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晚把铺子里的绣娘集结在了一起, 她打算绣一副群仙贺寿的图,上了年纪的人总归喜欢喜庆些的东西。
“姑娘们,时间很紧, 大家尽力而为。”姝晚只说了这句话。
清帛坊内很长一段时候都无人说话, 往日的说笑暂时收敛,姝晚打头,绣娘跟随,配合无间。
闻时砚站在门口瞧着姝晚的模样, 他身着白色衣袍,光华内敛,浑然天成的气势引得绣娘频频往这边看来。
“唉,你瞧,那是哪个贵人,长的这般好看。”一绣娘忍不住问旁边的绣娘。
“应当是这绣屏的雇主罢。”另一位绣娘随口道。
“雇主怎的时时有闲情来这里。”问话的绣娘品出了里面的不一般。
“嘶,哎哟。”问话绣娘痛呼了一声, 她指尖赫然冒出了一个血泡, 旁边的绣娘呵道:“退的远些, 别把血滴到绣品上。”原本就是贺寿的东西,自然是碰不得血的。
“长点儿心, 你的脑袋想不想要了。”那绣娘叹了一口气,被针扎了的绣娘叫玉娘, 是个心大的, 性子太跳脱了,小环原先是对她有些迟疑的, 方才果然, 险些坏了事儿,当着雇主的面儿都能犯这种错儿, 轻则被赶出去,重则丢了这单生意。
姝晚给她包扎了一下,玉娘委屈道:“娘子,我不是故意的。”
姝晚安抚:“下次注意些。”
姝晚虽然也是有些担心,但并没有苛责她,在座各位都是有些经验的绣娘,若是过于苛责,恐生事端。
她注意到了一直在阴影中站着的闻时砚,踌躇地走过去:“大人,那绣娘不是故意的,您莫要为难她。”姝晚忐忑不安,他晓得闻时砚对事情是很苛刻的。
闻时砚淡淡道:“无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姝晚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二人近些日子好似回到了姝晚刚回京城的那段日子,疏离至极,好似谁也不认识谁,姝晚觉着现在的状态便很好,二人合该如此。
闻时砚提醒了她一下:“近些日子要防着有心之人蓄意接近,寿宴来临,多双眼睛等着,互相看着出丑,你自己小心些。”他这般说着,语气又柔和下来,仿佛这几日的疏离都是压抑下来的感情。
姝晚无法回应,只是点点头。
不过多时,闻时砚便离开了,姝晚有些心不在焉,穿线时时穿不进去,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空落落的。
清帛坊一阵忙碌,一妇人探了探身往里,随后抚了抚发髻摇着身子进了屋:“掌柜的,掌柜的何在。”声音尖锐高昂,还在店内踱步,眼神飘散,似是在寻着什么。
姝晚撩开帘子从隔间走了出来,帘子掀起,隐隐约约露出里面绣娘们的身影,那妇人眼尖的撇见了,想往里瞧。
姝晚不动声色的遮挡严实,“您有何贵干?”
妇人咳了咳:“我想订个绣屏,给家中老太太祝寿。”
姝晚温和问:“何时要?”
妇人想了想:“大约下旬吧。”
姝晚闻言拒绝道:“这不大成,娘子,手头上海有一单活儿,您得往后排,不若您去瞧瞧别家?”
妇人闻言不满了:“嘿,你这小娘子,怎么这般不识好歹,你可知我是何人,就敢不做我的生意,我给你加钱,你说吧要多少,先做我的。”
姝晚安抚她:“这并非是银子的问题,先来后到罢了,真的不成。”
妇人啪的一下拍了桌子一声,腕上的镯子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百两订金,做好后再加五百两。”这实在是一笔巨大的银子,但姝晚毫不动心,何况眼前的妇人实在不大对劲。
“真的不成。”姝晚柔柔坚持。
“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这般不给我面子。”妇人气势迫人,叉着腰指着说:“我今日倒要瞧瞧,到底是什么破东西。”说完就要绕开姝晚进去,姝晚眼神一凌,当即拦在她身前:“娘子不可,这是别的客人的东西,按理,您不能瞧。”
那妇人形似泼辣:“你个小蹄子敢拦我,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老娘偏要看。”说着肥硕的身躯往前一迈伸手推了姝晚一把,姝晚毫无抵抗力,一时不察被推的直接摔在地上,手腕扭了一下,痛意叫她没反应过来。
那妇人瞧着姝晚摔在地上,直接便要进入隔间,刚伸出手要撩帘子,便闻门口传来一声爆呵:“你在做什么?”
低沉浑厚的声音,含着明显的怒气,妇人手一颤,视线瞧了过去,门口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极为有压迫感,玄色衣袍叫姝晚恍惚的好像瞧到了三年前的人。
闻时砚快步走来,衣袍翩跹,一双稳健的大掌拖着姝晚的胳膊把她稳稳地扶起来
“我……我没做什么,你是何人?”妇人有些心虚。
闻时砚却没理她,低声询问姝晚:“没事吧?”
姝晚摇了摇头,右手手腕往后一躲,本来是想掩饰,却被闻时砚敏感的注意到了,他皱起眉头一把拉出她的手腕,力气略微重了些,姝晚嘶的一声,无法挣扎。
闻时砚虽不言语,姝晚却能感觉得到他心情极度的不悦,旁边的妇人撑起胸脯:“我可没做什么,是……是她自己受的伤,谁叫她挡我的路。”
姝晚冷静:“分明是你抢闯隔间,我现在怀疑你居心叵测,若你不服,我们去有司衙门走一遭如何?”
妇人并未害怕,反倒被激起了火爆的性子,嗓子愈发尖利:“嘿,你这小娼妇,”我还怕你不成…”,许是妇人说话实在难听,闻时砚胳膊一闪,广袖中划出一柄匕首,霎时脱鞘而出,锋利的匕刃横在妇人的脖颈处。
妇人登时腿一软,倚在了墙上,声音哆哆嗦嗦:“你……你要做什么,你敢杀我,光天华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闻时砚气势骇人,眸色暗如浓墨,但面庞却是冷淡至极,气定神闲:“你再敢多说一句,我便割了你的舌头,回去告诉你主子,还想保住自己,最好不要兴风作浪。”
姝晚捂着手腕怔怔的瞧着他,妇人彻底被吓呆了,直至闻时砚收回匕首还在打哆嗦。
她想撑着身子赶紧离开,却被闻时砚拦住,她胆怯的望着他以为他后悔了,又想割自己舌头,熟料闻时砚干脆利索的拽着她的手腕,一用力,清帛坊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
“给你的教训,记住什么人该碰什么人不该碰。”闻时砚居高临下的瞧着妇人,眼神犹似瞧死人般令人胆寒,玄色衣袍并未助长他的气势,反倒是压了下来,叫人觉着没那么气势外放。
隔间内传来窃窃私语之音,遮挡的帘子似有若无的想掀开,姝晚定了定神冲里面喊:“无事,你们继续干活儿。”
闻时砚松开了她的手,自觉的保持了距离,这却叫姝晚心绪更为复杂。
“药在何处?”他转过身问。
姝晚:“这里没有,在府上有,没什么事,只是扭了一下罢了,不会耽误绣绣屏。”她干巴巴的说。
闻时砚无奈:“我不是那意思,若是不及时涂药,小心落下毛病,去府上拿药。”他虽是吩咐的口吻,却甚是温和,还带了一丝哄诱。
姝晚垂头:“其实刚才大人不必那样,您身居高位,若是被有心人拿了把柄,万一有御史台的弹劾您可如何是好。”
闻时砚很干脆的说:“我为你出气,是我的事,你不必有负担。”
姝晚别扭的不行,他现在变成这样她还是有些不习惯,但闻时砚做的每一件事都叫她一点点犹豫不定,姝晚真的很怕她哪日便撑不住了,她正出身想着眉目间俱是担忧。
突然一道温热的触觉落在了她眉间,修长如玉的手指抚平了她的紧皱的眉心,喃喃道:“究竟有什么事情叫你总是这般不开心。”
姝晚垂下了眉眼,鸦睫轻颤,唇角也略微往下撇,肤色呈淡淡的绯色,晕染到了眼尾,她伸手拦开了闻时砚的手掌,淡淡说:“无事,我去拿药油。”
闻时砚没有跟着她一起去,姝晚回到房内平静的找着药油,药油不知放在了哪里,她寻了许久,终于在药匣内寻到了,姝晚拿开了瓶塞,淡淡的、有些刺鼻的药味顺着鼻端飘散在周围。
姝晚忽得落了泪,泪珠坠在鸦睫上将落未落,颤颤巍巍的,滴到了药油里,她把药油拿的远了些,任由泪水汹涌的泪意澎湃。
过了许久,她擦了擦脸颊,去院中洗了把脸,又拿冷帕子敷了一会儿手腕,最后拿药油揉了揉,冷静下来后她试着动了动手腕,有些微微肿胀,心下叹气,不知绣屏还能不能继续了。
时间已然过了半月,绣屏也完成了一大半,姝晚不想在紧要关头退出,少一个人便多几日时间。
坐了一会儿她便起身回铺子,不论如何,她都得完成这次绣品。
姝晚刚刚打开大门,便见闻时砚等在旁边,听到了响动他微微侧头过来瞧,视线落在了她的手腕上,语气不大好:“受了伤便好好休息,绣品可以叫其他人代劳。”
姝晚摇摇头:“不成,快到寿宴了,我不能拖后腿。”
原以为闻时砚会阻拦一番或是噎死人般说几句,谁料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好。”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姝晚讶然异常,闻时砚默了默,补充说:“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叫姝晚喉头哽塞,心神沉闷,呼之不出的郁气窝在心间,一紧一紧的。
这人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变成这般样子,赶也赶不走,好似就是赖定了她,可是她有什么好的呢?还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姝晚犹自怀疑。
寒哥儿回来时瞧见了姝晚的手,大惊小怪:“阿姐,我去找大夫。”
姝晚:“回来,别没什么大事,我且问你,你可需要准备寿诞贺礼?”
尹书寒笑了:“自然是要的,但不宜冒头,随大流罢,别人送什么我送什么,像阿姐的群仙贺寿那是不大适合。”
姝晚:“那我便不操心了。”
尹书寒摆摆手。
国公府
灯火昏暗,前段日子的锦绣红绸已然撤了去,只留了两盏红灯笼,序哥儿自成婚后便去了旁边的院子,偌大的暮影居只余郡主一人,沉闷的紧。
“什么,那混账竟这般说话。”暮影居内传出愤恨的声音,郡主嚯然起身,涂着艳色寇丹的手指攥着紫檀桌边缘,那双凤眼俱是怒意。
她本就是容易炸的性子,闻时砚此番简直是算作挑衅,“这个不敬尊长的忤逆玩意儿。”
柔嘉公主在一旁犹豫的想劝阻,她这婆母实在不大地道,分明是她不讲道理抢闯,想知晓人家的贺礼,被拒了却反过来辱骂人家,跟骂街的泼妇有何区别,但柔嘉只是这般想想,可不敢表露一丝一毫。
她本就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及笄后的唯一归宿便是和亲,若不是昭阳郡主瞧上了她,她还得远赴塞外和亲,一定意义上来说,柔嘉哪怕再不满,也不会去忤逆她。
崔妈妈进言:“奴婢想,左右也是绣屏之类的,这种玩意儿一把火烧了了事,看他们还怎么办。”
昭阳郡主霎时醍醐灌醒,收敛了狰狞之色,施施然坐下:“就这么办,去找个手脚利落干净的人去,事情做的隐蔽些。”
崔妈妈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