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枝得知宋雲熙進宮後, 思來想去決定去紫宸殿看看情況,不料人去殿空,薑璟等人聚在練武場, 虞枝沒有懷疑什麽,轉道去往練武場。
誰知竟然叫她看到那副淒慘的畫麵。
單單是回想宋雲熙的模樣, 虞枝便心驚肉跳。
虞枝以為和薑璟說過後他會把控分寸, 可是竟然叫宋雲熙和謝昭比試,這不荒唐嗎?
二者怎可相提並論, 更遑論比試了。
而那位謝昭, 更是下手沒有分寸,把宋雲熙打成那副血淋淋的樣子。
假若她沒有及時趕到, 那宋雲熙會不會......
薑璟所謂的考驗是在拿人命做賭注。
虞枝閉了閉眼, 凝著臥**的宋雲熙。
宋雲熙不僅有外傷,身體各處有擦傷, 遍布許多淤青和腫脹, 萬幸是骨頭沒斷, 還有輕微的內傷, 五髒六腑受了影響。
禦醫再給宋雲熙接手臂和下巴時,宋雲熙硬生生咬牙抗住劇疼,忍了過去。
虞枝聽得揪心,扭過頭沒敢看。
禦醫開了調理的藥, 也給宋雲熙塗好治跌打損傷和活血化淤的藥酒藥膏,禦醫叮囑說這幾日宋雲熙不可亂動, 要靜養, 定期塗藥, 傷勢才會早些痊愈。
虞枝點頭, 吩咐綠蘿送禦醫出去。
虞枝走到臥床邊, 目光滑過宋雲熙的手臂和下巴,道:“還疼嗎?”
“不疼。”宋雲熙蒼白著臉,眼神卻很清澈,隻穿白色中衣,身上發出有點刺鼻的藥味。
“真的?”虞枝半信半疑。
宋雲熙垂眼悄悄補充一句:“有姐姐在,我不疼。”
虞枝微惱:“都成這個樣子了,還要油嘴滑舌?”
宋雲熙反駁:“我所言句句屬實。”
虞枝看了宋雲熙一眼,“手可以動嗎?”
宋雲熙:“可以。”
說著,他遂嚐試抬手,伴隨鑽心的疼,略有艱難,但可以抬起來,隻是很慢。
虞枝忙不迭阻止:“我隻要你回答我就好,沒讓你演示,你別動了,手才接好。”
“好,姐姐莫擔心,我可以動。”
“嗯。”虞枝看著宋雲熙。
宋雲熙被盯著頭低下來,小聲試問道:“怎......怎麽了?姐姐還在生氣?”
“我並非生氣,隻是......”
虞枝欲言又止,神色複雜,心裏冒出一股子說不清的氣。
稍微平息情緒,虞枝開口:“你既然打不過謝昭,就不要再打,若是我往來一步,你可知自己會變成什麽樣?你可想過後果?”
“誰說我打不過的?我打得過,縱勢單力薄,可隻要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可以贏得,姐姐你信我。”大抵是說得急,宋雲熙胸腔震動,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出來。
才接好的下巴也隱隱作疼,使得宋雲熙額角出了層薄汗。
虞枝立即道:“小心你的傷。”
宋雲熙搖頭道:“我沒事。”
“小傷而已,我命硬著呢,沒那麽容易被打倒,姐姐,我還沒有輸。”宋雲熙道。
“你為何一定要贏?”
“如果我不贏,那我就沒有站在姐姐麵前的資格,既然說出要成為姐姐的人,那我要付諸行動,我和他比試就是要向姐姐證明我的決心,證明我真心愛慕你,我不是在說假話。”
宋雲熙直勾勾盯著虞枝,一字一頓道:“我不僅想讓姐姐你聽到我的承諾,還要讓你看到我的行動,這樣,姐姐才會相信我的話。”
虞枝一愣,臉色微紅,她稍稍偏開宋雲熙的視線,半晌後道:“那你也不要不顧忌自己的性命。”
“我上場後就下定決心要傾盡全力,不過我有分寸,我不會有性命之憂,雖然不可豁免會受傷,但這些傷都是為爭取姐姐而生,一想到這我便十分自傲,因為這些都是鮮明的證明,證明我的喜歡,證明我的真心。”
“姐姐你太好了,而我什麽都沒有,空有一顆真心,是以非常想讓姐姐感受到我的一腔真心。”
宋雲熙的話如震撼的純粹雷聲,鋪天蓋地朝虞枝砸過來,砸得虞枝暈頭轉向,找不到東南西北,仿佛要沉溺在宋雲熙熱烈的真摯情感中,就此淪陷。
“所以姐姐我還沒有輸,我還沒和謝左衛分出勝負,你可以幫我和陛下說一聲嗎?我可以再戰......姐姐,你信我,我會贏的,畢竟我可不希望姐姐身邊多了個和我爭寵的家夥。”
說到此處,宋雲熙的眸中徒然燒出火來,透出不服輸的誌氣和不容忽視的無畏。
忽而,宋雲熙的氣勢渾然低下來,他輕聲道:“我沒想到原來姐姐身邊是有個人選的,我很妒忌他。”
虞枝啟唇:“他......”
“姐姐無須解釋,我都懂。”
“對了......你別怪......陛下,是我執意要和那位謝左衛比試的從,其實姐姐你不用管我的。”宋雲熙道。
“對不起,姐姐,讓你擔心了,你會不會怪我太魯莽了?可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陪在姐姐身邊而已。”宋雲熙眼神黯淡而怯怯。
虞枝抿著唇,心疼的芽兒如野草似的成長。
“我沒有怪你,你休要妄自菲薄。”
宋雲熙眨眨眼,亮晶晶的。
他眉眼銜著隱隱的弱不禁風之態,發白的唇瓣輕動:“咳咳,說起來我還要感謝陛下,若非陛下給我這個機會,我也沒辦法展示自己的決心,姐姐也就不知道了。”
虞枝注視宋雲熙,愧疚難當,心神微動。
“好了,不用了。”虞枝道,“你接下來就好好養傷罷,旁的事無須再去想。”
“姐姐......”宋雲熙不理解,他欲意抬手拉住虞枝的衣角,可到底不敢,隻是小心問,“為何?”
“你已經證明給我看了。”
宋雲熙沒反應過來,神情呆滯,似乎不懂虞枝的意思。
虞枝溫柔地笑,“你勿要再說話了,下巴也才接好,好好養著吧,我去處理點事,有事你可傳喚宮婢。”
話落,虞枝坐在床榻邊,手覆在宋雲熙的手背,帶著撫慰意味地輕拍,眉目柔和:“好好養傷。”
宋雲熙極力壓製,方才忍住手指的顫抖,忍住想反客為主的衝動。
他垂首,不敢和虞枝對視,紅著耳根,乖巧道:“好。”
待虞枝轉身走,宋雲熙方才抬頭目送虞枝離開內殿,爾後他忍著無力用自己的左手握住自己方才被虞枝碰過的右手,右手背遺留虞枝的體溫。
宋雲熙還可以感受到,並為此心尖冒泡,不住悸動。
自己和自己的手牽了一會兒,宋雲熙傻嗬嗬地笑起來。
他在想,姐姐主動“牽”他的手了,這說明她真的被他打動了。
現在他還同姐姐牽手成功......
宋雲熙身軀戰栗。
濃濃的幸福感從頭頂澆下來,澆得宋雲熙從身到心都像泡在蜜罐中,都不想出來。
沉溺許久,宋雲熙醒來,他舉起自己的右手,目光饑腸轆轆地盯著手背,像是在看最心儀最渴望的骨頭。
片刻後,宋雲熙伸出濕潤的舌尖,舔濕自己的手背肌膚。
他笑。
不迎難而上,如何成為姐姐心中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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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枝出內殿,橫貫在內殿與外殿之間的屏風上有一道若即若離的身影隨之抽離。
虞枝出殿,薑璟帶著謝昭緊隨其後。
未久,虞枝立在廊道上,薑璟和謝昭亦停下腳步,守在殿門口的宮人紛紛退下。
萬籟俱靜,氣氛僵硬。
謝昭率先跪下請罪:“懇請夫人治罪,是臣下手無分寸,這才害的宋郎君受傷,臣罪該萬死。”
虞枝背對他們,淡聲道:“這是比試,他既不肯認輸,那受傷在所難免,你沒錯,我不會怪罪你,你下去罷。”
謝昭:“是,多謝夫人寬宥。”
說完,謝昭看薑璟,薑璟擺手,謝昭起身默默退下。
殿外隻剩下虞枝和薑璟,虞枝沒有說話,很安靜。
未久,薑璟薄唇張合:“母妃,您生氣了?”
話音未落,虞枝扭頭,直視薑璟,質問道:“令容,你為何要讓他和謝昭比試?他怎麽可能打得過謝昭?這場比試就不該舉行,二人實力差距懸殊,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薑璟看著虞枝,與她的視線撞在一起,他道:“您這是因為宋雲熙在責怪兒臣嗎?”
“我......不是在怪你,隻是我認為這種考驗不妥當,不夠公平。”
虞枝說:“我以為你有分寸。”
薑璟目光涼了。
“兒臣怎麽沒分寸?”薑璟冷靜地反問。
“他既然要當您的麵首,而您隻想要一個,那就隻有他自己來把謝昭淘汰,如此他方才可取代謝昭,因為謝昭也想當您的人,兒臣考慮到謝昭感受,不想他無緣無故被棄,故而安排這一場公平對決,這是競爭,誰輸誰贏,全靠自己本事。”
“這兩個人兒臣都需要給機會,也都給了機會。”薑璟目視虞枝,道,“母妃,兒臣的這個方法有錯嗎?”
聽到薑璟的話,虞枝沉默了。
薑璟神容溫和,繼續道:“何況這是宋雲熙自己選的,兒臣尊重他,但凡他認輸,何須受罪?”
“況且兒臣可未斷他後路,他此次言敗,倘若後麵養精蓄銳,多加磨練自己後再戰勝謝昭,心之所願照舊可以達成,可惜他隻有一腔孤勇無畏,過於激進。”薑璟逐句說著,言之鑿鑿。
虞枝的眼底倒映出薑璟。
彼時,薑璟眼神淡然,麵容沉靜溫和,不見怒氣和鬱悶,像一尊不無悲無喜的佛像,可若是細細觀察下,方才可洞悉出佛像背後深藏不露的詭譎。
“先前的人俱是兒臣千挑萬選,宋雲熙本不在兒臣考量範圍中,是您說要他,兒臣看在您的麵子上給他機會,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兒臣欣賞他的勇氣,勉強入兒臣的眼,隻是他沒有把握好機會,惹得一身累累傷痕。”
薑璟像是有點感慨,搖搖頭。
“好了。”虞枝莫名其妙覺得薑璟有幾分陌生,她說,“令容,我知道你說得有道理,可是我不認同你的想法。”
薑璟目光再變,雖仍舊是溫和神色,可溫和裏透出無法言語的冷。
“他固執他激進,是因為他年紀尚輕,單純天真,認了死理不懂轉彎,可你不該眼睜睜看著,你該讓他下來,如果我沒有,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你是不是要看著他被謝昭打死?”虞枝不自覺拔高聲音,話裏話外顯出責備。
薑璟天然翹起的唇角停滯,聲調沉下:“母妃,您,怪我?”
虞枝並未回答薑璟的話,而是說:“令容,還是不要考驗了,就這樣定了。”
“這幾日就讓他在宮裏養傷。”
“母妃,他是一個外人。”
“好了,我去廚房看一下藥煎好沒。”虞枝去廚房。
就在這時,殿中的宮人出來道:“夫人,宋郎君叫您。”
傷者為大,虞枝沒有多想,不假思索走進殿中,看樣子是要進去照顧宋雲熙。
薑璟沒有跟著,隻是低首撫上佛珠,微微用力地把玩,指尖如刃。
沒怎麽去瞧的結果。
虞枝的反應也超乎尋常。
宮人低頭闔上殿門時,狹窄的餘光好像瞄到薑璟的麵色——
向來謙和溫潤的薑璟背著光,一張完美的臉攏於陰影,唇邊有極淡的笑,猶似嘲笑,猶似蔑笑,猶似冷笑,眼中無笑,涼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