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大夏舉行盛大隆重的祭天典禮,然禮部在安排典禮時出現差錯,聖人追究, 禮部尚書負主要責任,被貶外放, 擇日出長安赴職。
而此時, 宋雲熙正高高興興準備行囊,再過兩日, 他便要啟程和虞枝去往行宮。
宋雲熙給自己整理好東西, 隻身來到玉漱殿,身上攜帶的冷霜很快被殿中火爐散發的熱度融化。
虞枝也在收拾要帶過去的筆墨紙硯。
“姐姐, 我來幫你。”
“你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當然。”宋雲熙過去, “我可以做什麽?”
虞枝指著桌案道:“那就拜托你把我要用的筆墨裝好了。”
宋雲熙欣然道:“好。”
虞枝給宋雲熙挪地,離開桌案, 來到書架前選自己要用的書帖, 宋雲熙瞧見筆擱上架著一支洗幹淨的象牙筆。
宋雲熙詫異, 拿起來端量, 發現筆柄上刻有虞枝二字,他問:“姐姐,這隻筆怎麽先前沒見你用過?”
虞枝側眼:“嗯,這支筆是令容先前送我的, 我一直藏著沒用,今日拿出來開鋒。”
這隻筆虞枝很是珍惜, 舍不得用, 若不是那日和薑璟下完棋他突然問起筆好用麽, 虞枝一時半會不會拿出來。
“這是陛下送您的?”
“嗯。”
“姐姐要帶過去嗎?”
“對, 麻煩你放在筆盒裏。”
“好。”宋雲熙看到桌頭的漆色花紋筆盒, 花紋與筆上的紋樣一致,明顯是配套的。
宋雲熙打開漆盒,正要放進去,發現裏麵盒底是白色,再定睛一看,原來是裏麵躺著一張折好的紙,貼合著盒底。
若非宋雲熙眼尖,隻怕還發現不了。
宋雲熙把沒用的紙拿出來,將筆放進去,再蓋好。
接著宋雲熙開始收拾桌案上其他東西,一個不小心,桌上輕飄飄的紙張落地,宋雲熙彎下腰去撿,折紙鬆散,他發覺紙張另有乾坤。
宋雲熙攤開紙,看到紙上的內容,目及底下兩個僅差分毫的一大一小手印,神色微變。
“姐姐,這是什麽?”他起身,手裏招搖著醒目的紙。
虞枝回頭,看不清上麵的字,但看清上麵的手印,“這是......”
“從筆盒裏發現的。”
“筆盒?”
宋雲熙過去遞給虞枝,虞枝接過紙,掌眼查看。
半晌,虞枝腦袋一炸,頗為不自在,紙上的內容和手印叫虞枝想起忽略在深處羞恥尷尬的畫麵,她下意識就把紙給折好了。
虞枝奇怪的舉動叫宋雲熙眉頭一皺。
“這真是在筆盒裏發現的?”
“對。”
虞枝深吸一口氣,怎麽都沒想到薑璟當時竟然寫下承諾書。
這則承諾書的內容大致是虞枝要原諒他,倘若虞枝醒酒後的第二天什麽都不記得了,那薑璟拿出契約,虞枝就必須要原諒他。
寫好契約,薑璟趁虞枝醉酒時誘哄她答應他一件事——讓她按手印。
如此,虞枝就算醒來,想不認賬都不行。
因為虞枝當時醒來後有記憶,便認了醉酒時原諒薑璟的事,薑璟沒拿出契約,而是把它作為禮物的一環,放進筆盒中,算得上是物歸原主。
假使不是宋雲熙,恐怕虞枝都不會發現這一紙契約,也不會記起這糟心的回憶。
“姐姐,這是陛下所寫?”宋雲熙試探道,字跡不像虞枝的,又是在薑璟送的筆盒發現,那十有八九是薑璟寫的。
從內容上揣測,該是虞枝和薑璟鬧了矛盾,然後薑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讓虞枝按下手印。
虞枝答非所問:“他怎麽還搞這種,還放在筆盒裏,真是......”
“沒事,你別在意,就是我當時......這信上內容不作數的,就是鬧著玩。”
虞枝不說了,直接轉身。
宋雲熙心細了,沒有追問,看著虞枝把信紙丟入火盆中,火將紙燒成灰,也愈發茂盛。
火舌在宋雲熙瞳孔裏閃爍。
他去想自己和自己母親相處的一點一滴,再去對比虞枝和薑璟相處的細節,以及那一張承諾書。
虞枝和薑璟感情甚篤,故而二人相處親近,這點無可詬病,但宋雲熙認為薑璟作為一個兒子,怎會去做這種事?
況且虞枝的反應也值得思考,她和薑璟之間或許發生了什麽,其中定要貓膩,隻是虞枝不肯說,那宋雲熙就無從得知。
這也使得宋雲熙內心焦躁。
焦躁中,宋雲熙打定主意,日後定不可以讓虞枝和薑璟單獨相處,要分開虞枝和薑璟。
薑璟不過是虞枝的兒子,兒子再親未來也會成家,逐漸變成外人,何況薑璟是皇帝,平日忙碌至極,根本沒多少時間來陪虞枝。
而他宋雲熙是虞枝親自定下的情郎,有名有份,時間充裕,才是往後要相伴虞枝一生的男人。
目及意味古怪的筆盒,宋雲熙眸色愈發深。
有宮人道宋雲嘉過來,今日還要學習。
虞枝放下手裏事,忙不迭去外麵接宋雲嘉。
待上午學業完成,宋雲嘉尋宋雲熙有事。
虞枝對宋雲熙道:“我繼續去收拾東西了,你去吧。”
外殿,宋雲嘉開門見山,道明宋父出事,宋雲熙頓時意外又震驚,但心情並沒有想象中的痛快舒心。
宋雲熙緘默不語,宋雲嘉把一封信交給宋雲熙,宋雲熙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宋尚書的求救信。
“父親出事,兄長可盡了一份力?難道父親以為我就可以幫他度過難關嗎?”宋雲熙不冷不熱道。
宋雲嘉道:“此事我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已經做了。”到底當了許久的宋家人,宋雲嘉沒有冷血到袖手旁觀,這幾日他四處奔波,上上下下打點宋父外放一事。
宋雲嘉道:“此事已成定局,至於幫不幫全由你。”
宋雲熙道“兄長也束手無策?父親會不會對你......失望了?”
宋雲嘉:“我不過一介翰林學士。”
“你還是夫人的老師。”
“正因為是老師,我不能去求夫人,何況......”宋家不可能讓他付出所有,乃至仕途毀於一旦。
“何況什麽?”
宋雲嘉不答,道:“我尚有事在身,先告辭了,你保重,給你送信隻是父親要求,我不能拒絕,我的提議是你不要插手此事,既然入宮,就專注本分。”
雖然宋雲嘉對他有敵意,但宋雲嘉在宋府生活一段時間,他逐漸清楚宋雲熙從前在宋府的處境地位,不過也是孤立無援。
許是有幾分感同身受,宋雲嘉對宋雲熙多了些許維護憐惜之情,為此不由多嘴又提醒宋雲熙一番。
宋雲嘉低頭附耳道:“父親被貶有旁的原因,其罪不輕。”
宋雲熙一愣。
“父親外放的時間是在五日後。”
宋雲嘉言畢回殿,和虞枝叮囑她去行宮亦不要忽視功課,再行禮告辭,便隻身離開玉漱殿。
殿外,宋雲熙眉眼憂愁,臉上盛著很重的心思。
這一次他沒有燒掉信箋。
不抱期望但不代表可以輕易割舍掉這一份虛偽的親情。
宋父很少關心宋雲熙,可是他對宋雲熙也是有過來自父親的愛護,他做不到像宋雲嘉那樣冷漠抽身,置身事外。
宋雲熙眉宇沉沉,心房上的天平在晃動。
到底十餘年的養育之恩,再怨也不可忘,孝悌之道不可違,且他還是宋府的郎君。
宋雲熙良心未泯,隻是很煩躁。
眼下他隻能求虞枝,可是他不確認這幾日的相處夠不夠值,可不可以讓虞枝去薑璟麵前求情。
轉念一想,虞枝善良,她同意幫忙在宋雲熙看來是十拿九穩的事,可他要利用虞枝的心軟嗎?
虞枝已然幫了他好幾次了,而且宋雲熙打心裏不想再接受虞枝的援手。
宋雲熙舉棋不定,糾結狐疑,沒發現虞枝過來了。
“雲熙,你進來。”
宋雲熙:“姐姐?”
“進來。”虞枝觀察宋雲熙神情。
宋雲熙照做。
進殿後,虞枝道:“適才你和老師的對話被綠蘿不小心聽到了,綠蘿遂將此事告知於我,你父親如今情況如何?”
宋雲熙瞬間反應過來,他道:“姐姐無須擔憂,父親如今狀況尚可,兄長和母親都在。”
“那就好,沒想到你父親會出現那種意外......你別傷心,你父親到底還是朝廷命官,會沒事的,你可要去看看你父親?”
“......想。”
“那就今夜如何?”
“好,多謝姐姐。”宋雲熙猶豫再三後道,“姐姐,我有一個請求。”
“你說。”虞枝猶似覺出宋雲熙想要表達什麽。
“父親年歲不小,舟車勞頓,我怕他扛不住,姐姐,你......”宋雲熙眉梢眼角殷紅,說得艱難,手指絞在一起,像糾纏在一起的樹枝,不安地抖。
虞枝搖頭,一臉歉意:“抱歉,雲熙,這件事我無能為力。”
“此事事關前朝,我是後宮中人,不可插足朝堂之事的,且我不可左右一國之君的想法。”
祭天虞枝未參加,但她知道宋尚書被貶為一個五品官,那犯下的錯誤定是不小,按道理,祭天典禮事關國運,是斷不可出任何差池的。
薑璟明德仁慈,對宋尚書的懲罰不算重。
宋雲熙黯然:“沒關係,姐姐,你無須道歉,要道歉也是我,是我讓姐姐為難了。”
“不怪你。”虞枝撫慰地拍拍宋雲熙的肩膀,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雖然我無法左右你父親的未來,但我還可盡綿薄之力,你有其他要求,我會盡量滿足你。”
宋雲熙眼睫低垂,抽了抽鼻子,說:“他待我不好,可他還是我父親。”
“姐姐,你可以抱抱我嗎?”宋雲熙腦袋幾乎埋進自己胸膛,語調可憐又委屈。
虞枝展臂,抱住了宋雲熙。
【作者有話說】
實不相瞞,其實這是昨天的更新。(個_個)
馬上調理好,調整回來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