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部委大門時, 狄思科和馬援朝的眼神都有些飄忽。
馬援朝抹了把臉說:“咱們找個地方坐坐吧?”
他心裏憋了一肚子話,等不到回單位就想跟狄思科商量一下。
狄思科比他好不到哪去,這會兒還沒到飯口時間, 二人就近找了家茶館便坐了進去。
“狄總, 你對領導的提議怎麽看?”馬援朝直言, “我對股票沒什麽研究,冷不丁地讓騰飛上市, 還是在境外上市, 這可真是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他心裏沒著沒落的。
讓騰飛成為上市公司,對他來說,無異於天上掉餡餅了。
可是,國內的證券業發展並不完善,上市公司還是個新鮮詞, 他總有種無處下口的感覺。
狄思科手指下意識轉動著茶杯,“領導隻是給咱們提供一個思路,並不是強製要求騰飛上市,咱們還有商談的餘地。”
沉默一陣後, 馬援朝說:“最近銀行開始取消給國企貸款的優惠利率了, 這時候在境外融資,正好能幫咱們擴大生產規模, 也算適逢其會。”
狄思科搖搖頭,“籌備上市至少需要一年時間,VCD行業日新月異,騰飛不可能等那麽久。”
95年全國VCD影碟機的銷量在六十萬台左右,據專家預測, 96年會達到五百萬台以上。
所以,他們想在南方另外投建一個工廠, 專門生產VCD影碟機。
聽話聽音,馬援朝不由問:“你不讚成讓公司上市?”
“咱們現在兩眼一抹黑,掌握的消息太少了,我也說不好。”狄思科不無擔憂地說,“我隻擔心一點。”
“嗯?”
“公司上市以後,每年都要接受審計,對外公布經營業績。咱們如果隻是一家整機組裝企業,公布也就公布了。但騰飛還想研發解碼板和集成電路,這兩個項目需要的資金投入都不算小,不知何時才能出成果。投資者看的都是短期利益,咱們每年投進去那麽多科研經費,一時半刻看不到回報,恐怕會影響股價。”
騰飛的好日子隻過了一年多,所有人都沒想過上市,自然也就沒特意關注這方麵的信息。
“不知道那些在港島上市的企業,現在的經營情況怎麽樣?”馬援朝問。
“經營情況不好說,但股價波動挺大的。”
在北方日化廠工作的時候,因著與港島之間的出口業務很多,狄思科比較關注那邊的情況。
青島啤酒是第一家在港島掛牌上市的國有企業,當時一下子在股市裏籌資九億港幣,讓他羨慕得眼睛都要綠了。
那會兒內地隻選了九家國企在港島上市,表現都很不錯,好多海外基金都很追捧國企股。
不過,他這兩年沒怎麽關注股市新聞,最近一次看到相關新聞還是去年底,騰飛準備並購人合公司的時候。
港島恒生指數已經衝破1萬點大關,牛的要命。
而國企股卻莫名其妙地與大市背道而馳,一路跌落到700點以下。
不是一家兩家企業表現差,而是所有國企股全部下跌。
如果不能弄清楚國企股脫離大盤的原因,哪怕有上級支持,騰飛也不敢冒然上市。
兩個臭皮匠暫時商討不出什麽結果,在茶館裏聊了一會兒就散場了。
跟上市有關的問題,他們還得找專業人士谘詢一下。
馬援朝心寬得很,擺擺手說:“眼瞅著就要過年了,上市也不急在這一時,今年先過個好年再說。我家司令員還等著我帶過節福利回去呢。”
“哈哈,今年準備的過節福利不錯,”狄思科笑道,“後勤科聯係了肉聯廠和食品廠,今天早上就有大卡車把采購的年貨送進咱們廠區了。”
騰飛去年打了一場翻身仗,盡管還有很多需要用錢的地方,但該給職工們發的福利,單位是不會吝嗇的。
今年過年,除了肉類、水產和水果,還給每人發了五百塊的大華超市購物卡。
為了能拿到騰飛的這筆大宗采購訂單,大華超市的業務經理往騰飛跑了好幾趟,最終給出了七五折的優惠。
即便如此,狄思科仍是批了兩百多萬的過節費出去。
下班以後,將年貨拉回家,又把五百塊的購物卡交給了郭美鳳。
如期聽到“七二九廠福利就是好”的感慨後,狄思科溜溜達達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得想想讓騰飛上市的事。
於童已經先一步躺在大**了,仰麵望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麽。
狄思科脫了外衣,並排躺到她身邊,琢磨著自己的心事。
兩人各想各的,在**放空了半個鍾頭,直到狄思科肚子發出咕嚕聲,於童探手摸摸他的肚子問:“你沒吃晚飯啊?”
“沒呢,忙的顧不上吃飯了,”狄思科攥住她的手,“你剛才想什麽呢?”
“想我可能要發財了,但錢未必要得回來。”
“……”狄思科漫不經心地問,“多少錢啊?”
“預計能有兩千多萬吧。”
“這麽多?你買彩票了?”狄思科又補充說,“彩票好像也沒有這麽多。”
隻聽說有人中五百萬彩票,還沒聽說中兩千萬的。
“不是彩票,”於童喃喃道,“是電影分成。”
“你這兩年不是沒投電影麽?”
“前年投了一部港島電影。”於童側過身跟他說,“方菲要跟朋友合拍動作片,找不到人投資,我就投了兩百萬。當時想著就當還人情了,能保個本兒就行。方菲第一次出演動作片,也說盡量幫我保本兒,別讓我陪了。”
“然後呢,電影一上映就火了?”
“還行,在港島有兩千多萬的票房。”於童做夢似的說,“但去年在美國上映,收了四千多萬美元的票房。”
狄思科:“……”
“眼瞅著就要過年了,正常情況下,港島那邊應該在年前跟我清賬的。但是,這都過了小年了,還沒動靜。我懷疑他們想賴賬。”
“這麽多錢,不能吧?”
“就是因為錢太多,才可能賴賬。要是一兩百萬,興許早就給了。”於童歎口氣說,“港島那邊的資方,有點社團背景。”
她在港島那邊沒什麽根基,認識幾個朋友,但也都不是大資本。
前年投那部電影的時候,完全就是幫朋友順便還人情。
如今電影賺了錢,她沒有不要的道理。
“要不我去一趟港島吧?”
“去什麽港島啊,大家隻是習慣在年前清賬,並不代表過了年,這筆錢就抵消了。”狄思科撇嘴說,“你隻身去了港島能找誰?萬一人家把你留下當壓寨夫人怎麽辦?過完年以後再說吧。”
“可以花錢在那邊找個中間人遞話,哪怕隻能要回一半呢!”於童將一條腿搭到他肚子上,嘟噥道,“以後我再也不投這種背景複雜的電影了。”
她這幾年投資電視劇和唱片也沒少賺錢,不差兩千萬。
但是,該是她的錢不給她,她心裏就別別扭扭的,總覺得自己吃了大虧。
“我要是能把這兩千萬拿回來,就立馬買個電影院。”於童下狠心說,“貴也買!買倆!”
“嘁,於總混了這麽多年,怎麽還是暴發戶心理?”
於童哼道:“我本來就是暴發戶!我們家祖上可是好幾代貧農,在山裏種橘子的。到了我爺爺那裏才因為有點文藝特長有了出息。”
若不是造化弄人,二狗子現在就是資本家少爺了。
他倆還真湊不到一起。
即便現在不是資本家少爺,人家親爹還想方設法給他零花錢呢。
想到那間王府井的門麵房,於童問:“你現在的零花錢夠不夠用啊?要不我給你漲漲?”
“夠了,隻要那倆小崽兒別總嚷嚷著去康樂宮,我的工資還是很充裕的。”
狄思科的零花錢就是他的工資加獎金。
每月有多少零花錢,全看他自己能賺多少。
老媽有退休金和片酬,不用他養。
媳婦有一攤子生意,也不用他養。
現在連閨女都能出去賺錢,養活她和她弟弟了。
想去康樂宮玩,人家可以自己掏錢。
所以,狄思科隻要能養活自己就行,沒有什麽家庭負擔。
媳婦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保持健康的體魄,他這小日子過得還挺美的。
“咱家狄嘀嘀和狄嘀嗒呢?”狄思科問。
以往這個時候,倆孩子都在隔壁練琴,今天倒是挺安靜。
“被二嫂帶走了,今晚跟嘟嘟一起睡,明天再一起去姥姥家集合。”
“我還想帶他們去機場接小姨呢!”
狄嘀嘀和狄嘀嗒平時在家嘰嘰喳喳挺討人嫌的,但關鍵時刻還真少不了這倆工具人。
小姨從法國回來過春節,狄思科接下了接機的工作,想把自家娃帶去活躍一下氣氛。
“要不我陪你去接機?”於童也看得出小姨單獨跟二狗子相處有點放不開。
“算了,你陪咱媽先去姥姥家等著吧。”
*
次日是周末,狄思科掐著時間開車去機場。
在接機口站了沒多久,就在洶湧的人群中找到了推著一隻小箱子的小姨。
他衝那邊揮揮手,喊了聲小姨。
然而,他的視線無意間往旁邊一掃,卻意外發現了兩張熟麵孔。
一個是靳平,另一個是王錚安。
靳平出現在小姨身邊不算奇怪,他就是狄思科之前替小姨介紹的法國僑領。
聽小姨說,他們在法國見過幾次麵。
對方在這時候出現在北京機場,應該也是回國過年的。
但是,王錚安這會兒跑來幹嘛?
狄思科腦袋裏警鈴大作,這人不會是想跟他們一起去姥姥家吧?
老太太要是見到了王錚安,興許會用鞋底子抽他!
大過年的,還是別找不痛快了!
等到幾人走進,狄思科先與靳平握了握手說:“靳叔,過年好啊!您也是提前回來過年的吧?”
“哈哈哈,過年好過年好!”靳平雙手握住他的,笑著說,“我也有兩三年沒在國內過年了,正好聽說你小姨要回國,我倆搭伴一起回來,在路上有個照應。”
“那多謝靳叔關照了。”狄思科接過他手裏的行李箱說,“我的車就在外麵呢,咱一起走吧。”
“不麻煩了,我侄子也來接機了。”
靳平與狄思科寒暄幾句,又與郭美雲約定了一起回法國的時間,就與他們告辭,走向了不遠處的年輕人。
狄思科將帶來的一束花送給小姨,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才望向王錚安,不輕不重地嘲諷一句:“王生,這都快過年了,您還來北京出差啊?”
沒想到王錚安竟然還真的點了點頭。
“中央政府邀請港島六大商會來北京座談,我是跟著訪京團一起來的。”
哦,那還是他小人之心了,人家真是來北京出差的。
“官方應該派人來接您了吧?”狄思科問。
“我下了飛機就跟訪京團分開走了。”
為了什麽,就不用說了。
狄思科不是死要麵子的人,他完全可以假裝聽不懂王錚安的意思,讓他自己叫車離開。
但是,小姨跟他走在一起,不知這倆人具體是個什麽情況,他還得看小姨本人的意思。
郭美雲隻解釋說:“我在港島機場轉機的時候,跟王先生碰上的。”
巴黎到北京,每周隻有一趟直達航班,那趟航班的時間不合適,她就買了巴黎飛港島,再從港島轉機回北京的。
結果就在轉機的時候,跟王錚安所在的商會代表團坐了同一趟航班。
同一趟飛機都坐了,她並不介意與對方乘坐同一輛車,於是扭頭客氣地問:“這邊有人接你嗎?用不用讓胖胖送你去酒店?”
王錚安沒說有沒有人接他,隻點點頭笑道:“那就麻煩胖胖了。”
狄思科:“……”
小姨喊胖胖,他已經漸漸接受了,可是聽到這兩個字從王錚安口中吐出來,他手臂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受不了。
三人一起前往停車場,王錚安隱晦地衝不遠處的司機擺擺手,就坐進了狄思科的那輛切諾基。
汽車啟動,狄思科將車載收音機打開,讓車廂裏有點動靜。
他現在有些後悔沒把狄嘀嘀和狄嘀嗒一起帶來,哪怕把他媳婦帶來也好。
至少不用麵對這種尷尬氣氛。
他分別與王錚安和小姨單獨相處的時候,都有話聊。
小姨和王錚安單獨相處的時候,想必也能心平氣和地聊上幾句。
可是,當他們三人在一起時,氛圍就略顯微妙了。
事實上,這是三人第一次處在同一個空間裏。
在王錚安心裏,算是某種意義上的一家團聚了。
他主動挑起一個話頭,“最近工作怎麽樣?並購軟件公司的事有眉目了嗎?”
“還行,過了年就正式合並了。”狄思科偏頭瞅他一眼,轉而問,“您最近關注股票市場了嗎?聽說港島那邊的大盤走勢很好?”
“嗯,這幾個月整體走勢都不錯,股民隨便買買就看漲。”
“您關注過H股嗎?我怎麽聽說H股這幾個月跌得厲害?”
王錚安頷首說:“我手上有一部分廣船國際和鎮海煉化的股票,確實虧了不少。”
“很多看好國企股的海外基金都沽出手裏的存貨了,您不打算調低國企股的持有比例嗎?”
王錚安大量投資了內地B股和國企股,不過,這都不是他直接操作的。
他有投資顧問和基金經理。
如果是別人來問,他不會回答這種問題,可是換成自己兒子,那就另當別論了。
“國企股近期表現確實不好,而且是普遍下跌,但是這次H股的大幅下跌,跟企業本身的經營狀況沒什麽關係,主要還是跟內地政策有關。”
聞言,狄思科立即問:“您是說,因為內地馬上要調低進口關稅麽?”
年底剛出台的政策,為了給複關作出讓步,內地要在兩年內降低六成進口關稅。
盡管改革開放已經讓大部分國企認清了市場經濟,但是因為有高額進口關稅,國企其實還是長期處於國家政策的保護之下的。
可是,一旦有了大幅關稅減讓,就會讓大批進口商品湧入內地市場,給國企產品帶來前所未有的挑戰。
王錚安再次在心裏遺憾不能認回這個兒子,輕輕點頭說:“除了調低進口關稅,內地政府還要在今年取消國企的進口設備關稅優惠。”
“哎,”狄思科歎氣,“不但取消了進口設備關稅優惠,貸款優惠利率也被取消了,而且國企出口退稅也跟著降低了。”
騰飛的VCD影碟機大量出口,國家大幅度降低出口退稅,對騰飛的影響其實也很大。
王錚安透過後視鏡瞅了後座的美雲一眼,又心不在焉地說:“所有的消息,沒有一個是利好的,投資者對國企的競爭力沒有信心,自然要拋售股票。”
“那您怎麽不拋?”狄思科問。
“我做的是長線投資,不在乎短期內的得失。而且去年內地的零售物價指數比前年低了10%,很可能會讓銀根漸漸鬆動,這對內地市場來說,是一個利好信號。”
國企股的跌市基本已經探底完畢了,即使短期內漲不起來,也不至於跌到退市。
隻要內地的經濟能進一步轉好,國企股很快就能進入盤升軌道。
王錚安既然看好內地市場,就會給國企股一些恢複時間。
兒子難得向他討教問題,又是在美雲麵前,王錚安將問題拆解得很細,恨不得把自己的老底都掏出來。
狄思科對港島股市和國企股的求知欲,讓王錚安猜測,騰飛也許有了在港島掛牌上市的打算。
他內心覺得當下的環境,並不適合騰飛這種科技企業上市。
但他對內地國企的了解並不深,而且國企的發展總是有些政治考量的,所以他並沒有冒然給出建議。
隻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盡量客觀地回答兒子的提問。
兩人聊了一路,以至於他在酒店門口下車時,愣是沒能跟美雲說上一句話。
不過,美雲對兒子的重視,明顯高於與他舊情複燃。
一家人能這樣坐在一起聊聊,這個體驗對他來說也很不錯了。
*
將小姨送回姥姥家以後,狄思科並沒提起遇到王錚安的事。
隻把這次見麵當成了一次偶遇。
陪著老媽在農村住了一宿,他第二天就帶著老婆孩子回城裏,去了於爺爺那邊。
老頭老太太的年紀越來越大,采購年貨和招待客人的事情,都得由小輩來做。
兩位老人雖然已經退休很多年,但每年來拜年的親戚朋友還不少。
自打進了小年,就有客人陸續上門了。
“今天來的客人是幹什麽的?”狄思科在路上就提前打聽了客人的情況。
於童望著窗外漫天的大雪說:“我爺爺老家那邊的親戚,今天早上,我哥去火車站接來的。”
“這都快過年了,老家的親戚還出遠門啊?”狄思科詫異問。
他記得於爺爺的祖籍好像是湖南湖北那一帶的。
“可能是有什麽事吧,”於童不確定道,“我小時候,老家來人比較勤,幾乎每年都來拜年。後來打電話方便了,我爺爺不讓他們帶土特產上門拜年,打個電話就行了。所以這幾年基本都是電話拜年的。今年突然來了北京,可能是老家那邊有了什麽事,所以,我爺爺把我們都喊了回去,要是老家親戚有困難,我們能幫就幫一把。”
於爺爺是從山溝溝裏走出來的,當年參加過革命,又有文藝特長。
退休的時候,在文化口的職位已經很高了。
老家的整個縣裏,他是混得最好,職位最高的,所以,甭管有事沒事,老家的親戚每年都風雨無阻地進京給他拜年。
不過,人家雖然年年來拜年,其實還真沒開口求過什麽。
爺爺怕老家的人破費,收了人家的特產,每年都要回一大堆的禮,再給人家把路費報了。
兩邊雖然離得遠,常年見不到麵,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依然維持著不錯的關係。
“媽媽,一會兒見了客人,我得喊什麽啊?”狄嘀嘀問。
每次要見到陌生客人,狄嘀嘀和狄嘀嗒都得在進門之前問清楚。
“這次來的是你太姥爺的侄子和侄孫。我要叫堂伯和堂哥,你們直接喊姥爺和舅舅就行了。”
於童說完,自己都快被這複雜的親戚關係繞暈了。
好在狄嘀嘀和狄嘀嗒是從小身經百戰的,見過的親戚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了。
進門以後對著陌生親戚準確喊人,順帶著拜年,輕輕鬆鬆就圓滿完成了認親任務。
於童發現爺爺的眼睛有點紅,便拉著老太太小聲問:“我爺怎麽哭了?不會是見到親侄子太激動了吧?”
這老爺子最近幾年確實有點多愁善感。
“哎,”老太太抹了抹眼角,“你知道你堂伯他們為什麽今年又跑來北京拜年了?”
“是老家那邊有什麽事麽?”
於童剛才仔細打量了,這個堂伯長得黑瘦,頭發半白,瞧著也是六十多的人了。
這把年紀還要在過年前親自往北京跑一趟,必然是有什麽緊要的事。
“你爺爺老家那邊,接到了通知,因為要修建長江三峽工程,今年全縣都得移民。”老太太說著說著就哭了,“你爺爺親人的墳都在那邊呢,他爸媽,他大哥和妹妹,全葬在那裏。要是整個村子都移民了,別說給他們掃墓上墳了,三峽正式放水以後,老家那些墳頭全得被淹了。”
老頭老太太都八十多了,越是這個年紀,越是聽不得這些話。
老太太在這邊哭,老爺子也在外麵跟頭發半白的侄子抱頭痛哭。
狄嘀嘀不懂大人為什麽要哭,但是看太姥爺哭得傷心,她情緒敏感,也陪著太姥爺哭了起來。
於童和狄思科被這滿屋子老老少少,哭得頭都大了。
於爺爺拍著侄子的手說:“你們做得對,三峽工程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響應政府號召,移民去新家園是對的,是對的……”
老爺子顫顫巍巍地拉著侄子說:“就是可惜了你爸和你爺爺他們,本來我都跟寶塔說好了,等我百年之後,也要把我送回老家的……”
話還沒說完,老頭又說不下去了。
於童怕他傷心過度,鬧出毛病來,趕忙說:“爺爺,活人能移民,逝者也能移,您要是不放心,咱就把太爺他們移出來!”
想著爺爺這個年紀已經不適合遠途旅行了,於童又建議:“反正我爸退休了,要不就讓我爸替您走一趟。到時候我或者我哥,誰要是有空,就陪他一起回去一趟。”
坐在家裏給外孫批改作業的於寶塔,一連打了六個噴嚏,他揉揉鼻子,自顧自嘟噥:“肯定是有人想我了!”