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晚缓缓地抬起了头, 琉璃似的眸子瞧不出一丝波澜,是了,眼下的情况根本容不得她选择, 该滚还是该留下从来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儿。
徐氏眼光闪了闪, 罢了,留下便留下,左右也不过是一个通房,掀不起什么风浪, 若是把人赶走了,传出去国公府容不下人,也是对府上的姐儿名声有损。
随即徐氏摆出了架子:“既如此,你便留下来,以后伺候在世子爷身侧,谨言慎行,恪守规矩。”
姝晚未言语, 攥了攥手心, 强撑出笑容:“是。”, 徐氏对她的态度斜斜觑了她一眼,觉着还得再敲打几句, 免得她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闻时砚垂了眼皮瞧了她一眼,“母亲, 时候不早了, 今日发生了许多事,您早些歇息, 明日我便去沈府登门致歉。”
低低的嗓音还是如平常般平淡无波, 冷然肃穆,落入姝晚耳朵里, 却犹似利箭般叫她心间一紧。
徐氏懒得与她计较了,疲惫地揉着额角,一旁的国公爷也未说什么,自己这个长子一向毋须他操心,总能把事情完美的解决,哪怕偶尔犯些小错也无伤大雅。
他敲打了闻时砚几句便离开了,徐氏也未跟着出去送人,只是瞧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
“母亲,孩儿先告退了。”,耳边传来闻时砚的声音,徐氏淡淡点头,姝晚由刘妈妈带着两位女使扶着出了门,路过闻时砚时,姝晚再度抬起了头,可闻时砚却始终不与她对视。
面上隐隐约约的满是不耐与烦躁,姝晚便垂下了头,不再瞧他,与他擦肩而过。
桑宁居也在他们回来前叫人仔细打扫一番,添置了些东西,不过比起其他院子来说还是简朴的很,姝晚被扶进门后,一道声音急切的轻唤响起:“娘子。”
姝晚缓缓抬眸,明荷一脸焦急担忧的瞧着她,“娘子,他们把我从宅子里调了过来,邹妈妈他们被发配到庄子上了。”
姝晚眨了眨眼睛,嗓音微微哑:“你知道此事?从最开始便知道?”她连质问都是这般细弱无力。
明荷有些心虚,视线乱瞟,点了点头,眼下这个情况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娘子恕罪,明荷也是听命行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姝晚自嘲一笑,果然,只自己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被耍的团团转,难怪他总是瞧不上自己,挂在嘴边总是说没规矩,原是他们二人本就云泥之别。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姝晚咕哝了一句,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反问,明荷摇了摇头:“奴婢们不知,世子爷行事总有他的心思,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娘子,您受伤了,奴婢去给你叫大夫。”明荷眼尖的瞧见了她的膝盖,顿时要往外跑去,姝晚拦住了她:“别去了,那边有药,上一些就好。”,外面乱的紧,恐怕没人顾得上她。
明荷只好把人扶在了凳子上,拿着药给她清理伤口,瞧着狰狞的伤口,明荷红了眼睛,心疼的紧,她伺候姝晚这些日子,晓得姝晚是个没心眼儿的,良善之人,待她也很好,可现下明荷只觉自己是国公府的帮凶,帮着坏人骗娘子。
“娘子莫怕,明荷从前在国公府秦姨娘的四姑娘身边当过几日差,虽是个外房婢子,但还是有些人脉在的。”
姝晚不说话,只是呆呆愣愣的,明荷瞧她这样子生怕她是受了什么刺激,着急的紧,不停的与她说话,说芸姐儿,说寒哥儿,但她避开了闻时砚。
姝晚浑浑噩噩的被明荷扶在了**,她脑子现在乱成一团,犹如毛线般缠在一起,一时分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伤心,亦或是疑惑、难堪。
夜里,姝晚便发起了高热,明荷未察觉,生生拖至天亮才发觉,人已经昏迷了过去,叫也叫不醒,这一躺便躺了两日。
“世子莫担心,娘子这是受了凉,邪风入体引起的风寒,再加上心情郁结,待草民开个方子一日三顿按时喝便好。”一白发老翁站在屋内,边提笔边对着一旁的闻时砚说。
闻时砚整个人都有些阴郁,站在一旁沉默不语,明荷大气不敢出,却瞧不出世子爷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闻时砚送走了大夫,瞧着明荷恨不得低到地上的头,淡言:“桑宁居人实在少,去找刘妈妈再拨两个人来伺候,有什么事去墨砚堂寻我便是。”,不待明荷应声,他便撩开帘子离开了桑宁居。
就这么走了?明荷又惊又怒,分明先前在宅子里不是这样的,那时的世子爷虽说不上关怀,但起码是有一丝温和在的,现如今人到手了,进了府给他做通房了,立刻变了副嘴脸。
明荷为姝晚感到不公,原先觉着以往世子爷骗娘子只是身不由己,起码是有几分真心在的,如若不然费这么大劲是为了什么,但是现在她又不确定了。
但她到底是个下人,除了心中惊异与同情,无法为姝晚讨个说法。
闻时砚从昨日起浑身便围绕着阴郁与烦躁,心中漫上了一股事情脱离控制的感觉,姝晚瞧他的那一眼一时时竟不敢与她的眼睛对视。
他出神的往府外走,徐氏已然在马车上候着了,原先说好了的是他一人去,但徐氏到底不安心,早早的起了身备了礼与闻时砚一道儿去。
马车上,徐氏坐在主位瞧了一眼闻时砚,“人如何了?”,她开口问。
“并无大碍,只是着了凉。”闻时砚言简意赅。
“叫人送些补品去,莫传出去国公府苛待了人,连个通房都容不下。”徐氏叮嘱。
闻时砚敷衍道:“是。”
嘉善侯府上也是一派肃然,气氛不大好,连一向总是带着笑意的蒋氏也沉着脸坐在上面,冷冷淡淡的,并未主动开口与徐氏寒暄。
至于闻时砚与她拱手问安更是当作未瞧见。
“哟,回来的巧,听闻世子爷外出有公务在身,没想到这么快便回来了。”蒋氏阴阳怪气的说着。
闻时砚神色自若:“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只是去寻个人罢了,有下属代替便好,所以便回来给大娘子与侯府一个交代。”言外之意便是侯府最重要,给足了蒋氏面子。
蒋氏冷笑一声,不吃他这一套:“交代?交代什么,交代你与那女子是如何无媒苟合?交代我们沈家是如何不日便要成为上京城的笑话。”蒋氏气的有些口不择言。
徐氏闻言面色一变,显然是无媒苟合叫她极为不悦,但到底是她儿子有错在先,也不好当面与蒋氏掰扯,“蒋大娘子稍安勿躁,那女子只不过是砚儿的救命恩人。”随即她把闻时砚被救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直叫蒋大娘子脸色变幻几许。
“砚儿体谅她孤身一人,家徒四壁,本就是想着安置在外面待成婚后抬了做个良妾,什么外室不外室的,纯属误会。”
这般解释蒋大娘子面色好看了些,徐氏说的有理,救命之恩大过天,何况闻时砚还是九死一生闯过阎王殿的人,那段时日,逆贼到处杀人,稍有不慎便要丢了性命。
如此说来,确实是情有可原。
“瞧瞧,这么大个事儿都怪这混账隐瞒了下去,害的你我两家有了误会,这不砚儿从私账给涵儿添了二十抬嫁妆,连同那御赐的红珊瑚也是圣上的意思。”
徐氏竭尽说着好话,蒋氏讶然一瞬后也彻底放下了此事,她不是那般油盐不进之人,见闻家如此给面子,便也不好计较什么。
“如此,只是涵儿被昨日的事伤了心,既然误会一场,我会好好劝她的。”蒋氏又道。
徐氏笑着点了点头:“过几日府上有雅集,还望蒋大娘子赏脸带着涵儿一道儿来瞧个热闹。”
蒋大娘子摇着扇子露出了笑脸:“徐大娘子客气了,我定会准时到的。”
二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徐氏便带着闻时砚告辞了,蒋氏回到院子里时便瞧着应当在卧房内哭的姑娘站在廊下踮着脚张望。
“人都已经走远了,还瞧呢!”蒋氏嗔怪道。
沈若涵兔子似的眼睛转了转,原本她是伤心生气的,可女使跟她说闻家大娘子与世子爷上门来了,便有些不气了,又听说还带了重礼来,那些话原封不动的传到了沈若涵耳朵里头,她便彻底不气了。
“母亲~”,沈若涵拉着蒋氏的手,面色不虞。
“行了,我知道你想什么,左右不过是一妾室罢了,你是侯爵府的大姑娘,身份尊贵,还比不过她不成,我届时多给你安排几个陪嫁丫鬟,你嫁过去了,便早些给姑爷张罗,时间不等人。”蒋氏操心的叮嘱道。
沈若涵点点头,乖巧道:“晓得了。”
姝晚还不知,她未来的日子已然是虎狼环绕,她醒时外头已然暗色翻涌,屋内点了烛火,静谧无声。
神思迟钝,身子乏力,她动了动身子,膝盖上蓦然传来一阵刺痛,叫她不自觉皱眉,喉头涌上了一阵剧烈的咳意。
明荷听到了她的声音,急忙进屋来,“娘子,您可算醒了。”
随即倒了杯热水给她喂了下去,姝晚却仍旧不停的咳嗽,明荷抚着她的背,“再吃几日药,再吃几日便能好些。”
明荷把烧热了的汤婆子给她推进了被子里,炭火得等到过几日才能领着,她原想着去墨砚堂寻世子爷,没成想被拦在了外头说世子爷去了沈府,她又去寻刘妈妈,结果刘妈妈说还未到发份例的时候,让他们等着。
明荷只得先回来,多烧了几个汤婆子,一边烧一边愤愤。
姝晚身上发冷,喝了好几口热水才缓了过来:“芸儿呢?”
明荷:“芸姐儿奴婢安置在了偏房,现下正吃饭呢。”
二人说着话,门突兀的吱呀一声被打开,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姝晚抬眸怯怯的瞧着,入眼是一袭玄色衣裳,衣摆上绣着金丝暗纹,墨发高束,深邃凌厉的凤眼淡淡的瞧着二人。
一瞬间,姝晚觉着眼前的人格外的陌生,是她从未见过的凉薄与冷漠。
明荷一惊,暗道这世子怎么走路无声,来了也不叫人通报,她跪在地上:“世子。”
闻时砚手上提着一食盒,骨节分明的手掌上带着一翠绿的扳指,通透夺目,他转头淡语:“你先出去。”
明荷应声后便垂着头走了出去,站在了外面。
屋内一时静谧,姝晚竟一时质问之语都无法说出口。
闻时砚坐在床边,揭开了食盒,赫然是一碗药膳,米香中带着一丝草药的清苦,他淡淡说:“睡了两日,先吃些东西。”,他语气不容置疑,好似什么也未发生过一般,平静的、有条不紊的端着碗。
姝晚手指扣着被面,“为什么……要骗我。”,说完连自己都有些好笑,瞧,她连一句惊惧质问的话都说的这么没底气。
闻时砚一顿,视线扫了过来,姝晚被他瞧着发慌。
“此事是我不对,我应…提前与你说。”闻时砚生硬的说道,他的性子使得他从未与人低过头,更遑论道歉,事情发生后他的第一反应也只是权衡利益,而后才是安抚。
姝晚闻言心中愈发哽塞:“说什么?说…你要纳我为妾?”,最后一字的颤音泄露了她的难过。
她抱着膝盖,贴着汤婆子,身上出了汗,可手脚却凉的惊人。
闻时砚放下手中的碗:“是,最开始我便想纳你为妾。”,说这话他神色隐没在暗影里,瞧不出波澜。
姝晚心里一阵寒凉,随即她咳了起来,咳的天昏地暗,眼泪都流了出来。
闻时砚抬了抬手,最后还是放下了。
“你有未婚妻,怎么不与我说明白。”姝晚虚弱的声音从暗影里泄了出来。
“是怕我介意?还是怕我知晓了便不与你做妾了。”
应当是后者罢,他怎么会关心自己会不会介意。
闻时砚沉默不语,静静的坐在床边,姝晚瞧着他宽阔的后背,“你放我走罢,我不想做妾,你就…就当作从来不认识我,我不需要你报恩,我带着弟妹消失在你们眼前,离得远远的。”姝晚声音中透露着一丝哀求。
“不行。”闻时砚很干脆道,“莫要说胡话了,粥快凉了,快吃罢。”
姝晚却别过了头,不愿意吃。
闻时砚却似被惹怒了般,“我知道你气…气我只把你当妾,但,公侯人家重规矩,世家姻缘婚事自己做不得主,你便是气,此事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国公府…断不能让一村妇做主母。”他冷漠的揭开了事实。
姝晚眼角沁出了泪,心间被刺痛,原是我不配,那你招惹我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