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晚恍惚道:“我不信。”, 她坐在厚厚的毛毯上,屋内烧着炭盆,发出细弱的响声, 分明周遭一片温暖, 可凉气却随着姝晚的膝盖窜上了身躯,她神智变得缓慢,任何声音都听不到,半响, 她缓缓抬眸,对上了徐氏的视线,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
不是的,怎么会呢,她的相公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公子罢了,当初她在柴房捡到了相公,奄奄一息, 相公醒来后与她说家中横遭巨变, 父母双亡, 自己也许在这个人世间已然没有了牵挂。
她头脑缓慢的想着,窗外风声鹤唳, 竹帘飘**,一缕寒风吹进来姝晚打了个哆嗦。
昭阳郡主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姝晚, 眼睛眯了眯, 跪在地上的女子身着一袭珍珠白色的广袖交襟直领襦裙,漂亮的杏眼无措的瞧着, 眸如琉璃, 丹唇外朗,因着受了几分惊吓, 眼中流露出几分委屈之意,肤色白的晃眼,眉梢眼尾泛着绯红之色,这般容色昭阳倒是不大信是从荒无人烟的乡下而来。
到像是江南水乡钟鼎鸣食之家养出来的姑娘,难怪老二居然敢瞒着徐氏金屋藏娇。
昭阳郡主嘴角一扯:“做出这般狐媚姿态,我瞧这砚哥儿定是被这小狐狸精迷了眼睛,你且从实招来,镯子如何偷的。”
上首的徐氏早已面色难看的紧,视线锐利的扫视着姝晚,刘妈妈挨着近,都听得见徐氏微重的喘气声,显然是气狠了,她生怕大娘子气出什么好歹,赶忙凑上去安抚低语:“大娘子,侯爵娘子和姑娘还在呢。”
徐氏似是醒悟过来,收敛了神色,旁边的蒋氏万万没想到今日能撞破公爵府的隐私之事,原本她该是当作没听到没看到,可牵扯到自家姑娘,此事她怕是置身不了事外。
沈若涵早已怔愣在原地,姝晚手腕上的玉镯像根刺一样扎着她的眼睛,那熟悉的雾里青,她恍惚想起了那日在璟庄砚哥哥的模样,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蒋氏冷笑一声,原本充斥着喜意的面庞已然沉了下来,语气也是极力忍着怒气:“徐大娘子,此事干系重大,还望你能给我个交代。”
“婚期已近,你我二家已然是要结亲家,现如今跑出来个身份不明的妇人,张嘴红口白牙便攀咬是砚哥儿的媳妇,这是要打我嘉善侯府的脸不成,还是有人不安好心,想挑拨关系。”蒋大娘子眼神斜斜的瞧着昭阳郡主。
昭阳郡主气笑了,忙不迭回击:“这整个公府的人都知道,若是咱们的世子爷不愿,便是天王老子来了给他塞通房那都是不成的,怎么着,蒋大娘子这是到嘴的金龟婿跑了,四处攀咬人呢。”
徐氏登时呵斥:“够了,住嘴。”
昭阳郡主瞪大了眼睛,“你敢教训我?”,随即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站了起来:“徐沁春,你好大的胆子,我是郡主,你敢对我不敬。”
徐氏闲闲瞧了她一眼:“来者是客,郡主的待客之道去了何处。”,徐氏没被她吓着,也并不吃她这一套,昭阳郡主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的胸口起伏不停,头上的步摇因着动作晃了一瞬。
蒋氏冷冷地瞧完这出戏,一甩袖子起身拉着沈若涵便要走。
徐氏见之站起身来,诚心道:“此事我定会给蒋大娘子一个交代,大娘子且放心,我定不会叫若涵受了委屈。”,一旁的沈若涵大眼里蓄了泪,蒋氏虽素来是个火爆性子,但也知道见好就收。
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知道宣国公府与嘉善侯的婚事,这个关头上,新郎官豢养外室,传出去沈家姑娘还如何嫁给他,这般朝三暮四的郎君又岂不是毁掉国公府的清誉,更别说世子爷素有洁身自好的名声在外。
但她依然压不住心中的憋屈之气,她踱步到姝晚身边,冷眼瞧着这垂着头怯懦婉约的女子,冷声道:“抬起头来。”,姝晚依言缓缓的抬头,一副泫然欲其的模样露了出来,殊不知这副模样更叫将大娘子来气,她未控制住自己,抬起了胳膊,“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甩在了姝晚的脸上。
打的她头偏了过去,身子伏在地上,姝晚眼前发黑,半边脸颊发麻。
上首的徐氏诧异一瞬,却未置一词,沈若涵亦是冷眼瞧着。
景茵堂
一盏滚烫的茶水打翻在地上,闻锦茵险些被烫到了手,滚落的茶水沾染到了她浅色的裙摆上,一旁的小梨吓得:“姑娘小心些。”,可闻锦茵嘴中念叨着:“坏了,坏了。”
方才闻锦茵差小梨去紫鸣苑送东西,谁料里面的动静被小梨听了个准儿,回来了便告诉了闻锦茵。
闻锦茵当即便面色煞白,阖了阖眼睛,嘴中喃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小梨瞧她这模样,生怕她有个好歹,心提了起来,闻锦茵嚯地站起身:“随我去一趟紫鸣苑。”
小梨忙扶着她:“姑娘您放心些,还怀着孕,慢着些走。”
闻锦茵叹气,这叫什么事儿啊。
“赶紧去给那混账玩意儿传个信儿,叫他滚回来,收拾他的烂摊子。”闻锦茵冷着脸对小梨说。
小梨应声。
闻锦茵到紫鸣苑外头时,院里的婢子和女使全都退了出去,只留心腹几人,她低声对旁边的女使说:“叫些人去寒烟堂敲打敲打那些绣娘去,今儿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一个字儿,仔细着她们的前程。”
闻锦茵的语气格外冷厉,颇有几分徐氏的模样,她心知发生了这等事,母亲定然气狠了,六神无主的,分不出心神来思虑。
“再把门给关上,侧门小门全关的紧紧的,盯着暮影居那边,盯紧了,若是见有人鬼鬼祟祟的,直接压着打一顿,再来禀我。”
想必待父亲下了值,今天的事儿就要传到他耳朵里,介时雷霆大怒恐怕是比序哥儿那次还大,闻锦茵蹙着眉头想。
她吩咐完便轻手轻脚的往里走,屋内氛围严肃,昭阳郡主坐在一侧,徐氏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锦茵向昭阳郡主行了个礼:“郡主。”,随即轻唤:“母亲。”,漂亮的风眸不掩担忧之色。
徐氏叹气:“你怎的来了。”
闻锦茵转头看了跪在下面的姝晚一眼,眼中怜惜之色溢出,“母亲,今日之事其中是有误会的。”
徐氏皱眉:“有何误会,你莫要告诉我此事你也知晓。”,闻锦茵被徐氏质问的一顿,算是默许。
徐氏抓起一盏茶杯便甩了出去,碎裂的瓷盏炸裂在姝晚身侧,尖锐刺耳的声音叫她瑟缩了一下,“好啊,好的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做母亲的放在眼里。”
昭阳郡主阴影怪气:“没成想大姑娘竟是帮凶。”
闻锦茵未理她:“母亲,此事与这姑娘实在无关。”,后面的话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说,难道便直接告诉母亲此事完全是砚哥儿一人所为?这姑娘也是受害者。
徐氏却未往心里去,她厉声问姝晚:“我且问你,何时到阿砚身边的?”
姝晚抬眸,眼泪还缀在眼中,她神思恍惚着,白皙姝丽的面庞赫然一个巴掌印,唇角微微渗出些血意,“我…夫人您定是搞错了,月郎不是世子爷,也没有婚约,月郎是民女的相公,只是个普通人,我们二人在灵水村相识,我救了他,他娶了我。”
徐氏忽得转头对闻锦茵道:“你说,她到底是不是砚哥儿养的外室。”,闻锦茵哑然,两头为难。
是,那便做实了姝晚的身份,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可她是无辜的,若不是,那便是骗母亲,事情已然败露,再遮掩下去已无济于事。
姝晚认出闻锦茵是那日买她绣品的娘子,是个好人,她希冀的目光投递过去,期盼能为她证明,谁料闻锦茵沉默不语,姝晚眼中的一丝光亮被泯灭了。
徐氏一拍桌子,少见的狠厉:“去找些人,给我去宅子里搜。”
闻锦茵忙道:“母亲,不如等砚哥儿回来再说吧。”
徐氏虽然气狠了,但到底注重仪态,哪怕是这般也仍旧端方肃然,她对闻锦茵的话不闻于耳,只是提高了声音对刘妈妈说:“还不快去。”
刘妈妈赶忙福了身,匆匆的跑了出去,随后徐氏瞧了姝晚一眼,扬声:“拖出去,在院中跪着。”
随后便进来了两个女使,一人一边勾着姝晚的胳膊把她拖了出去,随即摁在院中跪着。
女使的手劲儿很大,姝晚觉着小臂一疼,便重重的跪在了地上,膝盖着地,发出咚的一声。
天气阴沉,风吹的人冷的紧,院中石子路分外硌得慌,偏生姝晚跪在上面,一股刺痛随着她的膝盖席卷了全身。
女使们站在廊下,神色各异,凑在一处低语,面上均是轻蔑之色,如凌迟之刑在姝晚身上剐,姝晚已经分不清痛意在何处,胳膊疼,膝盖疼,脸也疼,胸腔好像也疼,好似哽的一块石头,叫她眼眶发酸。
风吹过院中草叶,发出沙沙声,一绿叶飘落在她身旁,姝晚的手无意识的捻动着残叶,凉风钻入衣领,她已然浑身发冷,喉头痒意微微爬出。
昭阳郡主见事情已然成了,她施施然起身:“后面的事儿我不便管,左右是你屋子里的事儿,还是想想如何同国公爷交代吧。”言罢,便往暮影居而去。
这厢,甜水巷的宅子却是兵荒马乱,邹妈妈昨日本要去接姝晚,谁料等了许久未见人影,她便去云绣坊内询问,老板随意道:“人早走了,主家叫人上门住,这半月你怕是见不着了。”
邹妈妈心下咯噔,急忙问:“怎的忽然临时变了,这不成,我们不干了,你叫我家娘子回来,钱不钱的,赔给你便是。”
老板嗤笑:“得,您自个儿去国公府领人吧,我可不敢。”
邹妈妈仿若被雷劈了般,呆在原地,“你说人去哪儿了?”她一脸雪色,抓着老板问。
“哎哟哎哟,放手,人去国公府了,给世子爷与世子妃绣被面去了。”老板揉着手背,暗叹这老婆子手劲儿真大。
邹妈妈这才回过神儿来,一拍腿,坏事儿了,她赶忙转身往宅子里奔,连马车都忘了乘。
待把事情告诉了管家,管家大惊失色:“你怎的连这点儿事都做不好,人都看不住。”
邹妈妈悔恨的紧,谁知道姝晚去的好巧不巧就是自个儿相公的老家。
“我赶紧给世子爷传信儿。”管家进屋去提笔写信,没多久便出了门交给了驿站的人,使了银子要加急件。
还没撑到世子爷回来,国公府的人先来了。
邹妈妈与管家、一众婢女小厮跪在地上,垂着头,前头是刘妈妈,一脸冷冽踱步。
“小厮们在外边儿守着,丫鬟女使全都给我搜,把这里头里里外外的给我搜,搜出来的东西全都带走。”,刘妈妈吆喝道,“至于跪着的,国公娘子有令,全都发配到庄子上干粗活儿。”
他们来时小心翼翼,乘坐的马车,生怕阵仗大了引人注意。
邹妈妈冷汗滴了下来,这一天还是来了,也不知姝晚如何了,到底是世子爷身边的,应是不至于苛待。
丫鬟婢子风风火火的打开了屋门,开始搜屋子,半响,一位丫鬟端着一个盒子给刘妈妈瞧,盒子里赫然是那支红色步摇。
刘妈妈合上盒子,扬声冷笑:“带走,回去交给大娘子。”
蓦地一个小姑娘被拉扯了出来,一脸惧意,要哭不哭的,刘妈妈登时吃了一惊,这…这莫不是世子爷的姑娘?随即她冷静下来,不对,年岁瞧着不像。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问:“你是哪家的姐儿,年岁几何?”
芸姐儿怕的哆嗦,她未见过这些凶神恶煞的人,邹妈妈赶忙抬头替她说:“这是芸姐儿,是尹娘子的亲妹,还有一亲弟,在永澜书院读书。”
刘妈妈又继续踱步,啐了一声:“瞧着果然是攀龙附贵的坯子。”
永澜书院可不是常人能进的去的,那得是要有推荐之人,她可不信这小娘子的亲弟是自个儿进去的。
刘妈妈走到管家与邹妈妈,逼问世子爷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一件一件的询问。
“何时把人带过来的。”
“大约一月前。”
“莫要大约,到底是多长时间前。”
“世子爷回国公府那日。”
“这娘子家住何处,年岁几何。”
“世子爷说青州云溪镇灵水村人,年岁二十。”
邹妈妈事无巨细的回答着。
刘妈妈敲打她们:“今儿个的事情,嘴给我把牢了,若是叫我知道了谁多嘴给泄露出去,我便把身契给了人牙子,发卖到勾栏瓦舍与人糟蹋去,你们自个儿掂量掂量。”
说完她在众人哆嗦的视线里走出了门,带着一众搜刮出来的“赃物。”与芸姐儿。
明荷瞧着外头,低喃了一句:“娘子还会回来吗?”
邹妈妈叹气:“不会回来了,想来以后便是待在国公府做妾罢。”
*
姝晚跪了已经半个时辰了,膝盖的针刺般痛楚已然麻木,灰白色的石子上氤氲着暗红色的血迹,一点点渗了出来。
她身子已然如风中柳枝,唇色发白,神思恍惚。
闻锦茵站在床前透过窗棂忧心的看着,她转身道:“母亲,不能再跪了,人都快不行了。”
徐氏揉着额头小憩,显然还未消气,但闻锦茵不得不出声劝阻,照这样折腾下去,身子先垮了。
回过神儿来,徐氏也清醒了些,国公府万万没有苛待人这一行径,说到底姝晚并非下人,这样的行径着实重了些。
“叫她进来罢,就在外房,莫要让我看见她。”徐氏到底还是松了嘴。
闻锦茵赶忙叫小梨去扶人,小梨到旁边唤了两声,姝晚缓缓的动了一下,小梨摸着她的胳膊,衣衫下的身躯凉的可怕,她把人扶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进了外房。
双膝处的衣裙已然被血迹沾湿,小梨顿时心生怜惜,她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从大姑娘言语间瞧得出这娘子是无错儿的。
姝晚跌坐在屋内,外房并无厚毛毯,也无热乎的炭盆,但比起寒凉的外头已然好了些许,她抬眸怯怯的瞧着小梨:“多谢。”
小梨心生恍惚,视线竟一时移不开,她暗暗比较,涵姑娘霞姿月韵,孤贞静默,美的实在端庄,任谁见了不夸一句大家闺秀。
可眼前的娘子,瑰姿艳逸,仙姿玉色,一副姿态楚楚可怜,叫人瞧了心生怜惜,小梨分出心神想着,比涵姑娘美上几分。
姝晚坐在地上,一时无人管她,腿又抻不开来,只得坐在地上抱着膝盖。
不多时,外面传来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细细听去,还有一道微弱的抽泣声,姝晚疑心自己听错了,再听声音已然不见。
刘妈妈撩开帘子进了屋,路过姝晚时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便往内间而去。
“大娘子,这是奴婢在那宅子里搜到的。”,刘妈妈把步摇呈了上去,徐氏一瞧冷笑一声,“混账玩意儿当真是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御赐之物送的可真是顺手。”
闻锦茵扯了扯嘴角,一时真不知该说她弟弟是待人好还是不好,御赐之物是天子赐给功臣及功臣家眷,就算赐了,也只得供着,转卖是大不敬之罪,赠予除非是自家正头娘子。
可若说待人好,却只是给了一个外室之位,连妾位都不给,闻锦茵有些看不懂自己弟弟了。
“把人带进来。”,徐氏淡淡道。
闻锦茵心下一紧,便见刘妈妈匆匆带着两侍婢把人架起来拖了进来,狠狠的扔在了地上,姝晚痛呼一声,揉着肘部。
“你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尹姑娘。”,徐氏强调似的叫她的名字,“这里有五十两银子,应当是够你们姐弟三人生活上几年,我家儿郎,金尊玉贵,你与他万不匹配,识相些,拿了钱走人罢。”徐氏眼神极为迫人,声线不带一丝感情。
闻锦茵忍不住道:“母亲,如何使得,这娘子已然…托付于阿砚,现下把人赶走,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笑话国公府连一女子都容不下,她说话声愈发的小,实在是她从未见过徐氏这般生气,心中也有些发怵。
姝晚摇着头,不行,她不走,相公未回来,她岂能逃避,她要等相公回来,问个清楚,她相信相公是有苦衷的。
“我…我不走。”,姝晚抬起头,“我并非图银钱,我只想等相公回来。”
“住口,谁是你相公,哪家是你相公,胡言乱语,我瞧你是不大清醒。”徐氏登时厉声呵斥,“你莫以为那混账回来就能给你做主了,这里是国公府,满京城的人都知晓,不日我儿便与沈家结亲,哪个是你相公。”
徐氏简直要被姝晚气死,姝晚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她眼中含着泪:“不是的,相公不会与别人成亲,相公便是相公。”,她想的简单,相公已然有了她,又如何能与外人成亲。
“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人,给我掌嘴。”徐氏拍着桌子吼道,闻锦茵登时拦在姝晚身前,眉头紧蹙:“母亲息怒,不可如此。”
徐氏气的胸口起伏,柳眉倒竖,闻锦茵抚着她的背,心中不免责怪姝晚,不怪母亲这般气愤,实在是这个娘子没什么眼识,礼数什么的都不懂。
“母亲,不若先把人安顿下,左右是不能赶出去的,砚哥儿还未成婚,妾室也不能抬,待砚哥儿回来了再做打算,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要去嘉善侯府道个歉,保住两家的亲事才是最要紧的。”
姝晚则抬起了头,怔怔的瞧着闻锦茵。徐氏冷静下来了,是了,她竟在这儿跟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计较,当务之急还是要保住亲事。
她慢慢坐下身吩咐:“刘妈妈,先把人带到桑宁居安置下来,等砚哥儿回来了再做打算。”
姝晚咬着唇,泪珠大滴大滴的滚落,喉头哽咽的发不出声,心头只余庆幸,幸好,大娘子未把她赶出去,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妈妈依言把人扶了过去,姝晚忍着膝盖的疼痛,走了许久,桑宁居离紫鸣苑实在远,从最开始的古朴华丽变得杳无人烟,穿过许多月洞门才到。
打开时还有一股淡淡的灰尘之气,屋内倒还算是干净,只是有些冷,芸姐儿睁着恐慌的眼睛坐在凳子上,见着姝晚便扑进她怀中:“阿姐。”
姝晚则蹲下身抱着她安抚:“芸儿。”,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小孩子受了些惊吓,窝在姝晚怀中打哆嗦,姝晚心中酸涩:“不怕,等月郎回来了就好。”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小梨进来了:“娘子,这是我家姑娘送来的,您膝盖有伤,还是上些药,免得留疤。”
小梨面上并无轻蔑之色,只是把东西带到后便要走,姝晚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随即她扯了扯膝盖的布料,一股刺痛传来,疼得她眼眶再度泛红,姝晚忍痛掀开了亵裤,膝盖上红肿一片,破损伤口倒是不大,她颤抖着把药拿了过来,洒在了上面。
芸姐儿懂事地蹲在一旁,撅着嘴对着姝晚的膝盖呼呼的吹。
她在桑宁居暂时得到了安宁,可国公府内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她被安置的消息没一会儿便传遍了府上。
“什么,竟有这等事?”闻时序讶异的高呼,随即幸灾乐祸起来:“他也有今天。”
昭阳郡主嗔怒:“小声些,这般咋咋呼呼,是怕外人不知你看笑话。”
闻时序则恨恨道:“母亲你不知,上次闻时砚他打我手心,害的我四五日手还肿着,这次我定要还回去。”
昭阳郡主一哂,随即警告:“你给我安生些,这几日不准出门,那边的热闹你也别凑过去。”
闻时序不服气:“为何?”
昭阳郡主没好气道:“蠢货,你是生怕你父亲不拿你撒气,你过去如何?就你那脑子给我安生呆着,什么勾栏瓦舍你要是敢偷溜去,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闻时序满是不服气,气的他一甩袖子便离去。
走至半路,他忽得升起了一心思,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叫他二哥被迷的五迷三道,当即便要去桑宁居瞧瞧,小书童犹豫的劝阻:“哥儿,不好吧,郡主要您待在屋内温书,还是莫要去了。”
闻时序不耐:“去去去,你别跟着我,我就去看一眼就回来,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不准告诉母亲,否则…我拿你是问。”他警告小书童。
随即便鬼鬼祟祟的往桑宁居去了。
待到桑宁居后,他四处瞧了瞧,竟没有家奴在伺候,有些讶然,随即便轻手轻脚的进了院子,院内荒凉的紧,杂草丛生,瞧着便是许久未有人居住的样子。
他站在廊下,透过窗棂往屋内瞧,隐隐约约间一道柳腰薄背的身影在屋内弯腰收拾。
身影侧过身去,若隐若现的起伏与弧度叫闻时序喉干舌燥起来,当姝晚的脸转过来后,闻时序登时瞧直了眼,魂儿都给丢了似的。
尤其是那一双绯色杏眸,欲语还休,泫然欲泣,闻时序顿时呼吸急促起来,不小心把窗子上的烂花盆撞到了地上,吓了屋内屋外人一跳。
姝晚警惕:“谁…谁在外面。”
闻时序瞧着藏不住,便撩开帘子进了屋,近距离一瞧,果真是少见的美人,他视线一边不住的在姝晚身上流连,黏着不放,一边拱手:“在下闻时序,国公府行三。”
姝晚瞧着身前的男子,一身俊逸儒雅气质,并无不善之态,便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闻大人。”
闻时序赶忙:“唤我三爷即可。”
姝晚乖乖的叫:“三爷。”,声音柔弱,因着刚刚哭泣,声音有些哑,好似带着钩子般,叫闻时序飘飘然起来,“娘子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需要,可来苍月阁寻我。”
姝晚感激的点了点头:“多谢三爷。”
闻时序被这声三爷唤的,酥了半边身子,忽得他发现了一旁坐着的姝芸,大惊失色:“这…这可是我二哥的孩子?”
姝晚忙说:“不是,三爷莫要误会,芸儿是我亲妹。”
原是如此,闻时序放下心来,他承认,方才见到姝晚的第一眼便有些心痒难耐,这般尤物难怪二哥放不开手,冒着风险养在外头,原以为很得二哥看中,没成想也不过如此,被扔在府内无人看管之处。
顿时他有些轻佻起来:“我二哥那人,古板刻薄,素日里无趣的很,一张冰脸叫人瞧着发寒,唉他给了你多少银子叫你跟他。”
此话一出,姝晚心间怒气难忍,“公子慎言,我并非那勾栏瓦舍之女,我与月郎也并非你所说的那般不堪。”
闻时序瞧着她瞪圆了的眼睛,透露着警惕之色,装出来的文雅也消失不见,随之轻蔑一笑:“你这般又当又立,尝了甜头还想要贞节牌坊,装什么样,真拿自己当碟子菜了。”
姝晚又惊又怒地瞧着他,似是没想到这人变脸如此快,方才还友善儒雅,现下便刻薄恶劣,便往后退去:“你…你出去,你一外男,这般在妇人屋内,成何体统。”
闻时序眸中露出贪婪之色:“不如你跟了我罢,或是让我尝一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说着慢慢的往姝晚那边而去。
姝晚顿时心似坠了冰窖,她一边想着如何求救,一边捂着芸姐儿的耳朵与眼睛,不让她听到这腌臜之语。
“你……你莫要过来,我喊人了。”姝晚快哭出来了,身躯颤抖着。
其实闻时序并未想对她做什么,他还没那个胆子在这风口浪尖上惹事儿,不过是心痒难耐,撩逗一番罢了。
脚步停顿在姝晚前方,嘴上却依旧说着轻佻浪**之语,蓦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闻时序一惊,有人来了。
他登时站的远了些,神情严肃了些,帘子乍然被掀开,一道高大俊朗的身影出现在屋内,松姿鹤仪,渊清玉絜,头发束在头顶,眉眼锐利深邃,下颌线绷得很紧,似是赶路时急切异常。
闻时序失声喊:“二哥,你怎么回来了。”
姝晚怔怔的瞧着闻时砚,她朝思暮想的人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眼前,一时未反应过来。
闻时砚还未到地方便收到了管家的信,随即又收到了闻锦茵的信,霎时乱了心扉,调转马便往回奔走。
刚回来还未去见母亲便来了此处,没成想见到的是这副画面。
“滚。”闻时砚不耐的厉声呵斥,眉头紧蹙,寒冽的视线扫了过来,叫闻时序当即背后一凉,结结巴巴道:“兄长莫怪,我只是好奇的紧,便来关心一下尹娘子。”
闻时砚又咬紧了牙关:“我说滚~”
闻时序冷汗滴落了下来,赶紧连滚带爬的出了院子。
姝晚瞧着闻时砚,眼眸聚集了泪水,将落未落,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她柔声呼唤:“月郎。”
本以为闻时砚该立即到她身前给她一个解释,或是一声安抚,告诉她原因,此事一定会解决好的,告诉她,他没有什么劳什子未婚妻,都是假的。
谁料闻时砚一脸冷冽,他就那么冷冷地站在那里,并未过来,冰冷的视线叫姝晚从头到脚冷了透彻。
她不知所措,心似被拧着一般,难以呼吸。
闻时砚瞧了她一会儿,便转头出了门,走的果决,走的干脆。
姝晚脱力般倚着床榻,失魂落魄的垂下了头,心头满是不解和忐忑,一时间生出了她做错了事的心思。
芸姐儿乖巧的握着姝晚的手,虚虚的摸了摸她的膝盖,继续小声的呼呼。
徐氏得到闻时砚回来的信子时正与国公爷在一处,旁边是一截粗长的棍子,国公爷剑眉拧着,“那混账去了何处,不是回来了吗?还不滚来请罪。”
侍从战战兢兢:“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闻锦茵未在,徐氏把人交给周云朗带回去了,她一孕妇,操心这种事情做甚。
半响,外头传来声音,闻时砚淡漠的声音响起:“孩儿见过父亲母亲。”
国公爷声如洪钟,怒气上涌:“滚进来。”
闻时砚泰然自若地走了进来,面上平静,身姿挺拔,完全瞧不出任何心虚愧疚之色,叫国公爷气的更是攥紧了圆棍。
“解释,你做的好事。”
“就是如此,并无什么好解释的。”闻时砚淡淡道,正说着,家奴又从桑宁居把人带了过来,姝晚跪在了下方,怯怯的、依恋的瞧着闻时砚。
她腿上的亵裤还未换掉,血迹已然干枯,呈现暗红色,格外醒目,她跪在地上时,膝盖上的伤再次撕裂开来,痛的她咬牙打颤。
闻时砚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
国公爷重重的拍了拍椅子,竭力镇定:“好,你现在说,你打算怎么办,嘉善侯夫妇已然知晓了此事,沈家姑娘在房中哭的眼睛快瞎了,外头许多人盯着,天子等着,百姓等着,你叫国公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徐氏别过了脸,不想说什么。
闻时砚仍旧直视国公爷,“嘉善侯那边我会亲自去致歉,给他们一个解释和交代,涵儿的嫁妆再添二十抬,从我私账里出,把那御赐红珊瑚也加进去,我会上禀圣上。”
话及此,宣国公夫妇面色好了些,嘉善侯嫁女是厚嫁,嫁妆本就有一百二十余抬,这下总算是个交代,也是给足了体面。
姝晚则怔怔的坐在地上,垂着头,没有反应。
徐氏面色好看了些,闻时砚瞧了姝晚一眼,又道:“至于她,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受伤极重,差点没了命,多亏了姝晚悉心照料,她家中穷苦,为了报恩,我便答应带她回来,只是暂时安置在了甜水巷,待一成婚,便抬为妾室。”
“只是如此,此番也是误会,她只是误打误撞的进了府。”
国公爷的神色瞧不出信没信,只是反问:“这般说,你与她并无私情?”
闻时砚坦然自若:“没有。”
国公夫妇二人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尤其是听闻姝晚便是自家儿子的救命恩人,徐氏使了个眼色,刘妈妈赶紧把人扶了起来,扶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即便如此,你也应该把这事告诉我们二人,既是救命恩人,那该按照礼数来。”国公爷不轻不重的斥责了几句。
国公夫人瞧着姝晚的神情,不紧不慢的开口:“既如此,那人便留在府上罢,现下有两个选择,既然是砚儿的救命恩人,国公府便不会亏待了你,要么刘妈妈收你作义女,我为你择一良婿,风光出嫁,要么留在府上做砚儿的通房,你的出身虽不好,但好歹是清白人家,待砚儿成婚后,做个良妾还是可以的。”
“你说呢?”徐氏把话投递给了姝晚。
国公爷在一旁附和的点点头,沉着脸:“镯子我已然放回了库房,既然是御赐之物,不可随意赠予。”
闻时砚看了眼姝晚的手腕,淡淡的点了点头:“父亲教训的是。”,国公爷瞧着他认错的样子稍稍满意了些。
三人的视线落在了姝晚身上,姝晚则死死地攥着膝盖,原本就撕裂的伤口再度受伤,血迹沾染在了她白玉般的指尖,姝晚面色惨白,想哭却已然麻木。
原来都是骗局,都是骗局,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骗她啊,姝晚不合时宜的钻了牛角尖,不解的想,反复的想。
为什么要骗她啊,正如徐氏所言,她家境贫困,还带着两个弟妹,闻时砚图什么呢?
图她傻,图骗她好玩么,姝晚垂着头想。
身上寒冷之意愈发重,姝晚手背上泛着淡淡的紫色,冷意游走在四肢,外头乌云聚集在了一处,呜呜咽咽,仿佛要下一场秋雨。
原先亮着的天色也暗了下来,时候已近傍晚,国公爷面色已然不耐,徐氏也轻轻地蹙起了眉头。
姝晚竭力忽略心间的梗塞之感,扯了扯嘴角,便闻一道低沉冷淡的声音响起:“自是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