹屋里, 温九来救她时,当真是她看错了吗?
还有谢狗马车上独属于温九身上的松柏香,所有的迷惑好像都在今晚得到了解释, 却也让蔚姝更加迷茫, 她不敢相信温九就是谢秉安。
风忽然大了,吹打在身上,将蔚姝眼眶里的泪吹落,她踉跄的后退, 在罩房内传出一道冷冽的声音时, 转身朝前院逃离。
谢秉安穿好衣裳,起身走出罩房。
李酉也紧跟其后, 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后院, 疑惑道:“主子, 院里没人。”
没人吗?
谢秉安望着后院拐角,冷白的薄唇紧抿, 眸底翻涌着难言的黑沉。
见主子离开, 李酉急忙道:“主子,药还没涂完呢。”
回应他的是主子离去的背影。
李酉:……
寝殿外,风声簌簌。
勺红乐明宫外进来,看到从后院走来的谢秉安, 她神色恭敬,声音很低的说道:“主子。”
“娘娘方才出来过吗?”
谢秉安看向紧闭的殿门,声音好似被风吹散, 低到几不可闻, 可勺红耳力极好, 闻言,她脸色微微一变, 摇摇头道:“奴婢方才去了一趟巡监司,一直是云芝姐姐在娘娘跟前侍候着。”
谢秉安搭下眼帘:“下去罢。”
勺红道:“是。”
寝殿内一片暗色,蔚姝躲进锦被里,闷声哭泣,眼泪打湿了鬓边,落入耳廓。
一定是她看错了。
温九怎会是谢秉安呢?
他们明明不是一个人,几次都一起出现在她面前,怎会是同一个人,可太多的巧合不得不让蔚姝去怀疑,好像每次温九与谢秉安一同出现时,脸上都带着面具,她忽然想起那日秋猎出发时,温九说话的声音与往常不太一样,她问过他,他说着凉了,嗓子不太舒服。
但究竟是真的不舒服,还是另有原因,她无从知晓。
安静的寝殿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吱呀’声,蔚姝呼吸一滞,用力捂住嘴巴,将哭声咽下喉咙,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的心也逐渐悬起。
身上轻轻一重,温九的声音从锦被外传来。
“宁宁,睡了吗?”
蔚姝咬紧下唇,贝齿在唇下落了一圈淡淡的血迹,她极力隐忍着轻颤的身子,努力不让温九察觉到异样。
她很想掀开锦被,抓着温九,问他究竟是不是谢秉安,可她终究没有胆子,她怕问出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她不敢想在温九亲口说出他是谢秉安时,她该怎么办。
她更无法接受,前一刻还与他温存的温九,下一刻就变成她的仇人。
寝殿里寂静无声。
谢秉安搭着眼帘,看着蜷缩在锦被里的人儿,手掌下几不可察的轻颤告诉他,小姑娘在哭。
看来,她都知道了。
伪装了这么久,终究还是露馅了。
只是,小姑娘自个儿委屈的哭,没有质问他,怕是心里还存着几分仅存的侥幸。
谢秉安搭着的眼帘下覆盖着近乎疯狂的暴戾,他忍住掀开锦被的冲动,忍住隔在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层薄雾,他知道,锦被一旦掀了,他与蔚姝之间,便再也没有明面上相/合的机会了。
这层薄雾,还是等着小姑娘自己挥散罢。
谢秉安收拢掌心,转身离开寝殿。
待寝殿门关上,外头彻底没有了脚步声,蔚姝终于绷不住大哭起来,她抽噎不止,好几次险些喘不上气,最终掀开锦被,一边哭一边望着紧闭的殿门,迷茫、难受、痛苦的感觉一并袭来。
蔚姝忽然间觉得,在她身边的人都是骗子。
温九是骗子。
李酉也是骗子。
甚至来乐明宫取血的廉公公也是个骗子。
她身边除了云芝,好像再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了。
谢秉安站在殿外,抬眼望着凉秋月色,听着殿门里传出无助的娇泣声,交负在身后的手拢紧,浅薄的唇也比方才抿的更紧了些。
翌日一早。
云芝走进寝殿侍候蔚姝时,发现她睡的沉沉的,眼帘下有些乌青,眼皮也有些红肿,瞧着像是哭了一整夜,她皱了皱眉,轻轻推蔚姝:“小姐,醒醒,该用早膳了。”
蔚姝嘤咛了一下,徐徐睁开眼,入目的是云芝担心的小脸。
“云芝……”
她翻起身抱住云芝,眼睛哭的又干又红。
云芝抱住蔚姝,疑惑询问:“小姐,出什么事了?”
蔚姝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告诉云芝:“我、我就是想董婆婆了。”
“奴婢还当是什么大事呢。”云芝轻轻拍了拍蔚姝单薄的脊背:“小姐,咱们这次没有逃出去,一定还会有下一次机会的,等我们逃出去就能见到董婆婆了。”
蔚姝闷闷点头。
若真有再次逃离皇宫的机会,她一定瞒着温九,带上云芝悄悄的跑。
在云芝的侍候下,蔚姝穿戴洗漱好,刚坐在椅上,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步入寝殿,他依旧穿着藏蓝色的太监服,长眉冷俊,眼尾一如既往的浸着凉薄,蔚姝第一次发现,温九无论身形与举手投足间的矜贵优雅,好像与谢狗都颇为神似。
这些日常里便能发现的,她之前却从未细想过。
她虽然没见过谢秉安的容貌,可昨晚串联起来的种种,都在温九身上一一应和。
同是被狼爪所伤,亦是同一个位置。
他们身上偶尔相似的松柏香,还有他们二人每一次同时出现时,脸上都带着面具。
在谢秉安走到跟前时,她蓦然起身:“我不饿,都撤了吧。”
谢秉安攥住蔚姝柔弱纤细的腕骨,垂眸看着她哭的发红的眼睛:“早膳最为重要,不吃怎么行。”
蔚姝被迫坐在椅上,她挣扎的从温九手中脱困,低下头,如羽轻颤的眼睫遮住眼底洇湿的泪意,她虽认为温九就是谢狗,可始终没有亲眼看见,在心里一角,竟还可耻的抱着最后一点微末的希望。
希望温九就是温九。
希望他与谢狗没有任何关系。
蔚姝心不在焉的用着早膳,她往边上挪了挪,离温九能远则远,将温九夹过来的菜都放在一边,一口不动。
谢秉安垂眸,看着小姑娘冷冰冰的小脸,竟还有些不适应。
他还是喜欢宁宁闹腾一些。
聒噪一些。
李酉站在殿外,小心翼翼的看向殿内,视线在主子和娘娘身上来回巡视,昨晚主子察觉院里有人,他们出去并未看见人影,他跟着主子走去前院,亲眼瞧见主子走进寝殿,没多大会又出来了,独自一人在寝殿外站了许久。
李酉皱紧眉头,悄悄觑了眼娘娘对主子冷冰冰的态度,心里咯噔一下。
莫不是娘娘知晓了主子掌印的身份?!
云芝也瞧出小姐今日对温九的态度与往日不同,等温九离开后,她凑上前,忍不住低声询问:“小姐,是不是温九欺负你了?你哭是不是也是因为他?”
她问的气愤填膺。
颇有一种若蔚姝敢说是,云芝便能冲上去与温九拼命。
蔚姝抬眼看云芝,隐忍在眼底的泪差点决堤,她轻抿唇畔,转头看向温九离开的身影,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她想知道温九要去哪里。
是承乾宫,亦或是巡监司?
蔚姝看向殿外朝里探头探脑的李酉,小脸一冷,对李酉道:“你和勺红都进来。”
李酉与勺红面面相觑,而后一起走进殿内。
李酉心虚的低着头:“娘娘叫奴才有什么事?”
蔚姝起身带着云芝走出寝殿,在李酉与勺红疑惑的眼神中,关上殿门上锁。
“娘娘!”
“娘娘!”
李酉与勺红冲到殿门前,无论怎么喊外面都没有声音。
勺红急的推李酉:“娘娘这是怎么了?”
李酉被推的趔趄两步:“娘娘昨晚好像去后院了,而且、而且看到我给主子上药,娘娘她好像怀疑主子假扮的温九是掌印了。”
“什么??!”
勺红惊得喊出声,忽的想起昨晚主子来前院时问她,可否见娘娘出来过,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回过神来,惊呼道:“娘娘把我们关在这里,莫不是去跟着主子了?”
李酉:……
完了。
若是被主子知道他和勺红看管娘娘不当,怕是会要了他们的小命。
主仆二人离开乐明宫。
云芝一直跟着蔚姝,见她只闷头走路,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把李酉与勺红关在寝殿内又是为何,她总感觉今日的小姐怪怪的。
“小姐,我们要去哪里?”
云芝看了眼前方的宫道,皱了皱眉:“这不是去承乾宫的方向吗,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嘘。”
蔚姝拽着云芝的手,带她躲在宫墙后面,伸出脑袋朝拐角看去,云芝也好奇的探头,发现不远处的身影是刚离开乐明宫不久的温九。
她不解的看了眼跟做贼似的小姐,犹豫了一下,张嘴道:“温——”
话刚出音,便被蔚姝用手捂住嘴巴,她瞪圆了杏眸,转头又瞧了眼温九颀长挺拔的背影,见他没有听见,才松了一口气,松开云芝,低声道:“你别喊他,待会我再告诉你。”
言罢,她拽着云芝跟上温九,一路走到承乾宫外才停下,两人躲在灯柱子后面,探着脑袋望着里面。
承乾宫的寝殿外。
廉阜吩咐完小太监一些事,手腕搭着拂尘,与李道长一道从长阶上走下来,两人看到迎面走来的谢秉安,李道长轻抚胡须,正要唤他。
廉阜亦是停驻脚步,正要行礼。
谢秉安却先他们一步,走上前朝他们行了一礼,平静无波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见。
“奴才见过李道长,廉总管。”
廉阜:……
他怔了一下,手中的拂尘险些脱落坠地。
李道长眼眸一闪,视线越过谢秉安,扫了眼远处,只一瞬又收回,速度快到远处的主仆丝毫没有察觉到,他抚着胡须,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后面有尾巴。”
不是疑问,倒像是打趣。
谢秉安道:“她起疑心了。”
廉阜终于反应过来,不禁垂下眸唏嘘。
能让主子做戏做到这个地步的,非蔚小姐莫属了。
三人走在汉白玉的长阶上,谢秉安跟在他们二人身后,李道长笑问:“依我看,这丫头已经识破你身份了,眼下此举,不过是想亲眼抓个正着罢了,你就别装了,干脆都告诉她罢。”
谢秉安搭下眼帘,眼尾浸着几分凉意:“一旦这层窗户纸捅破,再想与她心平气和的待在一处,怕是不能了。”
倒不如,能瞒一时是一时罢。
廉阜静静听着,没敢吭气。
跟随主子多年,这还是头一次从主子身上看到优柔寡断的一面。
李道长笑道:“原来你小子也有怕的一天,我还真以为你什么也不怕呢。”
谢秉安薄唇紧抿,未置一语。
在没认识蔚姝之前,他于这世间,从无惧怕,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也不过一个死字,可自从遇见蔚姝,一切有关于她的,都似乎偏离了他的掌控。
一开始他并不畏惧蔚姝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罢了,但现在,他却极力隐藏身份,生怕她知晓他的身份,因此仇恨他,远离他。
想到小姑娘今天早上冷冰冰的小脸,谢秉安便觉心中闷痛。
李道长道:“那丫头咬定你就是杀害杨氏一族的真凶,你且等等罢,只要秦雷回到长安,将三年前隐藏起来的秘密公诸于世,落在你身上的罪名也就消了,届时就算你以掌印身份出现在那丫头跟前,她也不会再如先前那般恨你了。”
他斜眼乜了眼谢秉安,见他垂着眼皮,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禁打趣:“日后谁再往你身上扣屎盆子,我看你还是不是跟之前一样,冷漠不顾了。”
谢秉安:……
当初杨家通敌卖国,密谋造反的罪名扣下,当时也正是他合并东西两厂的关键时刻,以至于燕王安插在东厂的几个暗桩打着东厂的名声抄了杨家,事已发生,整个大周朝的人都认为是他害了杨家,他也从未自证过清白,自他坐上掌印这个位置,落在他头上的奸宦名声甚多。
于这些诬陷,早已是不痛不痒。
但如今。
谢秉安最悔的一件事,便是当初放任那些人扬他谋害杨家一事,害的宁宁恨他,怨他。
“小姐,温九究竟怎么了?”
回乐明宫的路上,云芝见蔚姝一直闷着头走路,实在压不住内心的好奇。
蔚姝眼睫一颤,想到方才看见的一幕,仍不能驱散心中对温九的怀疑,她心里虽已经认定温九就是谢秉安,可迟迟不肯下定论,无非是没有亲眼看到谢秉安的真容,想抱着最后一丝了无的希冀罢了。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从早上起来就不对劲了,就不能对奴婢说说吗?”
袖子传来重力,蔚姝回过神,看了眼扯着她袖子的云芝,抬起洇湿微红的杏眸,云芝一惊,拽着她袖子的手改为握住她的手心:“小姐别哭,奴婢心疼你。”
蔚姝耸了耸鼻尖,压抑住几欲止不住的泣声,看着云芝,终于将埋在心底的事说出来:“我怀疑、温九就是谢秉安。”
“温九是掌印?!”
云芝瞪圆了眼睛,嗓子都快破音了。
蔚姝急忙捂住她的嘴:“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当心被旁人听见了。”
云芝四下看了看,见四周无人,才取下蔚姝的手:“小姐怎会怀疑温九是掌印?奴婢可是亲眼看见掌印与温九好几次一同出现,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你看方才,若温九是掌印,李道长与廉公公怎会让温九向他们行礼?”
她一股脑说了一大堆,也终于明白小姐为何一清早起来状态不对了。
蔚姝蜷紧手心,轻抿着唇畔摇了摇头:“我想再试探试探。”
如果温九不是谢狗,她自是开心。
可如果是,她——
蔚姝咬紧唇畔,不敢再想下去,昨晚她想了一夜也想不出个头绪来,方才来到承乾宫,她倒是想到一个法子,她想赌一把,如果温九真的是谢秉安,此法或许能逼他现身。
回到乐明宫,蔚姝让云芝打开殿门。
李酉与勺红垂着脑袋走出寝殿外,两人眼神暗暗交流了片刻后,李酉先问道:“娘娘,您方才去哪了?”
蔚姝道:“我去承乾宫了。”
李酉与勺红脸色皆是一变,还未从这个惊吓中回过神来,又听娘娘补了一句:“我虽是陛下妃子,却从未得陛下宠幸,是以,也该去承乾宫走动走动了,宫里这几日因为重新立后一事闹的沸沸扬扬,我也不能居于人后了。”
李酉:……
勺红:……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生出一个念头:完了。
云芝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你们先下去罢,小姐走了一路也累了,要歇息了。”
“是。”
李酉与勺红皆是不着痕迹的觑了眼蔚姝的脸色,见她脸色除了冷淡一些,并无异样,心里都不禁打突突,不知道娘娘想要玩哪一出。
云芝关上寝殿门,隔绝了李酉与勺红的视线。
她跟着蔚姝走到榻边,忐忑的问:“小姐,万一温九真的不是掌印,到时来乐明宫的是陛下,小姐可怎么办呀?难不成小姐真要侍寝吗?”
蔚姝吓得连连摇头:“不、不想。”
她垂着脑袋,紧张的绞着手指,唇畔抿了抿,抬头看云芝,虽然心里仅存着了无的希望,可嘴里说出来的,仍是确信:“我觉得,来的人不一定是陛下。”
这一天蔚姝都待在寝殿没有出去过。
到了晚膳时,谢秉安从承乾宫回来了。
他走进寝殿,见蔚姝坐在椅上,安静乖巧的吃着晚膳,见他进来,倒是不如早上那会对他冷冰冰的态度,一如往常,朝他笑语嫣然道:“温九,过来坐。”
谢秉安搭下眼皮,遮住眸底冷佞的笑。
他没有拆穿蔚姝的伪装,坐在她边上,依旧为她布菜,等着她先开口。
蔚姝看着碗里的菜肴,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嚼着,时不时的瞥一眼温九,唇畔翕合间,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谢秉安:……
他还以为她胆子有多大。
原来还是猫儿一样的胆子。
寂静的寝殿里只有咀嚼食物的声音,蔚姝几次想起头,可话到嘴边,又随着食物一并咽下去,把边上的云芝看的干着急,嘴巴快一步的对温九道:“温九,小姐有事要告诉你。”
谢秉安道:“娘娘要说什么事。”
蔚姝被云芝架上来,索性不再退缩,她抬眼看向温九冷俊深邃的凤目:“我想好了——”
“娘娘。”
谢秉安伸手擦去蔚姝唇边的水渍,漆黑的眸凝着她,摇曳的烛火在他的瞳仁里跳跃着火苗:“吃完饭再说。”
“不,我现在就说。”
蔚姝的头往后仰了下,避开对方的触碰:“我要侍寝。”
她盯着温九的反应,没有预想中的翻脸,生气,反而是她意料之外的平静,一如她最开始认识他时一样的平静,好像无论何事也不足以牵动他的情绪。
蔚姝抿紧唇畔,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难受,疼痛,各种复杂的滋味涌上心头,让她几乎绷不住,险些在温九面前哭出来,她愤然起身:“我要睡了,你们都出去罢。”
蔚姝快速转身走入屏风内,不让自己在温九面前哭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纠结什么,甚至觉得自己可耻的卑鄙,可又不忍不住的确定,温九就是谢秉安,她就是想逼他现出真实身份,可她又怕,怕温九真的现出身份,那她这几个月与温九共同经历的一切不仅都是一场欺骗和笑话,且还有她被蒙在鼓里,困在他的股掌之中,跟个跳梁小丑一样,被耍的团团转。
云芝气愤的跺脚:“温九,你倒是说句话啊!”
谢秉安收回手,拢起掌心,掀起眼皮看向屏风后那抹纤细单薄的身影,冷白的薄唇轻抿着,久久未言,沉默几息,他起身:“娘娘既然乏了,就先歇着吧。”
看着温九离开的身影,云芝险些被气到吐血。
她跑到殿外,冲着温九的背影怒喊:“枉小姐对你一片真情,你竟然默许小姐去侍寝,你良心都被狗吃了,你你你不是个好东西,小姐当初就不该救你!”
云芝骂了好一通,尤不解气。
李酉与勺红站在边上,大气不敢喘一声。
乐明宫外没了温九的踪影,云芝才愤愤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李酉与勺红,转身“碰”的一下关上殿门,她一开始还觉得小姐是胡乱猜测的,温九怎么可能是掌印,可看到温九方才无情冷血的一面,竟是与掌印如出一辙。
难怪小姐会怀疑。
活该他被骂!
“小姐。”
云芝走到屏风后,看见蔚姝坐在榻边,低垂着脑袋,两只纤细的手搭在膝上,用力的绞着手指,她走过去蹲在蔚姝脚边,抬头便见小姐已经哭红了一双眼。
“小姐,温九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的太监,不值得小姐为他哭。”
她握住蔚姝冰冷的柔荑:“温九不值得小姐用清白去试探,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小姐应该知道的,若是落入陛下手里,小姐岂能全乎着回来。”
蔚姝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儿,可她就是不死心。
不亲眼看见谢秉安的脸,她如何也不能安心。
她让云芝退出去,翻身躺进榻里,这一晚蔚姝想了很多,想到惨死于东厂手里的杨氏一族,想到临死前还对她记挂的娘亲,蔚姝在睡梦中悲伤哭泣,她愧对于娘,愧对于杨家人。
她一直不敢承认温九是谢秉安,就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更不敢面对杨家的列祖列宗,更无法去想,外祖父他们泉下有知,知道她心悦的是杀害杨氏一族的仇人,他们怎会原谅她。
就连她也不能原谅自己。
翌日一早。
蔚姝用过早膳,便让云芝给自己梳妆打扮,勺红待在边上,心里焦急万分,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娘娘,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蔚姝如羽的眼睫轻颤两下,明澈的杏眸是笑语嫣然的坦然:“我要去承乾宫找陛下。”在看到勺红紧皱的秀眉时,跟着又补充了两个字:“侍寝。”
勺红:……
云芝一脸愁容,她跟着蔚姝离开乐明宫,一路上心惊胆颤。
她害怕温九不是掌印。
害怕小姐进了承乾宫就出不来了。
一旦踏进那道门,就等于迈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小姐将来要承受陛下怎样的屈辱都是未可知的,云芝着急的绞着手指,走到承乾宫时,四下仔细的看,都没发现温九的踪影。
真是的,关键时刻找不到人!
他真是愈发的不靠谱了!
“小姐”云芝咽了咽口水,望着承乾宫的殿门,拽住蔚姝的袖子:“奴婢求你了,我们回去吧,一旦进了这扇门,小姐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咱们不要去管温九是不是掌印了好不好?”
蔚姝抽回被云芝捏住的袖子,冲她摇头:“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她垂下眸,遮去眼底氤氲的潮湿水雾,挺着单薄脆弱的脊背踏上承乾宫的长阶,云芝站在她身后,哭红了一双眼,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小姐不是在赌温九是不是掌印,而是她去往了一条赴死的路。
云芝转身看向来时的路,眼底的泪朦胧了视线。
温九,如果你真的是掌印,当真会眼睁睁的看着小姐踏进承乾宫,任由陛下欺辱吗?
如果不愿,那你就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