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状况叫姐弟二人齐齐吓了一跳,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尹书寒:“遭了,应该是烧晕过去了,阿姐, 你看一下他, 我去找大夫来。”尹书寒把人抗到了后院,随即匆匆跑出了门。
姝晚颇为手足无措,被吓了一跳的胸腔还在咯噔咯噔的跳,身高快九尺的人生气病来没想到也是这般脆弱, 她小心翼翼的上前查看了一番,迟疑的还是保持了点距离,毕竟男女有别,不好太过接触太近。
但她还是出门打了盆凉水,拧了块帕子,放在了他脑门上,昏睡过去的男子双颊呈现奇异的绯红, 嘴唇干燥, 姝晚收回了眼光, 临出去前把被子给他盖在了身上。
门微微掩着,而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尹书寒把大夫带回来。
良久, 书寒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老翁, “就在前面。”书寒为老翁指路。
“阿姐, 人怎么样了?”书寒忙问。
姝晚:“还昏睡着。”
三人进了屋,姝晚在最后面跟着, 老翁上前去把了脉, 查看了一番转头对他们二人说:“无事,积劳成疾罢了, 受伤只是诱因,熬一碗姜汤发发汗,好休息就成。”
“对了,给他多喂些水,热水好得快。”
尹书寒迟疑了一会儿,“就这就行了?”听闻他们这是勋贵人家生病了找的都是宫里的太医瞧,听闻宫里的贵人们没病都要时不时的喝个补药调理身子,也不知这普通郎中成不成。
老翁有些不满:“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这公子年轻些体格好的很,没什么问题的。”
尹书寒闻言便放下了心,罢了,治个头疼脑热的应该都差不多,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姝晚主动道:“我去熬些姜汤来。”
她转身便离开铺子回了家中,切了些姜丝放了些枣子,加了点麦芽糖,煮了一盏茶,倒入一个小罐子里,把罐子放到篮子中提着去了。
尹书寒还在照看着人,他想着不若先去国公府通传一声,他还得去翰林院当值,阿姐一个姑娘家也不好照看着,正想着,门突然被打开了,他以为是阿姐正要说话时却发现来人是柳世安。
“柳大哥,你怎么来了?”尹书寒问。
柳世安探头过来瞧:“我来瞧你阿姐,结果人不在,怎么了这是?”
尹书寒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遭,柳世安严肃道:“人不能留在这儿,堂堂世子爷,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我都担待不起。”
尹书寒犹豫了:“可国公府现在估计乱作一团,因为镇北王那事,国公爷把闻大人揍了一顿,说到底跟我也脱不了干系……”
柳世安也为难了:“那……他可有好友同僚什么的?”
尹书寒细细思索:“礼部的张春言大人?亦或是殿前司指挥使高大人,可这儿我都没有法子见着。”礼部离这里有段儿距离,大约在闻国公府那边,但他也不怎能晓得,殿前司更不必说了,在宫里压根就进不去。
“就让他在这儿待着吧。”姝晚的声音突然出现,二人转头瞧去,姝晚提着篮子进来:“既然人是因为我们而受伤,那段然没有忘恩负义的原因,寒哥儿你晚上随他住在这里,照看着,世安你有空便过来。”
二人闻言也只好同意了,柳世安把人扶起来,尹书寒帮着喂他姜汤,喂完一碗,人的脸却更红了,尹书寒小心翼翼:“怎么瞧着不大对劲。”
姝晚淡淡掩嘴笑了笑:“太辣了罢。”
尹书寒无措,却也松了口气,却闻姝晚:“再喂一碗罢。”
喂完汤他便急急忙忙的回了翰林院,只余柳世安和姝晚在,昨日二人吵架后的余气还未消散,姝晚不大想理他,只是专注自己手上的事,柳世安犹犹豫豫的走了过去。
“晚晚,对不起,我昨日不该那么说,是我一时着急,口不择言,我心里真的不是那样想的。”柳世安如同一只耳朵耷拉下来的犬类,高大的身影垂着头像个小媳妇。
姝晚淡淡:“知道了。”
柳世安失落不已,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巴掌。
闻时砚昏睡了许久,待天黑才幽幽转醒,他醒来第一感觉便是头痛,昏胀的很,而后便是嘴中一股辣味,他咂摸一番,是生姜的味道,是有人给他喂了姜汤。
周遭一片昏暗,未点烛光,月色透过窗棂撒入屋内,借着月色,闻时砚打量着发觉这里有些陌生,这是…清帛坊吗?他急着昏过去前倒在了姝晚的铺子里。
蓦地院中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好似是芸姐儿的声音,那就是了,姝晚定然也在。
闻时砚下床穿了鞋,刚刚发过汗的他身上似是被水浸泡过了般,令人有些不适。
他大开屋子,顺着小路走了过去,见着了四人在庭院中用饭。
见着柳世安,闻时砚条件反射的额角跳了跳。
晚上的风虽不凉,但吹在闻时砚的身上,透过寒湿的衣袍,冷气附着在皮肤上,叫他蓦地咳了一声。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叫院中的四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们顺着声音瞧了过来,率先起身的是尹书寒,他嚯然出声:“大人,您醒了。”
闻时砚还穿着官服,绯色官袍衬得他眉目如画,纵然是生了病也依旧容色赛如桃花,只是眉目间有些阴郁的病气,眼皮耷拉着,一时间竟罕见有些恹恹。
姝晚迟疑着,没有出声,倒是芸姐儿童言稚语,语出惊人:“是……阿姐以前的相公。”糯糯的言语叫姝晚好不尴尬,嚯然捂着她的嘴巴:“吃饭。”
到底是小孩子,姝晚没法与她计较,倒是闻时砚听到了,忍不住笑了笑。
旁边的柳世安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而后捻着衣袍一角,说实话,昨日的事起身柳世安觉着自己没什么立场生气,也知晓这个闻世子一直对姝晚旧情难忘。
但姝晚对他总是很淡,非但瞧不出一丝心软也瞧不出一丝的厌恶,仿佛与这个人是初识,疏离至极。
柳世安心下放松了些,但还是生怕哪一日姝晚被这厮甜言蜜语哄了去,思及此他主动出声:“闻世子感觉可好些了,今日听闻书寒说了您的事,在下感激不尽,您有何事尽管吩咐,柳某万死不辞。”他正色凛然,俨然一副尹家的事便是他的事的样子,姝晚瞧他的样子与昨日大为不同。
闻时砚因着正在病中,脾气外放了些,素日里的克制寡淡也散去了,浑身充斥着游离人间外的厌世感,听到了这话,脸色骤然难看,讥讽道:“我救人,只为晚晚,与你何干?”
此言一出,柳世安当场愣在原地,他不自觉捏紧了拳头,未曾想到他已然这般不加掩饰。
尹书寒一阵晕厥,瞧瞧,瞧瞧,还是出事儿了,他急忙瞧向姝晚,姝晚面色也不大好看,一时生出了后悔之意,早知如此,便不把人留下来了。
她捂着芸姐儿的嘴不自觉松开了些,芸姐儿已然九岁,虽还有些天真但也知晓了很多事,她疑惑发言:“你……不是已经是别人的相公了吗?我阿姐有了相公,你怎么又回来找她了。”
尹书寒忍不住发笑,随后又掩下了唇角,咳了咳,呼,芸姐儿干得好,不然今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柳世安霎时心中郁闷也消散了些,忍不住摸了摸芸姐儿的头发。
闻时砚一滞,额角肿胀感愈发严重,好在姝晚给了个台阶:“世子醒了可要用些饭?待饭后若没事便回府去吧。”
闻时砚僵硬地点了点头:“好。”
他走了过去,坐在了寒哥儿与柳世安中间,姝晚与寒哥儿和芸姐儿挨着,桌上的晚饭很是简单,一碗玉米面蒸馍,一盘青菜,一碗青红炒辣椒,鲜香麻辣,还有腊肉焖饭。
姝晚知道他挑的很,把放在一旁的清粥给他端了来:“大人病还未好,先吃些粥罢。”粥熬的很是浓稠,闻时砚搅拌着粥,低声:“多谢。”
姝晚淡淡:“您是我家的恩人,应该的,粗食简陋,您大抵是吃不惯的,劳您多担待些。”说着往他旁边放了一双公筷。
闻时砚最受不了她这样与他说话了,好似隔着遥远的距离,叫他一时产生怀疑过去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垂着头夹菜吃,并未碰那双公筷,青菜脆生生的,辣椒他没碰,尹书寒观察了几许,才了然,原是不吃辣的,难怪方才喝姜汤时那副模样。
闻时砚粥喝了两碗,胃里才觉着慰帖些,他起身刚要走,却瞧着柳世安帮姝晚收拾碗筷的模样,迟疑着停了下来,修长的手掌拿起了桌上的他用过的碗,随着他们二人来到树下,尹书寒打了一盆热水,拿了一瓣丝瓜瓤过来。
瞧着闻时砚愣愣地站在一旁,笑了笑:“大人您放下吧,这些不用您做。”说着接过了他手中的碗,尹书寒与柳世安坐在树下洗碗,连芸姐儿都帮着搓自己的小碗,姝晚把今夜剩下的蒸馍放入篮子里,而后又坐在一旁择菜。
新鲜嫩绿的小葱,白生生的尾部还带着刚从地里扒出来的湿润泥土,摞在地上,姝晚挽起袖子,带着襻膊,敞开腿在那里剥小葱。
闻时砚显然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纤细的手指与翠绿的小葱交织在一起,构成别样的景色。
他想了想,学着姝晚一般挽起袖子,拿了一只小葱过来,有样学样,却不想,姝晚瞄了他一眼,没说话,最后闻时砚瞧着手里光秃秃的葱白陷入了沉思。
姝晚皱了皱眉头,阻拦了他又想拿葱的手:“不会便别来掺和,你不必干这些。”
闻时砚坦然的说:“不会我可以学,柴米油盐都是百姓的生活,我觉得有必要也学会,便于更好的体察民情。”
姝晚嗤笑,声音低柔:“那是您的事儿。”
闻时砚听到了她的称呼又变成了您,心下霎时不大舒服,却又听:“不若您先闻闻您手上什么味道?”
闻时砚迟疑的闻了闻,一股冲鼻的辛辣味,呛得他眨了眨眼睛,一旁的寒哥儿洗完后顺手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感叹:“这葱瞧着真不错,新鲜。”
说着拿起一个剥好的葱,在闻时砚惊愕的视线里咬了一口,咂摸了一下滋味,“有个饼就好了,阿姐,好久没这样吃了,明日摊些饼成不。”
姝晚点点头,她倒是不怎么喜欢吃这些重口味的东西,但是寒哥儿喜欢,小时候家中没吃的了,便时常这样吃。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葱香,闻时砚感受了一下他以前都未感受过的感觉。
“大人,饭已经吃好了,您早些回去罢。”姝晚赶人了。
闻时砚波澜不惊的说:“家中父亲把我赶出来了,原本这些日子我想着住衙署,但是今夜已经晚了,明日又休沐,劳烦各位容我在这儿住两晚了。”
姝晚第一反应是拒绝,但闻时砚好似是能猜出她的想法般:“镇北王府的小王爷近几日还被关押在大理寺,镇北王也不知会不会怀恨在心,若是找你们麻烦可怎么办。”
果然姝晚迟疑了,尹书寒瞧着阿姐犹豫的模样,心下叹气,因着他与闻时砚二人的关系好死不死是上下属,有些话他非但不能说,还不得不听他的话,叫尹书寒实在难受。
虽说公是公,私是私的,但复杂的很,尹书寒总是心绪很复杂。
他只能寄希望于柳世安,柳世安却想着,闻时砚住在铺子的卧房里,姝晚回家住,二人不会打照面,那也不是不行,只要他来的早些,让二人不能接触就可。
随后他附和:“是啊,天色已晚,确实不好叫人走了。”
尹书寒扶额无奈,“我今夜住在铺子里与大人有个照看,阿姐你早些回去罢。”
姝晚点了点头,“我剥完葱就回去。”
柳世安闻言便挤了过来,把闻时砚若有似无的挤的远了些,闻时砚气笑了,暗中狠狠瞪了他一眼,险些失了风度。
他视线一转,对上了一旁观察她的芸姐儿,较之以前奶团子般的模样,现在已经初具少女的姿态,且与姝晚长的像极了。
他心头一软,垂下眼睛对芸姐儿招了招手,芸姐儿跑了过去,把手中的苹果放在了他的大掌里:“阿姐说,多吃些苹果,病才好的快。”
闻时砚淡淡笑了笑:“谢谢芸姐儿,你还……记得我。”
芸姐儿点点头:“因为有些讨厌你,讨厌你做了别人的相公,我想让你当阿姐的相公来着。”童言稚语直刺闻时砚的心扉,叫他霎时心间疼痛难忍,最简单无心的言语恰恰最让人听了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