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璟俯視賀嘉。
賀嘉察覺薑璟不容忽視的視線。
二人之間誰都沒講話, 氣氛凝滯。
末了,賀嘉張了張嘴。
“陛下,還有事嗎?”
賀嘉真沒料到好巧不巧撞見薑璟, 手中的食盒成了燙手山芋,可是這燙手山芋又是虞枝精心準備的。
賀嘉陷入左右為難中。
薑璟淡笑:“無事。”
賀嘉道:“那某便告退了。”
“嗯, 去吧, 你辛苦了。”
“對了,賀嘉, 點心可不能浪費。”
賀嘉怎麽聽都感覺這話摻雜了點陰陽怪氣。
薑璟同賀嘉分開, 薑璟邁步朝玉漱殿去,湊巧看到玉漱殿的幾個宮人在吃點心, 他心中一動, 遂踱步靠近,聞到桂花香。
“你們吃的是桂花糕?”他輕聲問。
聽到聲音, 宮人們轉身, 乍見薑璟, 頓時戰戰兢兢, 手裏的桂花糕都掉了下去。
“奴婢參見陛下。”宮人們下意識跪拜,不自覺打了個冷戰。
薑璟掃了一眼地上的桂花糕,道:“不用跪,你們別怕, 回答朕的問題就是。”
其中一位宮人稍稍鎮定後回答:“奴婢吃的是桂花糕。”
薑璟談吐溫和:“是她做的?”
她,她是誰。
宮人們愣了一下就明白是在講虞枝了。
宮人忙不迭道:“是, 是夫人做的, 夫人體恤奴婢等人, 分了一些桂花糕給奴婢們吃。”
聞言, 薑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用很輕的話自言自語一句:“當真是心善。”
旋即他又留下一句“有勞你們把地上的點心掃幹淨”後就進了宮殿。
就繞過他們一次。
待薑璟一走,宮人這才敢抬頭,驚惶未定。
其實在宮人眼中薑璟一直是為溫和親善的聖人,從前薑璟過來玉漱殿時,見到正在灑掃做事的他們,時常會慰問他們一下,偶爾不慎衝撞到他,他也不曾在意,隻是叫他們日後小心,努力伺候好虞枝。
薑璟這個人,第一眼看他的人很少會去注意到他的樣貌,更多的是會注意到他通身出眾的氣質,溫柔、高雅、謙和,淡然,端的是衣冠楚楚,溫文爾雅。
玉漱殿的宮人們沒有一個人不被薑璟折服,情不自禁聽從他的話,更加努力去伺候好虞枝,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
然而這一次,在看到薑璟時,宮人們無意識地害怕起來,說不上理由。
彼時,虞枝正在美人榻上歇息,綠蘿正在給虞枝按摩肩膀,而綠漪則是在給虞枝整理她寫下的字帖。
在薑璟進內殿時,二人便看到了他,薑璟無聲過來,替代綠蘿的位置,然後無聲屏退掉她們兩人。
虞枝並未發現背後按摩的人換了,男人的手修長有力,在給虞枝按捏時手背凸起淡色的青筋。
過了一會兒,肩頭骨頭被按得又疼又脹,虞枝微蹙眉頭,柔聲說:“綠蘿,有點疼,你輕點。”
背後的人聞言,按照她的話收收氣力,不再捏得那麽重。
許久之後,薑璟忍不住開口:“您舒服嗎?”
“嗯,這個力道剛剛好。”虞枝說完,便意識到聲線不對。
她立即睜眼,側首,始料不及與薑璟近在咫尺的視線相互碰撞,她驚訝出聲:“令容?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須臾,薑璟用稀鬆平常的語氣回:“沒多久。”
“也不告訴我一聲。”
“兒臣不忍打擾您,本來是想試試您什麽時候會發現的,結果還是要兒臣提醒。”
虞枝道:“我有點乏,一時沒注意到,不是故意的。”
“嗯,兒臣不怪您。”薑璟扯著如常微笑。
“你過來坐吧,不用給我按了。”虞枝招呼道。
薑璟沒動,隻是說:“聽說您宴請了賀嘉?”
虞枝:“對,他教習我許久,我總得盡盡學生本分,不然於禮不合。”
“兒臣在過來時碰見了他,他離開是還帶了食盒,是您送他的?”
“對,怎麽了?”
薑璟平聲道:“賀嘉跟兒臣說,食盒裏有桂花糕和栗子糕。”
虞枝:“老師喜歡吃,我便多加了一份栗子糕,你也想吃嗎?我去叫尚食局準備。”
薑璟捕捉到要點:“不是您做的?”
虞枝道:“當然不是,我不會做栗子糕。”
薑璟露出真心實意地笑,嘀咕道:“原來是這樣。”
“令容,你說什麽?”虞枝沒有聽到薑璟的話。
薑璟仰頭,牽起唇角笑道:“沒什麽。”
他轉而道:“母妃,您做的桂花糕很好吃。”眼中露出不加掩飾的稱讚之意。
虞枝高興道:“你喜歡就好。”
“我本來是打算給你做的,後來想起要請賀老師吃一頓飯,便順道給他也做了一份。”
“多謝母妃。”薑璟淡淡道。
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做錯了一件事,自以為對虞枝的好意似乎是大錯特錯。
薑璟必須得承認這件事。
內心深處冒出陰暗的摧毀欲,它如野草般瘋狂滋長,叫囂著讓錯誤的事砸個粉碎,最好自己分崩離析。
薑璟斂眸,貼心地詢問道:“母妃,賀嘉他教得您怎樣?可需要兒臣再給你找一位老師?”
“不用了,賀老師可以了。”虞枝搖頭拒絕。
聽言,薑璟眼中笑容漸漸凝固,但在外人眼中絲毫看不出來他沒再笑了。
“是嗎?看來您是真的很滿意他。”薑璟說。
虞枝頷首:“有他足夠了,若是再來一位老師,教學方式肯定不同,屆時隻會給我造成困擾。”
“您說得對。”
“對了,我要同你講兩件事情。”虞枝鄭重道。
“哦?何事?”
“我同意了。”虞枝目視薑璟,慢慢吐出清晰的字眼,這是她經過深思熟慮後得出的結果,她不奢求情愛,但試試也無妨。
一舉兩得,何不快哉?
“同意?”薑璟有些沒反應過來,“您說同意是同意什麽?”
虞枝咳了一聲,雖然做好準備了,可是還是忍不住紅了紅臉頰。
見此情形,薑璟冒出絲絲縷縷的不祥預兆。
果然——
虞枝醞釀好言辭,解釋道:
“就你說讓我找麵首的事,不過我不找麵首,我就隻找一個,嗯,應該叫情郎。”
薑璟沉默了,他直勾勾盯著虞枝看,似乎要從她臉上找出說假話的跡象,然後虞枝眉眼極為認真,不像是在誆他。
“令容?”久不見薑璟回答,虞枝喚他。
“您這麽快就想通了?”薑璟麵不改色地笑道,與言語不符合的是他的舉止——搭在美人榻背上的手在用力,手上節節指骨突出,無瑕膚麵上冒出條條分明的青色筋絡。
“嗯,自從你對我說過那些話後,我後來就一直在思考,今兒老師也提點了我一下,是以我決定試一試,反正也不少塊肉,而且我不想辜負你的苦心。”
虞枝溫柔的話語在薑璟聽來猶如一條條難聽的咒語。
薑璟恍惚,生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錯覺。
但薑璟並未怔然許久,很快他就收斂好自己的情緒,舒展屈指,手背上壓抑的青筋也隱下去,不露出任何破綻。
薑璟眼眸帶笑,微微挑眉。
“您要和賀嘉......”薑璟欲言又止。
“不是。”虞枝擺手,“他隻是我的老師。”
薑璟語調不高:“那您是要重新看畫像嗎?”
虞枝嚴肅地想了想,道:“我就不再去看什麽畫像了......就你上回給我看的那個叫謝昭的少年吧,我想和他見一麵,看看我們兩個合不合得來,如果可以,就處處看,如果不行,再另尋他人。”
“你覺得怎麽樣?”虞枝揚臉問道。
薑璟頓了頓:“可以。”
“那您要什麽時候和他見麵?”
虞枝腦子轉了轉:“暫時還不知道,但肯定沒有那麽快。”
薑璟好心道:“兒臣來安排如何?”
“好,有勞你了,令容。”
“無妨,這是兒臣該做的。”薑璟唇際銜著令人安心的微笑。
“他多大了?”虞枝問道。
“十八。”
與心中估算的年紀不相上下,虞枝還是不禁感慨。
太年輕了。
可虞枝轉念一想自己與成佑帝之間差的歲數,又不太驚訝了。
“也不知他會不會嫌棄我的年齡?”虞枝擔憂道,這畢竟是件大膽的事,多少存在諸多不確定因素。
她的年齡便是其中一個問題。
“誰敢嫌棄?”
“您又不老,正處在最好的年紀。”薑璟誠懇道,“旁人擁躉您還來不及。”
虞枝粲然一笑:“我在你心裏難道還是個小姑娘?”
“您就是您。”
虞枝聞言愣了愣,旋即回以一笑。
薑璟繼續道:“您說的第二個問題是什麽?”
虞枝眼睛很亮,閃著細碎的光,說:“我往後想多出宮走走。”
薑璟應允:“沒問題,兒臣等會把令牌給您,不過您為何突然要出宮?”
“也沒什麽,就是在宮裏待久了有些悶。”
薑璟想到另一個層麵,他定睛凝視虞枝,問:“您是在怨兒臣沒多陪您嗎?”
“不是,怎麽會,令容你可千萬不要這樣想,真的純粹是我想出宮玩。”虞枝強調。
她紅唇張合,短暫地陷入回憶,過了會兒,虞枝走出來,她解釋道:“以前你父皇在的時候我就鮮少出宮,那時有你父皇管著我,我也犯懶,不知道出去玩的益處。”
虞枝惋惜地歎一口氣:“如今想來當真是荒廢了不少時日,我在宮裏待太久了,所以現在想通後就想出宮看一看長安城,欣賞人間煙火,順道鍛煉身體,上回我爬個山就氣喘籲籲,實在體弱。”
說到這,虞枝輕皺一下眉頭,並不滿意自己那匱乏的體力。
“兒臣同意,但是兒臣有一個要求,您每次出宮兒臣都要陪同。”
“這樣不好。”
“為何?難道您是想讓賀嘉來陪您?”
“不是,我自己的事不會勞煩賀老師。你現在是皇帝,政務繁多,就莫要陪我胡鬧,況且我自己一個人可以。”
薑璟不予置評。
他傾身,盯著虞枝的臉,將她肩頭上一縷發拎到後頭,眼睛黑白分明,隱隱透出若有若無的壓迫感。
薑璟隻用低沉的聲線說:“您是嫌棄兒臣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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