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一死, 薑璟條地失了興趣,他不欲聽大公主二公聒噪的哭聲,一揮手, 讓人把她們帶下去,賢王同樣。
薑璟仁善, 沒想趕盡殺絕。
環顧一眼肮髒的外殿, 薑璟皺了一下眉,吩咐道:“把這裏清理幹淨。”
“遺詔可以燒了。”
霍陽和陰九殺領命, 一名暗衛將隨身攜帶的長匣交給薑璟, 薑璟接下長匣,再提步進內殿。
迎麵而來是濃重的藥味和腐爛灰敗的死亡氣息。
倘若不是前方有一道起伏的人影, 隻怕會以為這是一處空殿。
薑璟來到龍床旁, 把長匣放在床頭,神情淡然, 自上而下審視奄奄一息的成佑帝。
片刻後, 薑璟取出一個白瓷瓶, 從裏麵倒出僅有的一顆藥丸, 將其塞入成佑帝口中,掐著他的下巴迫使成佑帝咽下。
此藥名大還丹,珍貴無比,世間僅有一顆, 乃千裏之外大昭寺的鎮寺靈藥,薑璟在得知此消息後, 剛好皇後讓他去采藥。
他正好出宮, 去取藥。曆經波折後, 薑璟拿到藥, 趕忙回宮, 剛剛好趕上宮變。
它可喚醒將死之人的零星生機,恢複精神和意識。
然而成佑帝已然油盡燈枯,丹毒滲骨,還糅雜其餘毒素,這藥也救不了他,至多讓他好上一會兒。
對薑璟來說已然足夠。
等了半晌,成佑帝緩慢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薑璟喚道:“父皇。”
等視線清晰,成佑帝張嘴,許是太久沒說話,嗓音像是被利刃割過,再被粗糙的沙礫磨過,又啞又難聽:“太子?”
“咳咳,你......不是去尋藥了嗎?”
薑璟道:“兒臣適才已經給你吃了。”
成佑帝磕磕碰碰道:“那朕為何還感覺沒力氣?”
薑璟如實道:“父皇,兒臣不願欺騙您,您知道嗎?你快死了。”
“藥石無醫,必死無疑。”薑璟瞳仁中無波無瀾。
成佑帝猛然激動起來,撐起身體要起來:“不可能。”
他接受不了自己會死的現實,極力反駁。
薑璟靜靜看著成佑帝掙紮,目視他狼狽虛弱的樣子,沒有一點兒動手幫忙的跡象。
“國師不是說隻要吃了藥朕就會好嗎?”
“父皇,您做了這麽久的皇帝,怎地突然天真糊塗起來。”薑璟失望地搖頭。
成佑帝一口氣堵在胸腔位置,他怒道:“放肆,你什麽態度!朕做事豈容你來置喙!”
薑璟道:“兒臣若不說,隻怕您還會被蒙在骨子裏。您信任的國師是皇後找來的騙神棍,他給你的丹藥根本不能救你的命,相反它是毒藥,隻會讓你的病越來越重。”
“什麽!?”
薑璟平聲道:“您之所以吃了他的藥會好,隻是由於你本身就中了皇後的毒,那國師的丹藥中摻了解藥,您才會好轉。”
“你第一次病倒是因為淑才人在給你的羹湯中下了慢性毒,第二次病倒是因為毒性發作,隨後皇後便開始給您灌迷魂湯,下毒,讓您成為她手中的傀儡。”
“不可能。”成佑帝難以置信,沉默了好久,他麵帶沉怒,躊躇道,“你所言都是真的?”
“兒臣豈敢誆騙父皇。您昏迷時,皇後便逐漸把持朝政,國師說的丹藥也不過是皇後要把兒臣調離長安好為六弟鋪路,在兒臣為您去采藥時,皇後遂派刺客暗殺兒臣,兒臣僥幸逃脫,皇後當即控製父皇讓您立六弟為太子,結果好巧不巧二哥和四弟造反逼宮,兒臣得知此事,馬不停蹄趕回皇宮救駕。”
薑璟站在這裏,說明他成功平叛。
聞言,成佑帝露出一副被打擊到的樣子,他落到現在的境地,全是因為皇後和淑才人,而他的兒子在他病重時想的卻是奪走他的皇位!
許是被深深刺激到,成佑帝胸口驟疼,吐出血來,被衾上很快暈開濃稠的血花。
血色襯得成佑帝慘白慘白的鬼樣子。
薑璟情緒淡淡。
“兩個孽障!真是能耐了!”成佑帝怒不可遏,氣得臉紅脖子短,“他們現在在哪?”
“皇後、二哥畏罪自殺,四哥被兒臣關起來。”
成佑帝緊閉嘴唇,五味雜陳,被血親背叛的滋味不好受。
末了,成佑帝沉聲道:“你做得很好,太子。”
薑璟看眼成佑帝。
“外麵情況都穩住了?”
“父皇放心。”
成佑帝:“對了,你母妃現在可好?朕好久沒去見你母妃了。”
薑璟笑了下,溫聲道:“她很好,父皇無須記掛。”
成佑帝:“那就好,太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你母妃。”
薑璟:“不用父皇提醒,兒臣知道。”
“不過父皇,比起這個,您還是先擔心自己的龍體罷,往後母妃都將由兒臣來照護,你就別操心了。”
成佑帝終於察覺薑璟話裏的古怪之處,他猛烈地咳嗽幾聲,白著毫無血色的臉,冷視薑璟:“太子,你所言何意?”
薑璟道:“您可知您被皇後蠱惑後,在不清醒的情況下廢了兒臣的母妃,甚至還賜下毒酒和白綾,讓她二選一,您的先前種種,所作所為,早已傷透了她的心。”
成佑帝怔怔目視薑璟,啞然。
“母妃不再是您的嬪妃了,她不再屬於您。”
薑璟吐出的字眼字字誅心:“是以,就算您死了,她也不會難過。”
成佑帝瞳孔一縮:“太子......”
“你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
薑璟眼中帶笑,透出一點兒晦暗的情緒,語調轉涼:“父皇,您根本就配不上孤的母妃。”
薑璟對成佑帝莞爾:“當然,兒臣也要感謝您,若非您把母妃帶進宮,孤也不會認識她,不會成為她的兒子,為表達對父皇的謝意,兒臣會送您......上路的。”
“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太子!”
“兒臣十分清醒。”薑璟的聲線冷靜。
成佑帝被薑璟驚世駭俗的話震驚到,他似乎這才認識到自己三子的真麵目,忿然抬手,指著薑璟,“太子你......逆子!”
薑璟道:“父皇,你如何能指責兒臣,眼下你身邊隻有兒臣來給您送終了。”
“你是要弑父嗎?”
薑璟並不認同,他反駁道:“此言差矣,請父皇莫要在兒臣頭上亂扣大逆不道的罪名,兒臣可從未對父皇下手,從來是父皇的妻妾弑夫,與兒臣無關。”
說到這,薑璟想起一件事,動身把床頭的長匣打開,讓成佑帝能看清匣子裏的躺著的箭。
“還記得這支箭嗎?”
成佑帝沒想起來。
薑璟解釋道:“這是三年前命中父皇下.胯的箭,也是害父皇不能人道的罪魁禍首,方才有句話兒臣需要更正,倘若憶及往昔,兒臣的確對父皇動過手,那場刺殺是兒臣安排的,這支箭是兒臣的手底下一位箭術高超的手下射出來的。”
當薑璟的這番話說出來,成佑帝大腦空白,旋即眼睛都紅了,胸腔劇烈起伏。
成佑帝用盡全力,一把揮掉薑璟捧起的長匣。
“嘭”的一聲響,長匣落地,裏頭的箭也滾了出來。
成佑帝呼吸急促,他捂住胸口,神色陰鷙,叱罵道:“是你!你這個畜生!你怎麽敢!”
薑璟不以為然,一邊拿帕子慢條斯理擦拭手指,一邊道:
“父皇,您罵兒臣相當於罵自己,兒臣可是您的種,兒臣是畜生,畜生的父親不也是畜生麽。”
“你——”成佑帝麵色鐵青,他大喊,“來人啊,來人啊護駕,護駕,朕要廢了你!”
然而沒有一個人過來,成佑帝不過無能狂怒。
薑璟抬眼,欣賞成佑帝此時的言行舉止。
“父皇,你現在的龍體可經不起你屢次牽動怒火,先冷靜冷靜吧。”薑璟的音色猶如泠泠幽泉,叫人心曠神怡。
可成佑帝聽了後卻是眼前陣陣發黑。
他意識到皇城恐怕都在薑璟一個人手裏了。
“何必呢,兒臣費盡心思給您尋來靈藥,就為您可以多活一陣,卻不想父皇您不領情,偏要糟蹋自己,不珍惜活著的機會。”薑璟惋惜道。
成佑帝已然被氣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渾身發冷,甚而又吐出了血。
薑璟垂睫,掃過地上的箭,自顧自道:“如果不是您要求母妃生子,兒臣又何須對您動手,說到底,皆是父皇自取其禍,錯就要付出代價。”
話落,薑璟收了帕子,他兀自湊近床榻,俯下.身,與成佑帝對視。
朦朧的陰影鍍在薑璟沒什麽情緒的麵龐上,烘得他精致清逸的五官有些沉冷,不見平日溫潤的樣子,地麵上折射的長影如同扭曲的鬼影。
一股不容忽視的壓迫感直直侵入成佑帝周圍,令他難以呼吸。
成佑帝看清薑璟烏沉沉的眼珠,背後冒出密密麻麻的寒意。
“她有孤一個兒子就夠了,懂麽?”薑璟睥睨成佑帝,一字一頓道,抬手捏腕骨上的佛珠。
“你算什麽東西。”
薑璟眸中露出少見的輕蔑之色,聲線寒涼:“你還想讓母妃給你生孩子,癡心妄想。”
“太子......”
成佑帝愣了兩下,等緩過神來忽感無力,隻能眼睜睜看著薑璟在自己麵前猖狂,冒犯皇權帝威。
成佑帝顫著身軀。
薑璟竟然是自己的兒子,他到底生了個什麽東西!過了這麽多年,在臨死時他才認識到薑璟的可怕,這還是薑璟主動露出來的,如果他一直不外露,是不是自己就會被薑璟蒙騙一輩子?
思及此,成佑帝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後怕。
一個帝王對自己的兒子生出害怕的情緒,可想而知,薑璟帶給他的震撼和影響有多深。
薑璟後退,恢複如常麵色,淺淺勾唇:“父皇請放心,待你死後,兒臣會為母妃重新選夫,他會陪在母妃身邊,取代您的地位。”
“你......敢!你不能這麽......做!”
“自古以來,以孝為大,兒臣做的事皆為母妃,是天經地義,您有什麽權力阻止兒臣?”
薑璟彎腰撿起箭,好心把它放在成佑帝身側,鄭重道:“這支箭是兒臣送給您的陪葬品。”
“你這個不孝子,你怎會如此冷血,朕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兒子。”
薑璟溫溫淡淡道:“不都是和您學的嗎?”
聽言,成佑帝回光返照,突然暴起,他一把攥住箭,就要朝薑璟刺來,“朕......朕要殺了......”
可是話未說完,臉色漲紅的成佑帝怒急攻心,體內毒素猝然爆發,眨眼之後他的身軀轟然倒下,從床榻上滾了下來。
地上,成佑帝逐漸失去溫度的身體姿勢有些古怪。
薑璟無動於衷,麵帶悲憫,幽幽道:“父皇,一路走好。”
寅時二刻,成佑帝溘然“病逝”,享年四十三歲。
【作者有話說】
好了,劇情寫完。O(≧?≦)O晚上可能還有一更超晚。
薑三:老婆,現在的我給未來的我帶綠帽子。
虞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