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完宋雲熙, 虞枝決意出去一趟找薑璟,剛好她讓廚房給薑璟燉好的湯好了。
出去是宋雲熙送的。
“姐姐,早點回來。”宋雲熙道, 眼睛落在綠蘿提著食盒上。
虞枝:“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宋雲熙不動, 他道:“姐姐, 我想為你攏一下鬥篷。”
“好。”
宋雲熙笑著伸手,細心地為虞枝攏緊鬥篷, 讓冷風鑽不進她的頸窩。
“回去吧。”虞枝說。
宋雲熙還是巋然不動, 悄悄捏了捏鬥篷衣領,硬是目送虞枝的轎輦遠去。
虞枝一路暢行抵達紫宸殿。
“令容。”虞枝解下鬥篷, 帶著綠蘿進來。
薑璟頗為意外, 忙放下呈折起身,繞開龍案上前迎接:“您怎麽過來了?”
“我特意讓廚房給你做了銀耳雪蛤羹。”虞枝說畢, 綠蘿上前, 把食盒放在案幾上。
薑璟道:“您費心了隻是外頭冷, 您可以讓宮婢送來。”
“過來一趟而已, 不打緊。”
虞枝說:“你嚐嚐。”
綠蘿照虞枝指示把食盒蓋打開,虞枝先將上層的點心碟拿出來,“還有炙糕。”
她又吩咐道:“你坐下。”
薑璟依言照做,隻見虞枝接著把放在底層的羹湯端出來, 薑璟接過。
“趁熱喝。”
“好。”薑璟拾勺把羹湯喝完,又吃了一塊炙糕, 虞枝問:“味道如何?”
“和從前一樣, 很好喝, 喝完身體感覺很暖, 炙糕的口味也沒變。”
虞枝點點頭, 目光掠過龍案上的高高堆疊的折子,不合時宜想起不久前那張契約紙,一股尷尬和羞赧再次湧出來。
“怎麽了,母妃?”
虞枝緩過神:“無事,你多注意身體。”
言畢,虞枝後知後覺感覺一陣冷意,她遂環顧四周,皺眉道:“天這麽冷,你這宮裏怎麽沒燒地龍,就連炭火都沒有。”
虞枝鮮少來紫宸殿,卻不想一過來發現薑璟竟然都不去禦寒取暖,她覺得薑璟是不夠重視自己的身體,把精力都花在政務上了。
薑璟道:“兒臣不冷。”
“我看你是忙傻了,這麽冷的天,怎麽會不冷?你是不是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以為自己是什麽銅牆鐵壁嗎?”虞枝忍不住對著薑璟一陣奚落。
“自己都說要去行宮避寒,可在這殿裏竟然都不去禦寒,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你。”虞枝拽住薑璟的手,一摸,是冷的。
虞枝語氣不好:“手都是冷的,還說不冷。”
虞枝恨恨道:“你也不想想,你若真受寒了,屆時受累的是誰?擔憂的是誰?是我。”
薑璟表麵像被訓斥得低下頭,實際上他的心神不由自主被虞枝小手包裹住的右手所吸引,觸感宛若一塊熱乎乎的棉花捂住冷冰冰的鐵。
虞枝的掌心溫暖,散發出的熱意持續傳到薑璟微涼的手上,銜著暖意的癢感直挺挺鑽到他的心扉處。
薑璟指節微微屈起,平整圓潤的指甲不受控製舔過虞枝的指腹,如蜻蜓點水,冷暖不定。
然後沒等薑璟多去回味,鼻息間忽然飄來一股不屬於虞枝的氣味。
這股氣息勾兌在虞枝身上的香氣裏。
薑璟含笑的神色一滯。
轉瞬之後,薑璟臉上沒什麽表情,先抽回自己的手,輕聲道:“您說得對。”
“你再厲害,再不怕冷也是個人。”虞枝沒在意薑璟的舉止,轉而招呼高忠過來。
“夫人。”高忠道。
虞枝道:“趕快去端爐炭火來,再把地龍燒起來。”
高忠趕緊下去辦事。
沒隔多久,高忠把炭火端上來,地龍也燒上來了,冰冷的殿宇中終於冒出暖氣。
虞枝也嘮叨了薑璟一番,讓他謹記保重自己的身體。
薑璟連連應承。
“除了來給你送湯,我還有件事想和你說。”虞枝道。
薑璟默契地把殿中人屏退,虞枝也讓綠蘿下去。
“您說。”
“我聽說雲熙的父親在典禮上出錯,要被貶謫了。”
“卻有此事。”薑璟道,“母妃,你想說什麽直言便可,不用繞彎子。”
虞枝斟酌道:“宋尚書畢竟是雲熙的父親,雲熙而今又是我宮裏的人,而且宋尚書還是老師的父親,如果他被外放,那老師和雲熙定然會傷心,日後逢年過節隻怕沒什麽機會和宋尚書團聚了,我想能不能把宋尚書留在長安?”
薑璟沉思頃刻,搖頭道:“兒臣旨意已下,無法收回,這件事隻怕不能商量,沒有回旋餘地。”
“既如此,那算了,也沒事。”
虞枝來時便預料過結果,期望不大,隻是為宋雲熙和宋雲嘉,她想著就再努力一下。
薑璟道:“是誰開口求您了?”
虞枝道:“是雲熙。”
薑璟緩聲道:“他父親不單單是在典禮上出錯。”
“什麽?”虞枝怔然。
“宋雲熙的父親私下收禮,官德有虧,且與人勾結貪墨,兒臣看在母妃的麵子上,這才放宋尚書一馬,希望您理解兒臣,兒臣實在無法答應您。”
“原來如此。”虞枝放棄了,此事已無轉機,“你別愧疚,我知道輕重。”
“母妃很想幫宋雲熙?”
“宋尚書罪有應得。”虞枝分得清是非,還不至於糊塗。
薑璟麵色溫和,點點頭。
虞枝道:“那就讓雲熙今日去見見他的父親吧。”
“兒臣會安排。”
“有勞你了。”
薑璟問:“筆用得可順手?”
“很順手。”
“母妃最近功課如何了?不如讓兒臣來檢驗一番?”
“好啊。”
“兒臣來給您磨墨。”
薑璟叫高忠去新置一張書案,在上麵擺好筆墨紙硯,旋即薑璟取虞枝慣用的鬆煙墨,開始在硯台中磨墨。
虞枝直起身子,一手提好袖子,手腕的血玉鐲滑下來,吊在纖柔腕骨處,紅得晃眼,一手執筆,筆鋒在純白的紙上滃染翩躚。
也不知是薑璟磨出的墨好用,還是怎麽,虞枝很是順暢地寫下四行詩句,其字柔中帶剛,如飛花亂舞,無形中又自帶規律。
薑璟觀之,中肯點評,肯定虞枝進步了。
虞枝笑著收筆,她冷不丁開口:“令容,那張紙書我今兒發現了,日後你不許再這麽做了。”
“什麽紙書?兒臣怎麽不記得了?”薑璟挑挑眉,似乎沒懂,一臉疑惑地看向虞枝。
虞枝語塞了,她頗為不好意思,呐呐道:“反正就是......紙書。”越說虞枝的語氣越是含糊。
“抱歉,兒臣聽不清您說話,您可以大聲一點嗎?”
虞枝重重咳一聲,故作正色道:“沒什麽。”她嘀咕,“不記得了也好。”
“嗯?”薑璟不解,複而作思索狀。
在虞枝放鬆時,薑璟恍然大悟:“哦,原來母妃說的是那個啊。”
虞枝:“你記起來了?”
“是,當時兒臣寫下紙書,也是為以防萬一,如果冒犯到母妃,兒臣給您道歉。”
“道歉就不用了,下不為例。”虞枝想了想,沒忍住問,“那你作甚要給我,還把它放在筆盒裏?”
薑璟沒正麵回答這個問題,轉而道:“您是今兒發現的?”
“嗯,準確來說是雲熙發現的,那紙書上的內容還被他看到了,實在......”虞枝尷尬。
虞枝扶額,歎息道:“你也不告訴我一聲。”
薑璟聞言並未開口,隻是不聲不響地輕笑,麵色溫潤,透出幾分莫名的雀躍。
笑了兩息,薑璟靠近香幾,打開熏爐,用金鉤去撥弄爐中殘香,複而往裏麵又加了新香,蓋好爐頂。
熏香鏤空爐蓋上濃鬱縹緲的煙霧徐徐攀升,清雅的香味無聲無息彌漫整個大殿。
.
虞枝回來後立刻把宮牌遞給宋雲熙,讓他出宮去見自己的父親。
宋雲熙領好牌,鼻息間嗅到屬於薑璟的氣息,他斂眸,出宮。
申時二刻左右宋雲熙回宮,腦中回憶在宋府的畫麵,分明是有求於他,可宋父和宋夫人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
宋雲熙已說過虞枝回絕,可他們仍要求宋雲熙再去求,否則宋雲熙就是不孝。
宋夫人更是說他們忍著恥辱把宋雲熙送去宮裏,可不是讓他變成一個廢物。
收斂心思,宋雲熙自嘲,提不起任何心情,到宮門口時,宋雲熙被薑璟派來的內侍傳喚。
光線昏沉,草木稀疏,池塘寂靜,如晦暗的鏡麵。
掌燈宮人手裏的宮燈明亮。
薑璟身著赤皇常服,腰佩九環帶,身姿綽約,手裏端著一個小方盒,他從裏頭撚起魚食揉成緊實的團,再扔進池中。
動作優雅隨意,又透出一股控製得恰到好處的蒼勁有力。
平靜無波的池麵一下子泛起層層漣漪,緩慢遊走的魚兒變得靈活,攪弄一池汪水,爭先恐後爭搶美味的食物。
宋雲熙踱步而至,行禮:“見過陛下。”
薑璟觀察池中盛況,周身氣質沉靜溫和。
“不知陛下找我來所謂何事?”
薑璟道:“母妃今兒來尋朕時同朕求情,要朕對你父親網開一麵。”
宋雲熙一愣,未料虞枝明麵上說幫不上,可還是和薑璟提了。
宋雲熙心尖泛暖。
“朕可以對你父親網開一麵,但是這個開恩需要代價。”薑璟又拋下捏成團的魚食,魚兒們如狼似虎,蜂擁而至。
薑璟唇畔帶笑。
宋雲熙登時跪地,道:“多謝陛下開恩,敢問陛下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薑璟不緊不慢道:“既然你父親要留在長安,那你這個兒子自然也要留在長安。”
聽言,宋雲熙驟然色變。
薑璟的意思是他選擇父親,就不能陪虞枝去行宮。
虞枝去行宮是要待到春節前夕才回,中間差不多兩個月,兩個月不在虞枝身邊......
誰都無法保證會發生什麽。
宋雲熙沉默。
薑璟掂量魚食盒,道:“朕時間有限。”
薑璟的話猶若頭頂的一把刀,將落不落,不知何時落下審判宋雲熙。
宋雲熙深深呼吸,進退維穀。
許久,在盒中魚食還剩下一半時,宋雲熙動唇:“家父之罪,罪無可赦。”
薑璟沒有意外,隻是道:“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這就是我的答案。”
薑璟蓋上魚食盒,交給一旁的高忠。
他轉過身,睥睨宋雲熙,微笑道:
“你沒讓朕失望。”語意捉摸不透。
話音一落,薑璟要越過宋雲熙離去。
宋雲熙突然開口道:“陛下留步。”
“你還有何事?”薑璟以為宋雲熙要改口。
宋雲熙道:“陛下,我鬥膽求一個恩典。”
“說來聽聽。”
“父親外放那日,我想去送送他。”
薑璟微詫:“準。”
“多謝陛下。”
薑璟低頭用帕子擦拭手指,溫聲說:“準備好出發去行宮罷。”
“是。”
“日後少在母妃麵前提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她的操心你還承受不起,你唯一的職責便是把她伺候好。”
“多謝陛下提醒,我定會銘記於心。”
薑璟語氣漫不經心:“你最好不要忘了。”他輕輕笑了一聲,“否則就算母妃為你求情,朕也絕對饒不了你。”
沒有人不會相信薑璟所言。
因為他是生殺予奪的皇帝。
這是薑璟第一次警告宋雲熙。
【作者有話說】
昨天的更新,今天的更新在淩晨。
狀態差不多了,後麵劇情也順了順,雖然沒啥劇情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