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晚恍恍惚惚的往回走, 明荷在一旁扶着她,神思变得迟钝,这些日子接受的打击已经太多了, 姝晚头一次生出了若是那时未救他, 这一切是不是不会发生了的想法。
或者在那时他提出要娶她,她不会鬼迷心窍的答应,那么她今日也就不会沦落到这鬼地方做通房,阿弟也就不会受伤, 无尽的悔意充斥在姝晚心间。
她面色逐渐平静下来,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出府瞧阿弟,姝晚自觉不是什么娇贵人儿,在一切都涌来后并不会以泪洗面,伤心欲绝。
明荷张了张嘴:“娘……子。”
“此事你也知晓,对吗?”姝晚淡然的问她,好似只是随意闲聊, 方才的震惊已然不见, 明荷心颤颤, 有些拿不准她。
“……是,府上伺候娘子的女使们都晓得。”明荷胆战心惊的说, 姝晚回想起了刚到宅子里的那几日,早上被端来的“补药。”
“原来如此。”姝晚喃喃。
“晚晚。”突然, 熟悉的轻唤声入了姝晚的耳朵, 闻时砚匆匆忙忙地闪到她身前,陡然握住了她的手, 细细瞧去额角还渗着汗意。
“母亲唤你说什么了?”闻时砚近乎逼问的对她说话。
夜幕低垂下, 姝晚神情分外平静的摇了摇头:“没事,阿弟受伤了, 被大娘子所救,明日我打算出门去看看阿弟,大娘子允了。”
闻时砚一怔:“我不知……”,姝晚打断了他的话:“不关你的事。”,她面上瞧不出一丝责怪之意,也瞧不出担忧之感,平静到闻时砚生出了怪异之感。
他迟疑:“我叫人给你送些金疮药来,再带个大夫去。”,他犹豫的间隙在思索道歉,可二十年的岁月中他从不晓得低头是为何物,道歉是为何物,故而思索了几许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姝晚点点头:“奴婢谢世子爷。”
闻时砚那股怪异的不悦又重了几分,明荷自觉跟在二人后头,闻时砚则与姝晚一路无话的回到了桑宁居,姝晚转身:“夜深,世子爷回去歇息罢。”
闻时砚却越过她,往屋内而去:“今夜我歇在这里。”
姝晚却是不大愿意的,闻时砚歇在这里,意味着今晚要伺候,也意味着明早要喝那玩意儿。
可她没法说,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姝晚静静的跟在了身后,脱衣、梳洗、伺候,二人有段日子未同房了,闻时砚一只腿曲起,胳膊搭在膝上就这般凝神瞧着她的背影,婀娜身段蜂腰玉颈,在昏黄的烛火下叫人口干舌燥。
姝晚吹灭了灯,上了床,躺在了床榻外头,黑夜里感官无限放大,闻时砚翻身覆在上方,一道炙热湿润的触感落在了她的颈侧。
姝晚闭上了眼,一道泪痕从眼尾滑落,闻时砚凶狠异常,像是要把人嵌入体内。
夜深至极,姝晚原本已经沉睡,迷蒙间却又被翻了过来,她实在累极,便未去推拒,但还是察觉到有一物缓缓推进,蓦然间风卷尘浪。
攀上极乐时有道声音在她耳边呢喃:“晚晚,再等等我,再等等我。”声音带着低哑,好似蕴含了无尽的缱绻。
姝晚累极了,眼皮子睁不开,心下却自嘲,等什么?等着做你的妾吗?想完便沉沉睡去了。
翌日她睁开眼时,外头已然大亮,一时日光照眼,姝晚只觉喉头干渴异常,挣扎起了身,突然一处温润触感在脸颊上格外明显,她睁开迷瞪的眼睛,俊朗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
她还未反应过来,闻时砚摸了摸她的脸,瞧着她的神色有些不解:“怎么了?”
姝晚收起了不清醒的依赖,神情又恢复了淡然:“世子爷怎的还未走。”
闻时砚却道:“今日休沐,我陪你。”
姝晚心里清楚,恐怕是她昨日说了要出府去瞧阿弟,所以今日闻时砚才守在自己身旁。
闻时砚突然道:“下个月,新妇会进门,虽然我与涵儿订婚在前,但你亦……很重要。”闻时砚话说的不自然,似是第一次说这般亲密话。
“涵儿性情纯善,不似她母亲蒋大娘子那般火爆,你无需担心。”闻时砚尽可能的安抚她。
姝晚心中尽是漠然,她虽出身乡野,父亲是个读书人,哪怕家中再穷,给她们姊妹灌输的皆是宁为穷□□不为富人妾的思想。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真的要与另一个女子共侍一夫,心中排斥之感愈发严重,但她忍着难受勉强笑了笑:“奴婢晓得了。”
用过早饭后姝晚便出发去了刘妈妈家中,府上的车夫对地方倒是一清二楚,想来是得了授意,闻时砚当真如他所言,寸步不离。
但姝晚已然顾不上他了,迫切的要见阿弟。
一盏茶后马车停在了一处巷子前,姝晚急急下了马车,把闻时砚撂在了后头,往刘妈妈家奔去,老远的瞧见一大汉站在门前,瞧见姝晚后挥了挥手。
姝晚小跑过去:“大哥可是刘妈妈的相公?”
大汉颇为憨厚,急忙道:“是是,娘子里面请。”他一边让开一边与她说话,“人被打的伤有些重,但性命没问题,腿也没断,我前几日啊就在巷口把人捡到的,好好一后生。”大汉话里话外惋惜着。
姝晚脚步一顿,大汉投来了不解之色。
“大哥,多谢你救了我阿弟。”姝晚轻声道。
大汉摆摆手:“顺手的事儿罢了。”,姝晚点点头快步进了屋,闻时砚被她远远的撂在身后,见她一眼都未瞧他,心里的那股不舒服之感又涌了上来。
屋内,尹书寒憔悴地躺在**,盖着一床棉被,眼角唇边皆是青紫,姝晚当即眼泪便掉了下来,她伏在床榻前,摸着他的脸,心中一紧。
闻时砚默默站在门口,大汉叹气:“我听我家娘子说,这后生要去寻亲姐,硬闯国公府,但国公府侍卫肯定是不会放人进去的,把人便呵斥的赶了出来,后生蹲了一日,结果冲撞了郡主的马车,被侍卫打了一顿。”
姝晚埋头抽泣,虽然知晓闻时砚不可能帮她,但她依旧忍不住在这一刻泪眼朦胧的看了过去,闻时砚安抚道:“莫哭了,大夫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次就算作一个教训,寒哥儿莽撞,冲撞了郡主的车马,郡主性子一向狠厉,若他听我的话,便…”
姝晚耳朵里充斥着闻时砚的说教与絮叨,咬着银牙,一时间浓重的恨意涌了上来。
她的弟弟绝对不是那种莽撞之人,此事还有别的隐情,姝晚想帮寒哥儿申冤,可她知晓没有用的。
“阿姐。”虚弱的轻唤响起,姝晚赶忙握住了寒哥儿的手:“书寒。”
尹姝寒费力地说话:“他们…他们不让我见你,还…打我,阿姐,到底发生了何事啊。”
姝晚流着泪,“没事,没事的,你先好好养病,到时候阿姐细细的跟你说。”
姝晚瞧着寒哥儿陷入了沉睡,擦了把脸上的泪,心中有了决断。
“走罢,,我们回去罢。”姝晚对闻时砚道,随即她对一旁的大汉说:“大哥,我阿弟就麻烦你了,这里有些银子你收着。”,她掏出了仅有的家当,却被闻时砚拦住了手:“我已经留下了银子,不必担心。”
大汉点头:“是啊,您放心,我定会把人照顾好的。”
姝晚放心了,随即她与闻时砚一道回府,路上她呆呆的看着马车外,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分外木然。
闻时砚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情于理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若非他一意孤行把人锁在桑宁居,错过了出府探亲的日子,寒哥儿也不会冒着风险非要入府。
罕见的焦躁和心虚叫闻时砚愈发不安,他希望姝晚哪怕是怨他,骂他,都可以,但不要是眼前这般木然的模样。
到了国公府,刚下马车葛忠便等在外头:“爷,礼部的张大人递来了拜贴。”,闻时砚眉心一抹不耐之色闪过,犹豫了许久,“你先回去,晚上我去桑宁居。”他轻声同姝晚道。
姝晚乖觉点头,待闻时砚走后敛下了神色,转身便去了紫鸣苑。
徐氏正翻看采买的东西,刘妈妈进屋来禀报:“大娘子,尹娘子来了。”
徐氏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一脸了然的样子:“把人叫进来吧。”
姝晚进了屋,当即便跪了下去,双手交叠,头实实地磕在地上:“大娘子,奴婢想明白了,奴婢愿意离开世子爷,求大娘子成全。”声音坚定,没有一丝迟疑。
徐氏撩起了眼皮,胸腔间松了一口气:“既如此,那便好,大婚前一日,我会帮你办妥,你只需等到那日坐上马车离开便好。”
姝晚头未抬起来:“多谢大娘子。”
“记住,三年不得踏足京城。”徐氏淡淡道:“这是我帮你的代价。”
姝晚答应:“大娘子放心,奴婢晓得。”
在闻时砚不知晓的时刻,二人的交易达成,三年,足够闻时砚成了婚,生了嫡子嫡女,到时候纳两房美妾,忘掉姝晚指日可待。
徐氏很敏感,她能察觉得到闻时砚藏在心底的私心,就如他的父亲一般,一样的法子,一样的行径,就当是为了帮另一个自己,徐氏也得把姝晚打发走。
姝晚回到桑宁居后卸下了力气,心中逐渐安定,整个人眉目间的郁气也散了些,连带着晚饭也多食了些,闻时砚有些诧然,随即想到应当是见了阿弟,放心了些。
用完饭后闻时砚在桌案后看书,姝晚在一旁绣衣裳,她垂着头,一缕发丝垂落,侧颜美好,闻时砚的视线不自觉般落在了她身上,出神地望着她。
“给我也做件亵衣吧。”闻时砚突兀的说。
姝晚一愣,随即看向了他,视线似是对他的要求有些不解,姝晚上次给他做的鞋一次也未见他穿过,后来某日在国公府便见到了在他身边侍卫的脚上,姝晚觉着闻时砚应当是嫌弃的,毕竟她的绣活儿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好。”但她还是答应了,在最后的这一月中姝晚尽可能的顺着他。
接下来这一月,离婚期越近,姝晚就越是安心,
反倒是闻时砚愈发的黏她,一时叫她差点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白日里,闻时砚派葛忠守着她,从衙署回来后便待在桑宁居,寸步不离。
“手怎么这么凉。”闻时砚把她的手放在怀中捂着,那般温和细心的神态,姝晚有些不自然的想抽出来,却未能够。
“没事,今日降温了。”姝晚敷衍道。
“降温了便多穿些。”闻时砚尽可能的温柔道。
姝晚低声:“知道了。”,同时她也有些不解,为何他就能够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般与她相处。
但她不想去追究了,就这样罢。
一月的时间转瞬而逝,再有两日便是闻时砚的婚宴,国公府上下忙碌的紧,哥儿姐儿都赶制了新衣,为的就是过两日能博个好彩头。
匾额上新题了字,回廊上新刷了漆,就连花园中的枯树也都被拔了,处处透露着喜色,尤其是墨砚堂,新妇进门的头三日皆是在世子爷所在的墨砚堂居住,过后再搬至新妇自己的院子,墨砚堂旁边的菡萏院。
“负心汉,陈世美,咳咳咳咳。”尹书寒死死地咬紧牙关,痛骂闻时砚,姝晚在旁边抚着他的背:“安生些,伤还没好全。”
“阿姐,咱们走,走的远远的,去他的世子爷,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脸,真当咱们稀罕不成。”尹书寒万万没想到她阿姐竟遭受了这种事,悔恨交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恶心。”
“慎言,隔墙有耳,这一顿打莫不是还没长记性?”姝晚嗔责他。
“阿姐,我们真的能走成吗?”尹书寒有些担忧的问,声音压的极为低,不是他不放心,而是阿姐身边每日都有侍卫跟随,光来这里的四五次那侍卫便守在门外。
姝晚:“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好好养伤,到时候我们便离开这儿。”
尹书寒被姝晚安抚了许久,缓解了焦躁之意,门外的葛忠蓦地敲门:“娘子,该回府了,世子爷传了信儿来。”
姝晚微微提高了声音:“晓得了。”,尹书寒却不甘不愿的拽着她的袖子,死死地瞪着外面。
姝晚无奈:“乖,放开。”她声音温柔,尹书寒不情不愿的松了开来。
姝晚叮嘱了一番便随葛忠回了府上,马车行至国公府侧门处,刚撩开帘子便见门槛内站着一道身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似是站在那儿许久了。
姝晚恍惚了一瞬,不知何时起她每回出门回来闻时砚都会站在门前等着她,每次她总是疏离说:“劳世子爷候着了,奴婢不敢。”,闻时砚却总会用她看不懂的眼神执着地盯着她瞧。
她看不懂,或者说从未看懂过。
回了卧房内,他又总会拿温热的手掌捂着她的手掌,愣愣的说:“是不是捂不热了?”,姝晚有些疑惑,每每这时他便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叫姝晚摸不着头脑。
二人一道儿往桑宁居而去,路过之处锦绣喜意充斥着她的眼眸,她淡淡的笑了笑:“后日便要成婚了,恭喜世子爷大婚。”,闻时砚倏地转过了头,姝晚面色平静,眼眸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是真的为他开心一般。
闻时砚“嗯”了一声,似是不想再说这事,便岔开了话题问起了尹书寒。
当夜姝晚罕见的失眠了,瞧着牢牢把她抱在怀中的男子,待后日晚上便要同另一个女子睡在一起了,姝晚一遍遍的强迫自己去想这个事情,她动了动身子,腰间的手臂乍然收紧,闻时砚紧紧抱着她,好像是抱着什么珍宝,姝晚背对着他,在静谧的夜色里缓缓地流下了一行清泪。
泪氲湿了枕头,夜晚放大她的感官,姝晚骤然心痛到难以呼吸,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就这一夜,再让她难受一夜。
长夜漫漫,姝晚睡得极为不稳定,几乎是闻时砚一醒她就醒了,随即便起身伺候闻时砚穿衣洗漱,而闻时砚凝视着她,随即吻了吻她的额头:“走了。”
姝晚弯起眼眸,点了点头,眸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闻时砚转身往外走,走至门口鬼使神差的掉过了头看向姝晚,随即便离开了。
不知缘何,有些心慌。
姝晚敏感的察觉了桑宁居多了两位侍卫,未说什么。
她有条不紊的度过了这一日,国公府的喜意从来与她无关。
“娘子,刘妈妈来唤您,说大娘子叫您过去说几句话,叫您把芸姐儿也带上去吃点喜糖沾沾喜气儿。”明荷进屋来说。
姝晚点点头,拉着芸姐儿的手便紫鸣苑而去。
闻时砚今日有些心神不安,身上的喜袍改了已经四五回了,到今日才改好,徐氏发了好大的火儿。
“好了没。”闻时砚有些不耐,闻锦茵在一旁笑他:“急什么,今日你忙得很,别想偷懒。”,闻时砚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打起精神应付今日来贺喜的客人,因着有许多外地来客今日便到了府上,闻时砚不得不提前打点。
好几次他都想脱身去桑宁居瞧上一眼,却被缠得脱不开身,待到月上梢头时才方有空闲去桑宁居。
他步伐仓促而稳健,半路上却被刘妈妈拦住:“爷,按照规矩您今日得宿在自个儿院子里,哪有成婚前一日与通房厮混的。”
闻时砚蹙了蹙眉头,淡漠而冰冷的视线叫刘妈妈背后一寒:“我就去瞧一眼,等会儿便回去。”
刘妈妈却丝毫不让步,赔笑道:“不成的,您莫要为难老奴,这是大娘子的命令,何况这么晚了尹娘子早已入睡了,您改日再来罢。”她好声好气的劝着闻时砚。
隐在夜色里的面容瞧不出神情,身躯一动不动:“滚开。”一声低沉的声音咬着牙说了出来。
刘妈妈一震,却被闻时砚推的踉跄了几步,“唉,世子爷不能去啊,这不合规矩。”
闻时砚不理她,大步走向桑宁居,推开院门长驱而入,才发觉屋内空的瘆人。
黑漆漆的屋子无一丝人气,他匆忙去点灯,火折子拿了出来却手抖着始终未点燃蜡烛,好不容易蜡烛亮了,他环视屋内,一切都如此熟悉,只是没了人影儿。
刘妈妈万万没想到世子爷竟这般敏感。
“人呢?”闻时砚双眸覆上一层猩红,森然地盯着刘妈妈,“我问你人呢?”他又好似平静下来般,方才一瞬的暴戾气息又蓦地没了踪影。
刘妈妈吓得一步也不敢动。
“走了。”徐氏悄无声音的出现在院子里,缓缓踏入屋内,“今日走的,你寻不到她的,放手吧,你有你的新妇要娶,她也有她的人生要过。”徐氏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